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滄海浮生劫 第40章 逆旅同歸
北上的官道被暴雨衝得泥濘不堪,馬蹄踏過積水,濺起半人高的水花。沈沫月伏在馬背上,雨水模糊了視線,卻像一把鑰匙,衝刷著記憶深處被封存的畫麵——懸崖邊滾燙的擁抱、雪地裡刺目的血跡、太廟中金光撕裂的瞬間,還有某個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說:「此生此世,要與你並肩而立。」
每靠近北境一分,心口的悸動就強烈一分。那不是零散的回憶碎片,更像某種沉睡的本能正在蘇醒,驅使著她奔向那個讓她牽腸掛肚的人。
五日後,玄甲軍大營的旗幟終於出現在視野裡。沈沫月勒住馬韁,翻身下馬時,腰間的鳳翎令牌不慎滑落。守衛見了令牌,瞳孔驟縮,「噗通」一聲跪地,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指、指揮使?您不是……」
「帶我去見陛下。」沈沫月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
軍帳內藥氣濃鬱得嗆人,慕容鋒昏迷在簡陋的軍榻上,臉色蒼白如紙,胸口纏著的繃帶已被黑血浸透,連呼吸都微弱得幾乎看不見。隨軍醫官圍著榻邊,滿臉愁容,見沈沫月進來,紛紛麵露難色:「指揮使,陛下中了腐骨毒,此毒侵入心脈,除非……」
「除非用金針渡穴,佐以鳳翎血脈為引。」沈沫月接話,動作比思緒更快地開啟藥箱,取出銀針和瓷碗。
醫官們麵麵相覷,其中一人忍不住開口:「可指揮使您已經……斷了血脈,沒了修為,這樣做會損傷您的根本啊!」
沈沫月沒理會,拿起匕首,毫不猶豫地割破手腕。鮮血滴入藥碗的瞬間,昏迷的慕容鋒突然睜開眼,眼神清明得不像剛從鬼門關回來。他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聲音沙啞卻堅定:「你終究……還是來了。」
深夜的軍帳,燭火跳動著,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帳壁上,交疊在一起,像從未分開過。慕容鋒靠坐在榻上,傷口還在隱隱作痛,目光卻始終追隨著在案前配藥的沈沫月,一刻也不願移開。
「你想起來了多少?」他輕聲問,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榻邊的錦緞——那是她來時帶的行李,還帶著淡淡的蘭花香。
沈沫月搗藥的手頓了頓,藥杵撞在石臼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她沒有回頭,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足夠我知道,我們不該在一起。你的江山需要賢後,需要能為你穩固朝局的助力,而不是我這個滿身傷痕、連記憶都殘缺的人。」
慕容鋒低笑出聲,笑聲牽動傷口,讓他忍不住咳嗽起來,嘴角溢位一絲血跡。「若朕說,這江山萬裡,不及你一笑呢?」他看著她的背影,眼神裡帶著執拗的認真,「朕要的從來不是什麼賢後,是你沈沫月,隻有你。」
「那就更不該。」沈沫月轉過身,將搗好的藥末倒入瓷碗,遞到他唇邊,語氣帶著不容反駁的嚴肅,「明君不該說這種話,更不該為了兒女情長,置江山百姓於不顧。你是龍國的陛下,不是隻屬於我一個人的慕容鋒。」
帳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兵器碰撞的脆響。陳橫渾身是血地衝進來,甲冑上還沾著敵人的殘肢,聲音嘶啞:「陛下!北蠻夜襲,前鋒營失守了!敵軍已經快衝到主營了!」
慕容鋒猛地起身,胸口的繃帶瞬間被鮮血染紅,疼得他眼前發黑。他伸手去拿榻邊的長劍,卻被沈沫月死死按住手腕。「我去。」她的聲音冷靜得可怕。
「不行!」慕容鋒厲聲拒絕,眼神裡滿是擔憂,「你不會武功,去了就是送死!」
「現在隻有我能調動鳳翎衛舊部。」沈沫月從懷中取出那枚鳳翎令牌,令牌在燭火下泛著冷光,「你忘了?三年前在朔州,我們也是這樣並肩作戰——你守主營,我抄後路,最後贏了那場硬仗。」
