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滄海浮生劫 第42章 青史丹心
龍國首位女醫正的任命詔書剛宣讀完畢,太極殿外便響起一片嘩然。以禦史大夫王崇為首的老臣們齊刷刷跪在丹墀下,雪白的諫紙一張張鋪開,鋪滿了殿前石階,如同一層寒霜。
「陛下三思啊!」王崇膝行兩步,聲淚俱下,「牝雞司晨,乃亡國之兆!沈氏雖有醫術,終究是女子,豈能任三品要職,總領天下醫政?國之將傾啊陛下!」
慕容鋒站在高階上,玄色龍袍被晨風吹得獵獵作響,周身的帝王威壓讓殿外的喧嘩瞬間低了幾分。他目光掃過那些痛哭流涕的老臣,視線最終落在王崇身上,忽然勾起一抹冰冷的笑:「王禦史倒是心係國事。隻是不知,令郎去年在蘇州強占民田,逼死農戶一家三口的案子,大理寺結了嗎?」
滿場死寂。王崇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張著嘴卻說不出一個字——那案子他一直壓著,從未想過陛下會當眾提及。
慕容鋒不再看他,轉身望向殿外初升的朝陽,聲音擲地有聲:「傳朕旨意——即日起設醫政司,掌天下醫館、藥局、瘟疫防治事宜。沈沫月領正三品醫正,總領司內諸事,可直接麵聖奏事,不受六部掣肘!」
聖旨傳到蘇州時,沈沫月正在城郊的流民棚裡義診。她放下手中的銀針,接過傳旨太監遞來的明黃卷軸,指尖在「正三品醫正」四個字上輕輕停留片刻,忽然抬頭問:「陛下近日政務繁忙,夜間…咳血了嗎?」
太監手中的拂塵猛地一顫,臉色瞬間變了——陛下夜間咳血的事,隻有近侍知曉,沈醫正竟能察覺?他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低聲道:「醫正放心,太醫已給陛下開了調理的方子。」
醫政司的牌匾剛掛上京城的臨街小樓,麻煩就接踵而至。太醫院的院判以「醫政司初立,規製不明」為由,拒不交接曆年的疫病檔案;京郊的藥商們更是聯手抬高藥材價格,連最普通的甘草都漲了三倍;更有甚者,在沈沫月去城南醫館巡診時,暗處突然射出一支冷箭,幸好陳橫及時擋下,才沒傷及性命。
「刺客招了,是王崇那老匹夫的人!他竟然沒死!」陳橫攥著刺客的供詞,氣得拔刀就要往外衝,「末將這就去宰了他,看誰還敢跟醫政司作對!」
「不必。」沈沫月正給刺客包紮手臂上的傷口,動作輕柔卻不容置疑,「你把他放了,再勞煩轉告大人,他夫人的喘症拖不得,該換我方纔寫的新方子了。」
陳橫愣住了:「您還給他夫人開方子?」
「醫者隻看病症,不問身份。」沈沫月將藥方摺好,遞到刺客手中,「你把這個交給王大人,他自然明白。」
三日後,王崇果然親自登門。他站在醫政司的廳堂裡,臉色鐵青,顯然是憋了一肚子火,卻還是硬邦邦地問:「你怎麼知道內子有喘症?還知道是熱喘?」
「大人昨日偶遇王大人,袖口沾著枇杷膏的甜香,指甲縫裡還有貝母粉的痕跡——這兩種藥材常用於治喘,卻都是涼性的。」沈沫月將新方子遞給他,語氣平靜,「令夫人咳時帶痰,痰色黃稠,是典型的熱喘,用舊方的涼藥隻會加重病情。這個新方加了乾薑、陳皮,能溫化熱痰,你讓她連服七日試試。」
王崇拿著藥方,怔在原地。他一直以為沈沫月隻會靠陛下的寵信行事,卻沒想到她竟如此心思縝密,還不計前嫌為夫人治病。老禦史沉默片刻,突然對著沈沫月深深作揖,聲音帶著幾分羞愧:「老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慚愧。」
這夜,慕容鋒微服來訪。他剛走進醫政司的書房,就見沈沫月坐在燈下,正低頭整理各地送來的疫報,燭光映著她專注的側臉,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溫柔得讓他幾乎要伸手觸碰。
