躍滄海 第四十八章 金蟬脫殼
密林深處,暫得安全的林嘯喘著粗氣,忍不住回頭望:“姑姑,謝公子他一個人。”
沈青崖停下腳步,帷帽微抬。中原天劍門,西南魔教,江南琅琊閣。江湖三大核心勢力糾葛,還有那同天劍門“交易匪淺”的抱樸樓。江湖這潭水,比她想的還要深。
“江湖……”
她輕嗤一聲:“翻來覆去,無非是那點人心鬼蜮。朝代尚且更迭,何況這些門派起落。”
林嘯愣愣地看著她。
她垂眸,看著自己蒼白的手腕,能活到現在已是僥幸,餘日無多,沒興趣陪他們玩什麼爭霸的遊戲。
聲音依舊平靜,卻透著一絲看透世事的蒼涼:“保命要緊。我隻要找到滄海印,開啟星辰台,拿到《滄海明月圖》,完成師父遺命,此生便算圓滿。”
她指節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紫笛望潮:“至於謝文風,一個能輕易掙脫我繩結,還握著琅琊閣情報網的人,你覺得他需要你操心?留著心眼。他現在對我們有用。若他日後不利……”
指腹輕輕劃過笛孔,發出一聲極輕微的嗡鳴:“那便廢了。”
林嘯立刻挺起胸膛,揮了揮拳頭:“姑姑說得對!管他什麼謝公子,欠公子,小白臉一個,還不夠我沙包大的拳頭捶兩下!”
沈青崖頭也沒回,反手用紫笛敲在他腦門上。
“哎喲!”林嘯抱著頭,卻笑得傻氣,姑姑打他,說明親近。
她收回目光:“走。“彆浪費他爭取的時間。”
三人借著林木遮掩,一路疾行,直到確認徹底擺脫了追蹤,纔在一山澗旁停下歇息納涼。
老馬灰影也喘著粗氣,低頭飲水,沈青崖幾乎是借著慣性從馬背上滑下來的,懶洋洋地趴著,任由山風拂過汗濕的背脊。
林嘯卻不見疲態,滿頭大汗地找來大片葉子給她扇風,陳小虎也乖巧地在一旁給林嘯扇著。
回想起方纔河灣邊的場麵,林嘯隻覺揚眉吐氣,以前都是他被人耍得團團轉,今日竟也能套路彆人了。
他神采飛揚,湊近壓低聲音:“姑姑,您真是太神了,是不是早就看穿他們所有陰謀了?那假印的魚膠,官票的味道,周奎房裡的草……您連這都知道!”
沈青崖連眼皮都懶得抬,聲音悶在臂彎裡,帶著剛跑完氣的微喘:“不知道。”
“啊?”林嘯愣住。
她稍稍側過頭,帷帽邊緣蹭著馬鞍:“在賀七帶著人馬現身河灣之前,我並不知道周奎是假死,也不確定明州司馬參與其中。”
“那姑姑就是算無遺策!”
她緩緩道:“我所知的,隻是一些零碎的線索。假印上不該有的新魚膠酸氣,官票上異常的纏絲藤氣味,還有周奎書房裡那盆不該在那個季節,那種位置枯黃的金邊羅紋草……這些,都隻是讓我懷疑那假印本身有問題,周奎可能不像表麵那麼簡單。”
她終於微微撐起身子,灰紗轉向林嘯:“直到他們所有人現身,將所有線索和意圖明明白白地擺在我麵前,我才將這些零碎的線索拚湊起來,反向推斷出周奎假死,司馬是幕後之一,以及他們依靠氣味和丟失的官票定位我們的完整鏈條。”
她總結道:“與其說是我算無遺策,不如說,是他們自己把答案和證據,一步步攤開送到了我麵前。我不過是順著他們佈下的局,將計就計,利用他們做賊心虛的心理,反將他們一軍,嚇唬他們一下,為我們爭取時間和混亂罷了。”
林嘯聽得眼睛發亮,崇拜之情更甚:“反正姑姑就是獨一無二的!反手就把他們耍得團團轉!”
