躍滄海 第三章 第九個娘
林嘯在劇痛中清醒過來。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腹部的傷口。他試著提氣,卻發現內力渙散,經脈滯澀——這陰毒的內力,絕非尋常。
他艱難地轉動脖頸,視線聚焦在窗邊那個戴著灰色帷帽的身影上。
他聲音嘶啞:“咳……多謝前輩救命之恩。小子林嘯,不知此地是?”
帷帽女子頭也沒抬:“白沙村,漁村。你傷得很重,肋骨斷了兩根,內腑受創。能留下性命,已是僥幸。”
她語氣平淡,但“僥幸”二字,卻讓林嘯心頭一凜。難道她看出了什麼?
就在這時,腹中一陣強烈的空虛感襲來,伴隨著轟鳴聲,在寂靜的屋內格外響亮。
林嘯古銅色的臉上頓時泛起窘迫的紅暈,下意識想蜷縮身體掩飾,卻牽動了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
沈青崖搗藥的動作頓了頓,並未抬頭:“重傷失血,腹中空虛是常事,不必覺得難堪。”
她放下藥杵,起身走向灶台,生火,淘米,動作依舊帶著幾分病弱的遲緩,卻有條不紊。
粥香漸漸彌漫開來,對饑腸轆轆的林嘯而言,無疑是巨大的誘惑。
沈青崖盛了一碗稠度適中的米粥,卻沒有走向床邊,而是放在了屋內唯一的那張破舊木桌上。
她拿了一根一頭被削得略尖的細竹當管子,代替勺子,插在碗裡。
“自己能過來吃嗎?”她問。
林嘯看著那碗冒著熱氣的粥,又感受了一下渾身散架般的疼痛和虛弱,掙紮著想坐起來,卻再次失敗,額頭上沁出冷汗。
他有些沮喪地搖搖頭,聲音乾澀:“前……前輩,我……好像動不了……”
沈青崖似乎早有所料,隔著灰紗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彷彿在說“果然如此”。
她沉默地走到桌邊,端起碗,卻沒有用那根木棍,而是就著碗邊,遞到林嘯唇畔。
她囑咐道:“慢點喝,彆嗆到。”
林嘯愣了一下,顧不得許多,就著碗沿,小口小口地啜飲起來。
溫熱的粥水滑入喉嚨,極大地緩解了身體的虛弱和饑餓感。
他吃得有些急,一碗粥很快見底。
沈青崖直起身,將空碗放回桌上,不再看他。
“腸胃空了幾日,初次進食不宜過多。”
林嘯感覺恢複了些力氣,感激之情更盛,忍不住又道:“前輩,救命之恩,如同再造!晚輩林嘯,鬥膽請教恩公尊姓?待林嘯傷愈,必定結草銜環以報!但有所命,劈柴挑水、護院守門,晚輩萬死不辭!我力氣大得很!”
沈青崖正拿起抹布擦拭桌麵,聞言頭也沒回,隻丟下一句:“沈,養好傷,能自己走動,便是最好的報答。現在,節省體力,勿再多言。”
沈?林嘯看著她忙碌的背影,把剩下的話嚥了回去。這位沈前輩的關懷方式,真是……特彆。
這漁村,處處透著不尋常
是夜,海風嗚咽,林嘯深陷於高熱與劇痛交織的混沌之中。
他意識渙散,斷斷續續地嘶語著:“爹,快走,他們追來了……”
“令牌是天劍門的,他們要……清理門戶。”
“滄海……不能給他們……”
窗邊,正在調息的沈青崖,身影幾不可察地一僵。
天劍門?清理門戶?
這幾個字像冰錐,狠狠刺入她心底。那正是她師兄淩千鋒執掌的門派。
這少年究竟惹上了什麼麻煩?他的重傷,竟然與天劍門有關?
一種強烈的不安攫住了她。這漁村的平靜,恐怕真的要到此為止了。
她壓下翻湧的氣血,為林嘯施針穩定傷勢。
劇烈的咳嗽隨之而來,她扶牆喘息,單薄的身影在夜色中顫抖。
或許,守護眼前這一線生機,比追尋虛無縹緲的“大道”更為真實。
正當沈青崖心神微瀾之際……
“前輩!”
