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墜落一萬次 0116 116 她和暴雨砸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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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暴雨砸下來
其實看看時間纔到中午,可整個京陽上空都黑的看不見自己的手指,手機上除了時鐘還在照常往前走動外,任何軟體都失了靈。
訊號更是都被中斷,一條路走到黑看不見一點光亮,她剛剛爬上岸還沒看見路,也看不見人,更沒有車子。
這不像是一次暴雨,更像是世界末日。
沿著眼前唯一的一條路往前走,便陷入了鬼打牆,兩側能看到的景色都一模一樣,她來過這裡嗎?好像來過吧,不記得了,她隻知道京陽四麵環山,到處都是山。
雨勢有漸小,天也慢慢的亮了起來,她在看到自然光之前,頭頂有昏黃的光先照了下來。
她有些疑惑的站定腳,緩慢擡頭,頭頂的天空依舊昏暗暗的,閃著驚雷,那光是從斜上方灑下來的,她的脖子扭了一圈,然後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在這座她不知道名字的山體裡,鑿出了一個個石窟,每個石窟頂端都亮著溫暖的燈光,照著裡麵神態各異的大佛好像真的降臨了人世。
一道驚雷披在了正中間最大的那尊佛前,齊舒瑤被嚇得後退了一步,一整座山被震得搖晃,隻有布滿了佛的那座山巍然不動。
她在山間,漫山遍野,被佛像環繞,隻是不知道這麼多佛,哪個能保佑他們。
從不相信這些的人突然生出了一種虔誠的,想要去參拜的心。
菩薩站在山頂,仰頭就能看到,可她不會飛,隻能順著山路走上去。
順著盤山道,手機上的時間告訴她已經過去了五個半小時,這期間她的腳步一下未停。
往山上走時雨越來越小,天越來越涼,佛頭上的燈就慢慢的暗了下去。
雨完全停下時,她站在了最後一層台階的最下麵,仰起頭看著通天的台階。
腳已經走的沒有知覺了,隻是機械的擡起,放下,交替,慢慢向上。
她終於站到大佛的麵前了,可拚命仰了頭也看不清麵目,她貼在佛像的底座上,風吹得她頭疼。
她剛看到佛頭,台階兩側的燈光突然亮了,佛頭頂的光重新灑了下來,佛的麵容平靜,明明低著頭,視線卻落在她身上。
那尊佛莊嚴但不壓抑,佛麵慈祥,和山融為一體,天生的就保護著人間,佛麵沒有雕刻眼珠,可她就是能感受到佛的視線,順著那條無形的線看去,懸崖的石縫中,長出了茂密的不知名小花,紅色的,一小團一小團,隨著風搖擺,看著看著就讓人迷了眼。
山都斑駁得看不出顏色,可它眼前依舊長出了翠綠的新樹,就站在那裡回頭,對麵也是一座廟宇,形態和南邊的福朝寺很像,飛揚的屋簷頂上,三條龍雜亂無章的糾纏在一起,頂端伸出幾隻痛苦扭曲的爪子,下麵壓著一張被撕裂的不成形狀的龍麵。
她順著那條龍的走嚮往南邊看,才發現她已經站上了京陽最高的點,整座城都被她一眼收儘。
和她正對麵的,是另一座看不清輪廓的高山,山體被切了個斷麵,垂直得立在人間。
她好像想起了什麼,拿起已經快要沒電的手機,開啟相機,對著對麵的山放大。
山體大同小異,並沒有什麼特彆到一眼看出來的特征,她轉動著鏡頭來回滑動,在高樹後麵,因為看到了一排矮房子,心下一動,鏡頭直接拉到山體,果然,一條又粗又長的石蛇盤在山間。
她十八歲最意氣風發時的生日清晨,站在那裡遙望這邊,如今她快要二十一歲了,被雨水澆的大腦在嗡鳴。
