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滄海浮生劫 第55章 陌上花開,白發緣
河西道的風沙裹挾著暮春的燥熱,颳得人睜不開眼。白芷蹲在乾涸的河床邊,指尖撚起一撮黃土,土粒在掌心簌簌散落。疫病雖已退去,土地卻似被抽乾了所有生機,連最耐旱的胡楊樹都耷拉著枝葉,葉片上蒙著一層厚厚的沙塵。
「水源的毒性已經清了,但地脈受損嚴重,得儘快引山泉過來灌溉,否則今年的莊稼怕是要絕收。」她起身對身旁的人囑咐,滿頭白發在風中揚起,沾了不少細碎沙塵,卻絲毫不減那份清冷氣質。
話音未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踏得地麵塵土飛揚。十餘騎玄甲護衛簇擁著一名青衫公子疾馳而來,揚起的沙塵嗆得圍觀百姓紛紛後退。
「何人膽敢擅動河道?可知這是朝廷欽定的漕運備用水源?」為首的護衛勒住馬韁,厲聲嗬斥,手中長刀出鞘半寸,寒光凜冽。
白芷尚未答話,那青衫公子已翻身下馬。他約莫二十出頭年紀,眉目清朗如青山遠黛,腰間懸著柄鑲玉長劍,衣料是江南上等的雲錦,一看便知非富即貴。他目光掃過乾裂的河床,又看向被沙塵染白的白芷,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換上溫和的神色。
「閣下可是藥王穀的白醫師?」他上前一步,拱手行禮,語氣意外地恭敬,「在下江南蘇氏,單名一個墨字。途經河西時聽聞此地瘟疫橫行,特意帶了些藥材前來相助,希望能儘綿薄之力。」
他揮手示意隨從,兩名護衛立刻抬下幾口沉重的木箱。開啟一看,裡麵竟是滿滿的黃芪、當歸等補氣藥材,甚至有兩株品相極佳的天山雪蓮——這等珍品,尋常醫館都難得一見。
白芷上前驗過藥材,確認無虞後,微微頷首:「蘇公子雪中送炭,解了河西百姓的燃眉之急,我代所有人謝過公子。」
蘇墨卻怔怔望著她驗藥時的側影。女子專注時睫毛低垂,素白的衣袖隨風輕擺,宛如謫仙落入凡塵。尤其那頭白發,非但不顯蒼老,反倒添了幾分出塵之氣,讓他心跳莫名加速。
「白醫師…在下對醫術略通皮毛,」他耳根微微泛紅,聲音比剛才低了幾分,「此地缺醫少藥,不知在下可否留下相助?也好為百姓多儘一份力。」
夜診疑雲
是夜,河西道的臨時醫棚燈火通明,白芷帶著眾人開展夜診。蘇墨果然展現出過人的醫術,他配藥時手法精準,劑量分毫不差,針灸認穴更是又快又準,連一直緊繃著神經的淩青,都忍不住在白芷耳邊低聲稱讚:「沒想到江南蘇家還有這等人才,他這手金針渡穴的手法,倒像是太醫院的獨門路子,尋常世家子弟根本學不到。」
白芷正為一名重症患者行針,突然一陣眩暈襲來。連日勞碌讓她心口的舊傷隱隱作痛,指尖的銀針險些脫手。
「小心!」蘇墨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胳膊,指尖無意間觸到她腕間一道淺淡的疤痕——那正是當年沈沫月為慕容鋒換血時,留下的永久性傷痕。
他眼神微凝,似乎想到了什麼,但並未多問,隻體貼地從懷中取出一塊桂花糕,遞到她手中:「醫師連日操勞,當保重自己的身子,否則怎麼繼續救治百姓?先吃點東西墊墊吧。」
子時過後,醫棚外突然傳來淒厲的慘叫。眾人循聲跑去,隻見一名剛好轉的患者倒在地上渾身抽搐,麵板下竟似有活物在不停蠕動,看得人頭皮發麻!
