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生死擁抱你 第61章 寶總醒來
消毒水的氣味鑽進鼻腔,寶總睫毛顫了顫,像蝶翼掠過水麵。
他緩緩睜開眼,視線先落在床邊——爺叔坐在椅子上,背脊挺得筆直,鏡片後的眼神凝著光,沒有多餘的慌亂,隻在他睜眼的瞬間,眼底才掠過一絲極淡的鬆動。
“醒了就好。”
爺叔起身,從床頭櫃端過一杯溫水,杯壁還帶著溫乎氣,遞到寶總手邊時,語氣平靜得像在說天氣。
寶總想抬手去接,卻扯到了纏著繃帶的胳膊,疼得他皺了皺眉,
聲音從喉嚨裡滾出來,沙啞得像磨過粗砂紙:“發根家的事……查清楚了?”
爺叔把水杯放在床頭架上,俯身從公文包抽出一疊警方筆錄,
輕輕推到寶總能看見的地方:“肇事者是阿四,發根的兒子。”
他頓了頓,補充道,“人已經抓到了,他自己認的,說恨你害他家破人亡,才動了歪心思。”
寶總盯著天花板上的輸液架,金屬掛鉤隨著氣流輕輕晃,他沉默了良久,指尖在被子上慢慢收緊,掐出幾道淺淺的印子。
“彆追究了。”他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讓剛要說話的爺叔挑了挑眉。
寶總轉過頭,看向爺叔,眼神裡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我和發根早年一起買過川沙的地皮,手續都在你那兒,回頭轉給他家裡人,讓他們自己打理。”
他頓了頓,喉結滾了滾,“算我對老夥計的交代。”
旗艦隊裡的“方向盤”:發根與散戶的股市江湖
1992年的滬市,像片沒遮沒擋的海,散戶攥著血汗錢闖進去,多半是被風浪拍得頭破血流。
發根開了十年計程車,方向盤轉得穩,可麵對股市裡的漲跌,卻連東南西北都摸不清——直到寶總把一群像他這樣的散戶攏到一起,組了個“旗艦隊”。
寶總是公認的船長,手裡握著判斷行情的羅盤;
蔡司令懂門道,能摸清政策風向,自然成了舵手
發根呢,就是隊裡最實在的“老夥計”,每天收工後,他總把計程車停在夜東京門口,拎著剛買的醬鴨趕過來,聽寶總講盤麵,跟蔡司令問操作。
隊裡有人慌了神,他還會拍著人家的肩說:“跟著寶總,錯不了,我這方向盤都敢押進去!”
他是真的信。寶總說“這隻票能拿”,他就把準備給兒子娶媳婦的錢全投進去;
蔡司令說“最近要穩”,他就按捺住加倉的心思。
在他眼裡,旗艦隊不是臨時湊的局,是能一起扛風險的家——散戶單打獨鬥,就像計程車在暴雨天開夜路,沒個燈,沒個伴,很容易栽跟頭;
可聚在一起,寶總的判斷就是燈,蔡司令的把控就是刹車,心裡踏實。
414股票的訊息傳出來時,發根正在跑晚班。
蔡司令把他叫到路邊,說“寶總跟麒麟會合作,這票能漲到40塊”,
他沒半點懷疑,連夜找親戚朋友湊錢,連計程車的營運證都差點抵押出去。
他想著,這次賺了,就能給兒子在市區買套小房子,讓老婆不用再擠弄堂。
可誰知道,這竟是場騙局。
股價從36元斷崖式下跌時,發根正拉著客人路過證券營業部,看見電子屏上的綠色數字,他當場就懵了,車停在路邊,手抖得連方向盤都握不住。
客人催他走,他卻喃喃著“錢沒了,全沒了”,眼淚混著汗往下掉。
後來他倒在計程車上時,手裡還攥著那張皺巴巴的414股票交割單。
沒人知道,他最後一刻想的,是沒跟寶總問清楚,還是後悔把全家的希望都押在了這虛無縹緲的漲跌上。
他這個在旗艦隊裡最信“船長”和“舵手”的散戶,最終還是被股市的風浪,拍在了沒邊的岸上。
沒過幾日,病房門被“砰”地推開,玲子拎著保溫桶闖進來,圍巾還沒摘,就開始絮叨:“
你倒好,躺這兒享清福,夜東京那邊都快亂成一鍋粥了!
客人問你,夥計也問你,我都快編不出話來搪塞了!”