時光的腳步在這一瞬間踩在了和過去重疊的那個腳印裡,轉頭嘲笑著她的狼狽。
她便也一轉身,將過去拋在了身後。
齊舒瑤席地而坐,盤起了腿,靠著大佛的蓮花寶座,絮絮叨叨的嘮起了家常。
“你知道我們最開始為什麼會住在西錦嗎,那年整個京陽都一團亂,他抱著我,一路從京陽下來,受了多少苦,沒人幫我們,所有人都在逃命,每個人都是累贅,可我們就隻在剛進西錦的地界上看到了一座廟,我們太餓了,他就抱著我,溜進去偷吃了廟裡的貢品米糕,總算是活了下來,我當時特彆小,卻不知道為什麼把這段事情記得最是清楚,那種用紅紙包著的白色米糕,特彆乾,一邊吃一邊哭,之後給菩薩磕頭,當時還路過了一位老奶奶,給了口水喝,她說,‘菩薩心軟,最看不得這種事了,怎麼會怪你呢。’後來我們就留在了那裡,但是這麼多年在西錦,卻怎麼都找不到那座廟了。”
她仰起頭,靠著佛腳。
“就像你一樣,我從來不知道這地方還有這麼多佛,是不是晴天的時候你們就隱身了啊,我以後還能看到你們嗎,如果真的有人向你們許了什麼願望,會靈嗎?”
她自顧自的問著,山間有風盤旋卻不會有迴音,涼風有吹起來了,還沒來得及暗下來的天瞬間被烏雲布滿。
雨又上來了,還要灌滿那另一半人間。
齊舒瑤從地上彈了起來,撲掉身上的灰塵,倒著一蹦一跳的走遠,直到她仰起頭能將整個佛身收入眼底。
“你以為我是來拜你的嗎?你錯了,我永遠不會向這些佛啊神啊鬼啊靈啊跪拜的,有本事你就把我的命收走,不然就看看到底是天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
這次是徹底轉身離開了,天地放出了一陣新風送她離開,風過耳邊時,不知道是人是佛留下了一句,
“時間不是解藥,但解藥都在時間裡,人生沒有如果,隻有因果,世事無常,願早悟蘭因。”
齊舒瑤愣了一下,隨即山間回蕩著她的嘲諷,
“這句話可以回答所有人問你的所有問題,我問明天會發生什麼,你說等到明天你就知道了,我問你我能活到什麼時候,你說你就安心活著,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嗬,這就是時間。”
她不回頭也不留戀,飛快的下了山,烏雲暴雨狂風都在身後追著她跑,在第一聲驚雷前,她成功離開了茂密的叢林,一鑽出來,就被從頭到腳淋了個全濕。
隻是這次有了回到人間的實體感,街上路上還是有人有車的,有好心的車主看到她在路上飄就停車說要載她一程,齊舒瑤搖著頭轉身就跑開了。
這裡的路她就能認清了,她的目標是路儘頭左轉的那個廢棄公共電話亭。
電話亭的裝修還是很華麗的,如今變成了打卡點,隻是沒有人知道那條電話線還是能用的。
這件事也是她從佟凱那裡知道的,沈言的人發來的訊息,在這條電話線裡撥出那個所謂的政府萬能熱線,在第一聲通話聲響起前迅速的輸入011,電話就會轉到那棟政府大樓裡,而在下班之後再打,無人接聽後的三十秒,電話會轉到齊聿現在住的那間房子裡。
沈言的人傳來這條資訊時把訊息歸位了搞笑類,因為他們的電話那天誤打誤撞被齊聿接起,他滿嘴的酒氣,說著胡言亂語。
陳落說這條訊息是他最先看到的,記下後直接刪除摸去的痕跡,佟凱也不知道這件事。
她也覺得這聽著太荒唐了,但隻能試一下。
前麵都如同陳落描述的那樣,轉線轉線,最後兩聲通話聲響起後,電話被接了起來。
齊舒瑤不知道她自己都皺緊了眉,知道聽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謝天謝地,今天很正常。
她跑過來的路上就一直在想,準備個什麼樣的開場白會更好呢,逗他的?嚇唬他的?