林嘯不知何時突然半坐起來,傻傻笑著,露出整齊的大白牙,自言自語:“前……前輩,您……您對我真好!我……我以後一定像孝順我娘一樣孝順您!”
沈青崖嘴角抽了一下:“大可不必。”
“誒,好,聽孃的。”林嘯說罷,撲通一聲,打著憨聲,徹底沉睡。
沈青崖:“……”
三日後,林嘯傷勢好轉,在院中劈柴,目光卻忍不住飄向槐樹下補網的沈青崖。
他越看越覺得,自己大概、也許……又又又找到娘親了!找到了他心中的劍神娘親——沈驚鴻。
之所以說“又”,是因為這已是他離家兩年來,第九次產生這種強烈的預感。
前八次,結局皆慘烈。
有一次,他認定鎮上一個使劍的寡婦是他娘,結果差點被對方拿著掃帚追出三條街;還有一次,他信了一個自稱知道“沈驚鴻”下落的老騙子,結果僅有的盤纏被騙得精光,餓了好幾天肚子。
可這一次,林嘯覺得,感覺前所未有的對!
這位沈前輩,雖然看著病弱,言語冷淡,但那種深藏不露的高人風範,還有這漁村裡透著的種種不尋常……都與他想象中的娘親形象,隱隱重合。
爹說過,娘親是世上最厲害的女子,為人低調,不喜張揚。
這位前輩隱居漁村,不正符合嗎?定是她!這次絕不會錯!
他放下斧頭,湊過去,想著好好表現,便拿起地上的水碗遞上,虎目炯炯:“前輩,您喝口水,歇歇。這補網的活兒,粗重,要不讓我試試?”
沈青崖頭也沒抬,手指依舊靈巧地動作著,聲音透過灰紗傳來:“你?你那手勁,我這網經不起折騰。”
林嘯心道:看!這舉重若輕的架勢!連拒絕人都這麼有氣勢!絕對是高手風範!娘親是怕我毛手毛腳弄壞東西!
他不知道的是,沈青崖隻是單純心疼她那幾張賴以生存的破網,修補不易。
林嘯訕訕縮回手,卻不氣餒,蹲在一旁沒話找話:“前輩,您這補網的手藝真好啊,又快又結實,比我們鎮上最好的織網師傅還厲害!”
“嗯,補多了,手熟。”沈青崖懶洋洋地應了一聲。不補就沒得吃,能不下功夫嗎?
林嘯內心:娘親真是艱苦樸素,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前輩。”林嘯開始迂迴進攻,心臟怦怦直跳。“您是不是以前……走過很多地方?見過大世麵?”
他緊緊盯著帷帽,試圖捕捉任何一絲細微的反應。
沈青崖手上動作不停,隨口答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滄桑:“年輕時候,誰沒瞎跑過幾年。”
這是大實話,當年她仗劍天涯,確實足跡遍佈大江南北。
林嘯內心:果然!娘親當年定是縱橫江湖,見識廣博!
他深吸一口氣,問出了那個最關鍵的問題,聲音都因緊張而微微發顫:“那……您肯定聽說過‘驚鴻劍神’沈驚鴻吧?”
“哢。”
沈青崖補網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梭子尖端輕輕磕在了木質支架上。
那停頓轉瞬即逝,她隨即恢複了編織的動作,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沈驚鴻?聽過。江湖傳聞裡,那是個十惡不赦之徒,早該挫骨揚灰了。”
林嘯一聽就急了:“你怎麼能這麼說她!”
沈青崖帷帽下的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的自嘲:“證據確鑿,鐵案如山。”
林嘯猛地抬頭,虎目中燃燒著堅定的火焰:“不!有證據!我爹臨死前告訴我,他查到一件事!當年老劍神仙逝前,曾秘密見過一個來自汴州的大人物!他懷疑……懷疑老劍神的死,根本就是一場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