寶總看著她氣鼓鼓的模樣,嘴角牽起一點笑意。
玲子把保溫桶往床頭櫃上一放,掀開蓋子,雞湯的香氣瞬間漫開來。
寶總伸手想去接碗,玲子卻搶先盛了一勺遞到他嘴邊:“彆動,你這胳膊還沒好利索。”
寶總喝了兩口,緩了緩,才開口:“我讓會計給夜東京存了50萬,在銀行開了專戶,密碼是你生日。”
他看著玲子瞬間僵住的手,補充道,“算個保障,以後不管我在不在,你那邊都能踏實些。”
玲子的手頓在半空,眼眶倏地紅了,卻又趕緊彆過臉,用圍巾擦了擦,嘴硬道:“誰要你多管閒事!夜東京離了你,照樣能開得好好的!”
寶總沒接話,隻是看著她強裝鎮定的側臉,心裡清楚
這50萬,是給玲子的底氣,也是他給自己留的一條退路,一條能回到“夜東京”這個落腳點的退路。
又過了幾天,蔡司令來了。
他穿著件皺巴巴的西裝,身上帶著很重的酒氣,剛坐下就拍著大腿歎氣,聲音裡滿是懊悔:“都怪我,都怪我!
當初要是我沒把訊息漏給金鳳凰,也不會害了發根,更不會讓你遭這份罪……”
寶總靠在枕頭上,輕輕搖了搖頭,打斷他的話:“過去的事,不提了。”
他看著蔡司令滿臉的愧疚,語氣輕淡卻帶著斬釘截鐵的決絕,“當年你幫我搶認購證,腿被門夾傷,這份情我記著。
這次車禍,就算我還了你的人情債,以後兩清了。”
蔡司令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最終隻是攥緊了手裡的煙盒,悶聲拿起桌上的茶杯,一口灌了下去。
茶水灑在衣襟上,他也沒在意——他知道,寶總這話一出口,他們之間那段裹挾著利益與風險的糾葛,是真的斷了。
病房裡的陽光斜斜落在被單上,寶總剛靠在枕頭上翻了兩頁報紙,
護士就推門進來,手裡遞過個燙金信封:“胡先生,又有人給您送請柬了。”
寶總接過來一看,“至真園”三個字印在封麵,燙得發亮——這已經是第三份了。
前兩份還壓在床頭櫃的抽屜裡,李李的心思,他哪能不懂。
他指尖摩挲著信封邊緣,沒拆開,隻是輕輕放在一邊,嘴角勾了勾:這女人,倒比黃河路的老商戶還執著。
正想著,病房門又被推開,汪小姐拎著個進口寶寶走進來,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身上穿著呢子大衣,隻是臉上沒了往日的鮮活,帶著點藏不住的疲憊。“
寶總,我來看看你。”她把包放在桌上,掏出裡麵的蘋果,一個個擺在果盤裡,動作有些拘謹。
寶總看著她,笑了笑:“怎麼不在單位忙?”
汪小姐手一頓,聲音低了些:“最近沒什麼要緊事,聽說你傷著了,總得來看看。”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那三份請柬上,又趕緊移開,“至真園開業,李李倒是下了不少功夫。”
寶總拿起一份請柬,遞到她麵前:“一起去?”
汪小姐愣了愣,隨即搖了搖頭,指尖攥了攥衣角:“我就不去了,你們談生意,我去不合適。”
她其實是想起了以前,跟著寶總跑外貿、談訂單的日子,如今身份不同,倒生出些生分來。
寶總看著她的模樣,沒再勉強,隻是把請柬放回抽屜:“不去也好,省得應付那些場麵。”
他頓了頓,又問,“外貿公司那邊,還好嗎?”
“挺好的,就是最近單子少了些。”汪小姐說著,從包裡掏出份檔案,“對了寶總,之前你讓我跟進的那批布料,廠家那邊給了新報價,我給你帶過來了,你要是不方便看,我回頭跟爺叔對接也行。”
寶總接過檔案,翻了兩頁,抬頭看向她:“辛苦你了。”
汪小姐笑了笑,眼裡亮了點:“跟您客氣什麼。
”她坐了沒多會兒,就起身要走:“不打擾你休息了,我還得回單位交報表。”
走到門口時,她又回頭,猶豫了一下才說,“寶總,至真園那邊……你要是想去,我可以幫你準備些資料,李李的背景,我大概摸了些。”
寶總看著她,心裡暖了暖,點了點頭:“好,謝謝你,汪小姐。”
汪小姐走後,病房又靜了下來。寶總拿起那份新的至真園請柬,終於拆開——裡麵除了邀請函,還夾著張便簽,李李的字跡利落:“寶總若不便,我可攜選單登門,至真園的菜,總有合您口味的。”
他看著便簽,輕輕笑了:這李李,還真是半點不肯放過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