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躍滄海 第七十四章 問心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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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微小的細節,如同冰錐般刺入她的腦海。

氣味。

是師父身上常年縈繞的、極其清淡的的“白水茶”的氣息。那是師父為追求天道,常年飲用那種特製茶水。

屬於他自己獨一無二的味道。

而眼前這個“師父”……沒有。

非但沒有那熟悉的“白水茶”的冷寂清香,反而……反而帶著一絲極淡的甜膩香氣!這香氣極其微弱,混雜在悲憤的情緒中,幾乎難以察覺。

他不是我師父!

這個認知如同驚雷炸響,所有的溫情,所有的愧疚,所有的掙紮,在這一刻被徹底粉碎。

眼前的“師父”越是逼真,言辭越是懇切,那股甜膩氣息就越是讓她感到惡心。

她伸出的手如同觸電般猛地縮回,整個人向後踉蹌一步,眼神在瞬間從迷茫痛苦變得銳利如刀,冰冷刺骨。

而幾乎在沈青崖厲聲質問的同時,另一邊的謝文風,也正深陷於源於他血脈與宿命的煉獄。

濃霧將謝文風拖入的不再是模糊的琅琊閣,而是一座殘破卻難掩昔日輝煌的宮殿虛影,依稀是長安大明宮的輪廓。

他身穿的不再是公子常服,而是一身沾染了塵埃與暗沉血漬的杏黃蟒袍。

數位身著唐製官服,麵容悲慼模糊的老臣,如同從昭陵中走出的忠魂,圍著他,聲音沉痛欲絕:

“殿下!您乃太宗皇帝嫡脈遺胤,身上流淌著李唐最後的正統之血,朱溫篡逆,神器蒙塵,天下板蕩,正待您持琅琊之資,聚忠義之士,光複我大唐社稷啊!”

“殿下,切莫忘了白馬之禍,先帝與滿朝忠烈死得何其慘烈!此仇此恨,焉能不報?”

“那沈姓女子,確是驚才絕豔,然其身陷驚天迷局,自身難保,親近於她,便是將您自身置於天下風口,將我李唐複辟的最後火種,投入未知險地!殿下,江山與美人,孰輕孰重?!”

這些聲音,帶著國仇家恨、宗廟傾覆的血淚控訴,每一句都重重砸在他的靈魂之上,拷問著他的內心。

幻象隨之變幻,他彷彿看到自己登臨九五,身披龍袍,下方是萬臣來朝,長安城重現盛世榮光。那是他此生必須為之奮鬥終生的終極目標。

然而,這輝煌的畫麵猛地一閃,驟然變成沈青崖在他麵前緩緩倒下,眼眸中光芒熄滅的景象。

與此同時,他手中那枚傳國玉璽,哢嚓一聲,碎裂成齏粉!複國的希望隨之徹底崩塌。

“看啊!這便是你任性妄為的代價!”

老臣們的聲音化作淒厲的哭嚎:“為了一個女子,你要斷送李唐三百年的基業嗎?要對得起列祖列宗嗎!”

列祖列宗……江山社稷……

這些詞彙如同最沉重的枷鎖,幾乎要將他拖入無儘深淵。他的呼吸變得粗重,理性在忠孝與內心真實渴望之間被瘋狂撕扯。

就在這心神即將失守的極限時刻,他彷彿聽到了沈青崖那一聲帶著破碎與決絕的質問。

這聲音,像是一道微弱卻堅韌的光,刺入他混亂的腦海。

投資……對,投資!

幾乎是一種本能,他那被訓練得如同精密算盤的大腦,在絕境中抓住了最熟悉的思維模式,開始了瘋狂的演算:

放棄她,固然能暫時規避被捲入她身後迷局的風險,但……琅琊閣就真的能獨善其身嗎?萬象師的“天道”計劃若成,這天下還有琅琊閣的立錐之地嗎?覆巢之下無完卵!

她是萬象師佈局的關鍵,是揭開《滄海明月圖》之謎的核心,掌控了她,就等於在未來的驚天變局中,搶先握住了一張最大的底牌,這潛在的收益,遠超目前所有看似安穩的選擇。

我謝文風在她身上已經投入了這麼多,情報、人手、心力……現在放棄,前功儘棄,這纔是最大的虧損。

沈青崖,她的武學天賦,她的堅韌心性,她身處風暴中心卻依舊清晰的目標感,這世上,還能找到第二個如此優質的“投資標的”嗎?不能!

“不……這不是任性!”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雖然布滿了血絲,但那屬於頂尖商人的銳利光芒重新凝聚。

他對著那些悲泣的“忠魂”幻影,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冰冷的邏輯:

“你們不懂!這不是兒女私情,這是最宏大的投資。”

他彷彿在說服幻影,更是在說服自己:

“光複李唐?空有血脈大義,在這亂世夠嗎?不夠,我們需要力量,需要洞悉未來的眼睛,她就是那把鑰匙。掌控她,就是掌控未來變局的先機,這難道不比盲目的聚集忠義、以卵擊石更高明嗎?”

