躍滄海 第五十二章 歸隊
這話如同冷水澆頭,柳三娘動作一滯。
環顧四周,己方人手確實折損,而遠處那擾人的笛聲似乎又近了些。
她臉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死死瞪了沈青崖一眼,彷彿要用目光將她千刀萬剮。
“沈青崖!山高水長,我們走著瞧!撤!”
林嘯看著他們消失,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我的娘誒,這女子真厲害。”
他忽然想起什麼,慌忙四下張望,“姑姑,你沒事吧?”
沈青崖緩步走來,聲音帶著明顯的疲憊與虛弱:“無妨。就是看你學兔子跳的樣子,險些笑岔了氣。”
她腳步略顯虛浮,走到老樹旁緩緩坐下,微微喘息著。
林嘯嘿嘿傻笑,撓了撓頭:“那不是情況緊急嘛。”
他低頭看看手裡徹底報廢的半截木棍,哭喪著臉:“可惜了我的棍子,纔跟了我半天。”
“回頭……賠你根鐵的。”
謝文風敏銳地察覺到她的異樣,上前一步:“沈姑娘?”
“無礙……”她輕輕搖頭,灰紗隨之晃動。
林嘯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的不對勁,頓時慌了:“姑姑!你怎麼了?”
“舊疾有些反複。歇息片刻便好。”
謝文風目光掃過她微微顫抖的指尖和明顯衰弱的氣息,沉聲道:“你方纔與柳三娘周旋,看似輕鬆,實則每一句話都在攻心算計,耗費的心神恐怕不比動手少。加之先前為小虎謀劃退路,一路奔逃。”
沈青崖帷帽微動,極輕地“嗯”了一聲,算是預設。
林嘯見狀,不由分說地蹲下身:“姑姑,我揹你!咱們得趕緊找個安全的地方讓你好好休息!”
林嘯背著沈青崖,與謝文風在密林中穿行,速度比之前慢了些許。
林嘯感受到背上的綿軟和那比常人低了許多的體溫,心頭焦急,腳下步伐更快,口中說道:“姑姑,你撐住,我們馬上找地方休息。”
謝文風目光掃過四周,玉骨扇指向左前方一片地勢稍高的坡地,說道:“去那邊,視野相對開闊,若有追兵也能提前察覺。”
三人在坡地一片茂密的灌木後藏好身形,林嘯小心翼翼地將沈青崖放下,讓她靠著一棵老樹。
就在這時,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傳來。
林嘯和謝文風立刻警覺起來。林嘯握緊了路上重新撿來的一根更粗壯的木棍。
沈青崖卻輕輕按住了林嘯緊繃的手臂:“是灰影。”
片刻之後,瘦骨嶙峋的灰影,馱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從樹林縫隙中鑽了出來。馬背上陳小虎緊緊伏著,小臉上沾著些許塵土和草屑,眼神亮晶晶的,帶著劫後餘生的興奮和後怕。
陳小虎從馬背上滑下來,踉蹌著撲到近前,喊道:“沈姑姑!林大哥!謝大哥!”
林嘯又驚又喜,一把將他摟住,上下打量著,問道:“小虎!你沒事?太好了!你怎麼找到我們的?”
陳小虎喘著氣,激動地比劃著說道:“我按照沈姑姑說的,沿著獸徑跑到乾溪溝,右轉往上,一直跑到了那棵被雷劈過的老槐樹,然後我下了馬,和灰影躲到了大樹後麵的石頭縫裡!那裡真的好隱蔽!”
“我等了好久……後來沒動靜了,我就想著不能一直等。我記著沈姑姑你說過,老馬識途,灰影又聰明,我就鬆開韁繩,讓它自己找路。它走走停停,時不時聞聞地麵,沒想到,真的找到你們了!”
謝文風看著灰影讚歎:“好靈性的馬,好機警的孩子。沈姑娘,你安排的那處藏身之所,果然精妙。”
沈青崖微微頷首,帷帽轉向陳小虎,聲音依舊虛弱,卻帶著一絲讚許,說道:“你做得比我想象的還要好。”
陳小虎被誇得小臉通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從懷裡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個小竹笛,雙手遞給謝文風,說道:“謝大哥,這個我沒用上。”
謝文風接過竹笛:“沒用上是好事,說明你靠自己就做得很棒。”
林嘯用力揉了揉陳小虎的頭發,哈哈笑道:“好小子!有出息!沒白疼你!”
他忽然想起什麼,扭頭對沈青崖道:“姑姑,你是不是早就料到小虎能找過來?連藏身的地方和彙合的大概方向都算準了?”
沈青崖輕輕咳了兩聲,緩了口氣才道:“隻是做了最穩妥的安排。那處巨石縫隙極為隱蔽,足以讓他避開搜尋。至於他能找來,一是靠灰影老馬識途,能循著我們的氣息。”
她灰紗微轉,朝向謝文風,“二來,也多虧謝公子給了竹笛。若小虎久未出現或笛聲響起,想必謝公子必有後手,或接應,或疑兵,總能保他無虞。”
謝文風摺扇輕搖,笑而不語,算是預設。
林嘯看看沈青崖,又看看謝文風,再看看安然無恙的陳小虎和那匹正在低頭啃草的老馬,突然有種自己纔是唯一那個傻子的感覺。
撓撓頭,憋出一句:“合著就我一路瞎擔心來著?”
沈青崖有氣無力地哼了一聲,說道:“不然呢?指望你這條傻鯰魚能想出什麼萬全之策?能打好我教你的架,護好我和小虎,就算你立功了。”
林嘯也不惱,反而嘿嘿笑了起來,胸膛一挺,說道:“那是!打架我在行,姑姑你放心,隻要有我在,誰也彆想傷著你和小虎。”
陳小虎也用力點頭,緊緊靠在林嘯身邊。
沈青崖看著這一大一小,帷帽下似乎極輕地歎了口氣,又似乎笑了笑。
此刻日頭已微微西斜,林間光線變得斑駁而幽深,四周古木盤根錯節,枝椏縱橫,在漸暗的天色裡投下無數怪誕的陰影。
她緩緩閉上眼,低聲道:“休息一刻鐘。我們已進了天目山地界……這山裡,古樹參天,瘴氣彌漫,自古便是精怪盤踞之地。老輩人說,山中有修煉成精的魈,能迷人心智;有丈餘長的巨蟒,受日月精華,已開了靈智。夜裡聽到女子哭泣,莫要回頭,那是尋替身的山魈,比追兵更險惡的,是這山本身的‘活氣’。”
林嘯為了驅散心中剛升起的一絲寒意,故意挺起胸膛,把胸脯拍得砰砰響,朗聲道:“管它什麼山魈木魅,來了正好,我這一身力氣正沒處使呢,來一個我捶扁一個,來兩個我揍趴一雙,正好給咱們加個餐。”
他話音剛落,依偎在沈青崖身邊的陳小虎,卻抬起小臉,帶著幾分孩童分享見聞的認真,小聲說道:
“林大哥,我阿婆說過,天目山裡的東西可邪門了。她說以前有獵戶晚上看見過無頭的白衣女人在溪邊梳頭,還有會學人說話的狸貓,專門騙人回頭,一回頭,魂就被勾走了……”
“咕嗚——咕嗚——!”
一聲似哭似笑的怪叫,從他們頭頂濃密的樹冠中炸響,那聲音尖銳刺耳,完全不似尋常鳥鳴,在寂靜的山林中回蕩,顯得異常詭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