最後關頭,她隻是冷靜的出聲,沒有稱呼,直接開口。
齊聿的呼吸都止住了。
在外這段時間練就了齊舒瑤一身的領導力,她直接打斷齊聿即將說出口的話,一口氣的交代完,像是念著詩。
“你知道我為什麼能在太陽下山前就趕到山腳下嗎,那就去那裡吧,我不知道天上飛了多少的鳥,在風浪來臨前,她還能不能飛回去和家人團聚。”
說完那邊就結束通話了電話,房間裡安靜得隻剩下狂風抽打在玻璃上的吼叫。
齊聿整理了一下領帶,放下手裡的檔案,大步走了出去。
鄒將玉從角落裡鑽了出來,一如既往的阻攔著他的行動。
他也不說話,就等待著他壓抑不住的怒吼引來了周圍巡邏的人。
“怎麼回事?”
隊長似乎沒想到齊聿也在這,吼完立馬收聲,他不在意的搖搖手,朝著鄒將玉的方向指了一下,一聲未出,隻是用了個眼神。
隊長帶著人將鄒將玉帶了下去,他從側麵一路暢通的下去,鑽進了車子裡。
坐在了駕駛室上,齊聿大口大口的喘息,握著方向盤的手都在抖。
他果然是頹了。
隻是說天時地利人和,今天巡邏隊的人是國安的,他的老單位,老朋友。
呼吸均勻後,一刻也不耽誤,車子朝著下山峰路飛去。
為什麼太陽下山前我就到了山腳,因為他們都不知道山上修建過一條巨大的滑梯,躺在上麵就能一路滑下山坡,屁股會重重的摔在地上,一仰頭,就能看到“下山峰路”的路標。
有人把小鳥的眼睛扣下來,換上自己的監控攝像頭,還殘忍的要求他們一直盤旋在半空,不能落地,不能和家人團聚,我不知道現在這座城裡飛了多少的鳥,隻是今晚的雨太大了,我還是想有個家。
瑤瑤彆怕,爸爸馬上就帶你回家。
天上下著大暴雨,砰砰砸在地上,要把地皮砸穿。
連著急下班的人都把車子停在了路邊,路上隻剩下一輛車子飛馳,無數個雨點疾落,打在玻璃上如同死神派出了萬千軍馬劍雨追他不放,路上一片漆黑,兩旁的路燈閃了幾下後齊刷刷的滅了,唯一的亮光是天上的閃電,沒有規律的照亮人間短暫一點光。
越過黑暗,還是黑暗,大雨要將人間淹沒,他好像怎麼都找不到來自前麵的光。
山間和城市暴雨時唯一的不同,是在城市中,你明明也看不到人,卻總是能聽見從四麵八方傳來的驚呼聲,哭聲,尖叫聲,他們揉成一團把你包圍,試圖帶著你一起沉淪。
齊舒瑤抱著自己濕透的身體,蜷縮在電話亭的角落裡,暴雨砸著年久失修脆弱的老建築,已經有大顆的雨滴從縫隙中擠了進來,重重的砸在她的頭上。
漂泊了整整一天,此時她才真正的感到害怕,她從這裡往遠處看都能看到樹立在開江上的公寓,那也是家,可她隻能在這個方亭中,如果隨著水往下漂,會直接被回收進下水道。
閃電雷聲又來了,在天上嘲笑得看她被嚇得顫抖,齊舒瑤的腳下積攢起了近十厘米厚的水,又冰又涼,她已經冷的站不起身。
應該是後麵傳來了一聲撞擊,可能是看不清路的司機撞在了路邊吧,會有人傷亡嗎,明天會有人到這裡大哭小叫嗎,她不知道了,意識越來越模糊,甚至出現了幻覺。
賣火柴的小姑娘可以在暴雪天點燃蠟燭,可她卻不能在暴雨天做到這件事,夏天要來了嗎,這還不如冬天呢。
可她為什麼也出現了幻覺呢,有一團光亮朝她撲了過來。
她也伸出手,朝那光亮撲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