「陛下。」她頭也不抬,筆尖依舊在紙上滑動,「江南近日多雨,瘴癘方該加兩味祛濕的藥材了,我已寫好修訂版,明日呈給您。」
慕容鋒伸到半空的手僵了僵,隨即收回,笑著走到她身邊:「你總知道是朕,就不怕認錯人?」
「藥香。」她筆尖微頓,抬頭看了他一眼,眼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你衣襟上,總帶著我去年給你調的安神香,旁人沒有。」
窗外春雨淅瀝,打在窗欞上發出細碎的聲響。慕容鋒忽然收起笑容,語氣帶著幾分認真:「朕把皇陵修在岐山了。」
沈沫月的筆尖猛地一頓,墨汁在紙上洇開一團深色的痕跡。岐山——那是他們當年共同解開血脈詛咒的地方,是他們唯一一次毫無保留、生死相依的記憶。
「史官會如何寫朕?」慕容鋒自嘲地笑了笑,目光望向窗外的雨幕,「癡情誤國?還是昏庸無道,為了一個女子置禮法於不顧?」
她終於放下筆,抬頭看著他,眼神堅定:「史官會寫,您是第一個讓女子任三品要職、革新醫政的明君。會寫您不拘一格,為天下百姓謀福祉,這纔是帝王該有的樣子。」
端陽前夕,京城突發時疫。染病者渾身長滿紫斑,高熱不退,往往三日之內便氣絕身亡。太醫院的醫官們束手無策,民間謠言四起,都說這是「女醫正觸怒天威,上天降下的懲罰」,要求陛下罷免沈沫月的呼聲越來越高。
沈沫月徹夜不眠,在醫政司的庫房裡研究病源,終於從一名患者的衣物上發現了線索——那衣物來自岐山皇陵的工地。當她帶著人趕到岐山時,慕容鋒正領著百官在皇陵前祭天,祈求上天息怒,而工地的角落裡,早已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名發病的工匠。
「陛下,快封閉皇陵!」沈沫月推開阻攔的侍衛,闖入祭壇,聲音急促,「不是天譴,是前朝墓穴裡的屍毒!工匠們挖開了陪葬坑,才染上了時疫!」
王崇立刻上前一步,厲聲喝道:「妖言惑眾!陛下,此女為脫罪竟編造鬼神之說,應當即刻拿下!」
「住口!」慕容鋒抬手製止王崇,目光落在沈沫月身上,沒有絲毫懷疑,「需要朕做什麼?」
「所有人退到三裡外,不許任何人靠近皇陵,給我三天時間,我能找到解藥。」沈沫月看著他,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但這三天,必須保證無人打擾。」
慕容鋒深深看了她一眼,當即下旨:「傳朕的命令,百官即刻返程,侍衛封鎖皇陵周邊三裡,任何人不得擅入!」
當最後一名侍衛離開,沈沫月獨自提著藥箱,走進幽深黑暗的墓道。她不知道的是,慕容鋒並未走遠,而是悄悄留在了皇陵外的樹林裡——他放心不下她。
第三日黃昏,當沈沫月拿著寫好的解藥配方,疲憊地走出皇陵時,卻發現外麵空無一人,隻有慕容鋒獨自站在夕陽裡,玄色的常服落滿塵埃,臉色比三日前蒼白了許多。
「他們都怕被傳染,躲得遠遠的。」他走上前,接過配方,順勢握住她冰涼的手,語氣帶著幾分溫柔,「朕不怕。因為你說過,我們生死與共,這點毒,不算什麼。」
沈沫月看著他衣領下若隱若現的淡紫色斑點,心臟驟然一緊,眼淚瞬間紅了眼眶:「你進來做什麼!這裡有屍毒,你會染病的!」
「陪你。」慕容鋒抬手,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汙跡,笑容溫柔得像夕陽的光,「就像在雪山的時候,你陪我解毒,這次換我陪你。」
時疫平息後,史官在《龍國醫政誌》中寫下:「女醫正沈氏,平蠱亂、治時疫、革醫政,三救社稷,終身未嫁。帝為其空置後位十載,朝堂內外皆歎:奈何明月照溝渠。」
慕容鋒翻開醫書,扉頁上是沈沫月熟悉的字跡,寫著八個字:
「身許社稷,心係蒼生。各得其所,各安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