“至於風險……”他嘴角甚至勾起一絲近乎殘酷的弧度。

“風險越高,回報越大,我琅琊閣能屹立至今,靠的不是躲避風險,而是駕馭風險。”

這番用投資邏輯包裝起來的話語,彷彿給了他一個堅實的支點,讓他從家國情懷的沉重拷問中暫時掙脫出來。

他的意誌前所未有的集中,所有雜念被強行壓下,隻剩下一個核心目標,保住我最重要的資產。

“所以,你們!”

他玉骨扇上內力轟然爆發,向前橫掃。

“休想阻我之道。”

“轟!”

承載著李唐幽靈的宮殿幻象、悲泣的老臣、破碎的玉璽,所有一切,在他這蘊含著理性決斷的一擊之下,劇烈波動,隨即如同被戳破的泡沫般,驟然潰散。

他幾乎沒有任何停頓,猛地轉頭,目光瞬間穿透稀薄的迷霧,精準地鎖定了那個正在獨力對抗“師父”幻影的沈青崖。

此刻,在他眼中,她不僅僅是那個曾經讓他少年時心動的紅衣女子,更是他傾注了全部籌碼、不容有失的“終極投資”。

沒有任何遲疑,他身形一動,已迅捷而堅定地立於她的身側,玉骨扇斜指前方,周身氣機已將她可能受到攻擊的角度全部封死。

他沒有看她,而是冷冷地盯著那扭曲的幻影,用一種宣告所有權般的語氣,淡淡道:

“看來,這裡的賬目有些不清。需要好好覈算一下了。”

沈青崖和謝文風對視一眼,點了點頭,她將望潮笛橫於唇邊。

空靈的笛音響起——正是她幼時師父所授,用以寧心靜氣的《百鳥朝鳳》變調。

這笛聲如晨曦破曉,帶著洗滌人心的力量,溫柔而堅定地驅散著周遭的精神汙染。謝文風頓感壓力一輕。

然而,這熟悉的曲調傳入淩千鋒耳中,卻讓他渾身劇震。

這曲子是師父早年親自傳授給師妹的,往昔昆侖山上,師徒三人於月下聽笛的溫馨畫麵,與眼前“沈青崖”弑師的猙獰幻象瘋狂對衝,讓他頭痛欲裂,發出一聲壓抑的咆哮,劍氣狂亂地掃向四周,既像是在攻擊幻影,又像是在發泄內心的掙紮。

正沉溺在幻境中的蕭霽月聽見低音後眼神也逐漸清明起來,她趁機固守心神,眼神複雜地瞥了沈青崖一眼,低語:“還真有你的……”

此時,轟隆隆!!!

腳下的白骨橋發出了遠超之前的崩裂聲,從他們立足之處開始,橋麵如同被無形巨手狠狠攥碎,大塊大塊的骨殖剝落,墜向深淵,速度快得令人絕望。

“橋要塌了!快走!”蕭霽月嬌叱一聲,身形向前急掠。

然而,前方霧氣依舊濃鬱,根本看不到儘頭。

更可怕的是,崩塌的速度遠超他們的移動速度,可供落腳的橋麵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

“來不及了!這樣下去我們都會掉下去!”淩千鋒揮劍劈開一塊墜落的巨大骨塊,臉色難看至極。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沈青崖猛地停住腳步,在橋體徹底崩解的刹那,她懷中的金行印與深淵下方傳來的同源共鳴達到了頂峰。

體內那一直被“安撫”的垂龍涎,也傳來一股清晰無比、指向下方的強烈牽引。

“下麵!”她嘶聲喊道,聲音在震耳欲聾的崩塌聲中幾乎被淹沒,卻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跳下去!生路在下麵!”

“荒謬!”淩千鋒根本不信,讓他放棄這唯一的“實路”去跳那吞噬一切的深淵?

蕭霽月看著身後已蔓延至腳尖的崩塌,又看看沈青崖那雙燃燒著灼人信唸的眼睛,臉上閃過一絲瘋狂的決意:“夠刺激!信你一回!”

她竟毫不猶豫,第一個翻身,如同掙脫束縛的飛鳥,主動投向那深不見底的黑暗。

“沈青崖!”

謝文風沒有任何猶豫,在腳下最後一塊橋麵轟然碎裂的瞬間,用力將沈青崖緊緊護在懷中,用自己的脊背抵禦未知的衝擊,帶著她一同墜下。

淩千鋒發出一聲充滿不甘與憤怒的咆哮,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終究還是選擇了跟隨,縱身躍入了那彷彿能吞噬一切的深淵。

四人身影,瞬間被翻湧的黑暗徹底吞沒。上方,整座白骨橋徹底分崩離析,化為無數碎片,墜落在他們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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