這句話出口的刹那,兩人都愣住了。那些被《逆脈斷情書》強行抹去的過往,那些刻在骨血裡的默契,竟在戰火逼近的瞬間,悄然複蘇。慕容鋒看著她眼底熟悉的堅定,終於鬆了手,聲音裡帶著妥協的溫柔:「小心。」
沈沫月帶著一隊輕騎,繞到敵軍後方的糧草營。當北蠻主帥看到她的身影時,竟驚恐地後退半步,聲音發顫:「鳳凰旗!是鳳翎衛的鳳凰旗!她不是已經死在太廟了嗎?」
「死過一次,就不能活過來了?」沈沫月勒馬而立,月光照在她的玄甲上,反射出冷冽的光芒。她抬手,抽出腰間的短刃,指向敵軍:「鳳翎衛最擅長的,就是從地獄裡爬回來,再把敵人送下去。」
戰鼓擂響的瞬間,沈沫月心口突然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是血脈的共鳴!慕容鋒那邊出事了!她來不及多想,立即調轉馬頭,朝著主營的方向疾馳而去。遠遠地,她就看見幾個黑衣人正與守衛纏鬥,他們的招式陰狠,顯然是衝著慕容鋒來的。
帳內,慕容鋒以劍拄地,肩頭插著一支淬毒的弩箭,黑色的毒血順著箭桿往下滴。見沈沫月闖入,刺客頭目突然獰笑起來,手中的彎刀指向兩人:「來得正好!今日就用你們的血,祭我北蠻的戰旗!」
刀光劍影中,沈沫月幾乎是本能地撲過去,護在慕容鋒身前。當刺客的刀朝著她的後心砍來時,慕容鋒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將她狠狠推開,自己硬生生接下了這一刀。刀刃劃破他的甲冑,深深嵌入他的後背,鮮血瞬間染紅了玄色龍袍。
「看來……」慕容鋒倒在她懷裡,身體逐漸變冷,鮮血從唇角溢位,卻還在笑著,「又要欠你一次了……下次……下次換我護著你……」
沈沫月抱著他逐漸冰冷的身體,那些被封印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雪山頂上他說「要備萬家燈火為禮」,太廟裡他嘶吼著「你給朕醒過來」,出征前夜他眼底的失落與期待,還有那句被風吹散的「沒有你的百年,不過是無儘孤寂」。
「慕容鋒……」她第一次主動喚他的名字,聲音哽咽,淚水滴落在他的臉上,「我不準你死。你說過要與我並肩,你不能食言!」
帳外突然響起鳳鳴般的號角,無數火把從四麵八方湧來,如星河般點亮夜空。陳橫帶著援軍趕到,看到榻上的情景,紅著眼眶跪倒在地,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激動:「陛下!北蠻王帳已被攻破,首領被擒,我軍大捷!」
但沈沫月什麼都聽不見了。她隻是緊緊抱著懷裡的人,一遍遍地用銀針刺激他的穴位,任淚水浸透他染血的衣襟,直到軍醫們衝進來,將她拉開,開始緊急救治。
黎明時分,天邊泛起魚肚白,軍醫終於從鬼門關把慕容鋒拉了回來。他緩緩睜開眼,第一句話不是問戰況,而是沙啞地問:「她呢?沈沫月在哪?」
陳橫紅著眼眶,朝帳外指了指:「指揮使在……在外麵的山坡上。」
慕容鋒掙紮著起身,不顧軍醫的阻攔,扶著陳橫的手,一步步走向山坡。朝陽初升的光灑在山坡上,沈沫月獨自站在那裡,身前壘著一個小小的墳塋,墳前插著一支斷箭,旁邊放著幾塊染血的繃帶——那是昨夜他受傷時換下的。
聽到腳步聲,沈沫月沒有回頭,隻是對身後的陳橫說:「告訴陛下,沈沫月已死於昨夜之戰。從今往後,世上再無鳳翎衛指揮使,隻有一個想過安穩日子的普通人。」
陳橫為難地看嚮慕容鋒,卻見帝王站在原地,久久沒有說話。他看著那個決絕的背影,突然明白——有些愛意,終究要埋在烽煙裡,埋在「江山為重」的誓言裡,埋在彼此都能安好的距離裡。
風吹過山坡,帶著北境的涼意,也吹走了沈沫月眼底最後一絲留戀。她轉身,朝著與軍營相反的方向走去,背影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朝陽的光芒裡。
帳內,慕容鋒拿起那支斷箭,指尖撫過箭上的血跡,輕聲呢喃:「好,我等你。等你想回來的時候,朕的江山,永遠為你留一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