沈青崖歎了口氣,看著自己這個心思單純的侄兒:“那是因為我手裡有滄海印。看賀七那誌在必得的樣子,無論周奎是真是假,無論有沒有司馬,他都不會輕易放過我們。懷璧其罪,多做一手準備,總比被人甕中捉鱉要好。這並非算到具體圍攻,隻是基於最基本的情勢判斷。”
林嘯似懂非懂,撓撓頭:“那……那姑姑你怎麼能把那些細節,什麼草的症狀,膠的氣味記得那麼清楚?看一眼就記住了?”
沈青崖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隨即抬眼,帷帽微揚:“哦,這個啊,沒什麼特彆的,就是……記憶力比普通人,好那麼一點。”
林嘯臉垮了。
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娘當年可是江湖第一美人,麵板白得跟雪似的,腦子聰明得能算出北鬥七星哪天放假!怎麼到我這兒就全歪了?
他掰著手指頭數落自己:“麵板黑得像炭,腦子笨得像驢,長得也就,也就勉強能看,合著我爹那點糙漢基因全讓我給繼承了個十足十,我娘那些優點是一個沒撈著!”
他越說越心碎,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這叫什麼隔代遺傳?這分明是專挑差的遺傳!”
陳小虎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小聲提醒:“林大哥,你上次還說你和沈姑姑長得挺像的。”
林嘯猛地抬頭,指著自己的臉:“我這是糙漢版,低配版,簡裝版,那能一樣嗎?我姑姑那是精裝版,頂配版!限量版!“
他委屈巴巴地看向沈青崖:“姑姑您說,我是不是把咱們家的顏值和智商都給拉低了?”
陳小虎看看委屈得快縮成一團的林嘯,又望望風姿清絕的沈青崖,扯了扯林嘯的衣角,用小聲音安慰道:“林大哥,你彆難過,我阿孃說過,找相公就不能找太聰明太漂亮的。”
林嘯茫然抬頭:“為啥?”
陳小虎一臉認真,掰著手指頭給他分析:“你看啊,太聰明的相公,肯定天天算計你。太漂亮的相公,肯定天天招蜂引蝶。像我阿爹那樣,長得普普通通,腦子也普普通通,但是力氣大,聽話、還能乾!我阿孃說,這樣的男人纔是過日子的。”
林嘯聽得目瞪口呆,一張俊臉憋得通紅,結結巴巴地說:“你這小屁孩懂什麼!我這是,這是還沒發育成熟!等我再長幾年,肯定比現在更俊!”
陳小虎縮了縮脖子,還是小聲嘀咕:“我阿婆說,三歲看到老,林大哥你已經,已經定型了。”
“你個小崽子!”
林嘯氣得跳腳,正要反駁,一個清朗帶笑的聲音從側後方傳來:“小兄弟此言差矣。”
眾人循聲望去,但見斜陽透過竹葉,在來人身上灑下細碎金輝。
謝文風不知何時已立在翠竹掩映處,一襲月白長衫纖塵不染,玉冠束發,襯得他眉目如畫。最動人的是那雙桃花眼,眼尾微挑,顧盼間流轉著三分清雅七分風流,恰似春山含翠,秋水為神,這般品貌,竟是比女子還要精緻三分。
他執扇的手骨節分明,步履從容地走近,唇角噙著一抹淺笑:“林兄弟這般體魄,分明是璞玉渾金之質。古語雲大巧若拙,這身銅皮鐵骨,恰似未經雕琢的玄鐵,看似質樸,實則內蘊鋒芒。”
玉骨扇輕點,他朝林嘯溫然一笑:“況且《相經》有言:重瞳隆準,此乃貴相。林兄弟眉宇開闊,鼻梁挺拔,正是大器晚成之相。那些徒有其表的白麵書生,如何能與你這般龍章鳳姿相比?”
他轉向陳小虎,扇緣在夕陽下流轉著溫潤光澤:“小友可知,昔年楚霸王目有重瞳,亦是這般英武相貌。林兄弟這一身錚錚鐵骨,正是多少江湖兒女求之不得的英雄氣概。”
最後他朝沈青崖微微欠身,廣袖垂落如流雲:“更何況能得沈姑娘青眼,親自雕琢這塊璞玉,來日成就,必當不可限量。”
林嘯被他這番稱讚說得怔在原地,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板,古銅色的臉上竟也透出幾分光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