「是蠱蟲反噬!」淩青驚呼聲中,已摸出銀針準備施救,「這是西域的噬魂蠱,一旦發作,半個時辰內就會啃噬完患者的五臟六腑!」
蘇墨突然拔出腰間長劍,毫不猶豫地劃破自己的指尖,將滲出的鮮血滴入藥碗中,語氣急促:「蘇家祖傳的血脈可驅百蠱,快把這碗藥給他服下!」
鮮血入碗的瞬間,藥汁泛起一層金光,患者麵板下的蠕動立刻停止,蠱蟲遇血後化作一縷黑煙消散。患者漸漸平靜下來,可白芷卻注意到一個異常——蘇墨剛才割傷的手指,傷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不過片刻便隻剩一道淺痕,這癒合速度,遠超常人。
月下交心
三日後,河西的疫情徹底穩定,百姓們開始重建家園。白芷在月下整理醫案,月光灑在她的白發上,泛起一層柔和的光暈。蘇墨抱著一把古琴走來,在不遠處的胡楊樹下坐下,指尖輕撥琴絃,一曲《梅花魂》緩緩流淌而出。
琴聲初起時悠揚婉轉,似有梅花在雪中綻放;到了**處卻陡然轉急,帶著幾分蒼涼與孤寂。白芷聽著聽著,眼淚竟無意識地落了下來,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揪著,又酸又疼。
「白醫師也懂琴?」蘇墨停下琴絃,目光落在她沾淚的睫毛上,心跳如擂鼓。這些年,江南提親的媒人快把蘇家的門檻踏破,他從未對誰動過心,可此刻看著眼前的白發醫者,卻突然生出一種衝動——想將她緊緊擁入懷中,為她擋去所有風霜。
白芷茫然地拭去眼淚,搖搖頭:「我不懂琴,隻是…不知道為什麼,聽著這曲子,心裡會很難過。」
蘇墨凝視著她,鼓起勇氣問道:「在下唐突,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敢問白醫師,可曾婚配?」
「蘇公子!」一道冷冽的聲音突然從暗處傳來,淩青快步走出,臉色陰沉,「患者的藥該換了,你身為醫者,怎能在此閒聊耽誤正事?」
蘇墨不情願地起身,臨走前還不忘回頭看了白芷一眼,眼中滿是不捨。待他走遠,少年醫正才壓低聲音提醒:「我查過了,蘇墨確實是江南首富蘇家的獨子,但他的母親,是已故的長安公主——也就是當今陛下慕容鋒的親表妹。」
白芷撚著銀針的手驟然一頓,針尖刺破了指尖,滲出一滴血珠。
淩青的聲音更苦了:「還有,他袖口內側繡著雙鳳紋,那是皇室近支才能用的圖樣,尋常外戚根本沒資格佩戴。他來河西,恐怕不止送藥材這麼簡單。」
劫後生情
黎明時分,天還未亮,醫棚外突然傳來兵刃相接的聲音。數十名黑衣人潛入疫區,手中長刀泛著寒光,刀鋒直指白芷!
「小心!」蘇墨反應最快,飛身撲到白芷身前,用自己的後背硬生生替她擋下一刀。鋒利的刀刃劃破青衫,鮮血瞬間浸透了布料,他卻忍著劇痛,回頭對她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彆怕,有我在。」
淩青立刻率護衛衝上去與黑衣人血戰,白芷趁機撕開蘇墨的衣衫,準備為他處理傷口。可當她看到他心口的印記時,卻瞬間僵住——那是一個淡金色的龍鳳圖騰。
「這是…」他輕聲問道。
「是胎記,」蘇墨苦笑一聲,語氣帶著幾分自嘲,「從小就有,小時候還因為這個被玩伴嘲笑,說我是『龍子轉世』。」
激戰中,總有黑衣人試圖活捉蘇墨,口中還喊著「快抓活的!要新鮮的皇族血脈!」。白芷為了護他,數次身陷險境,白發上沾了不少血跡。蘇墨望著她淩厲的針法,不禁讚歎,不禁心生愛意。
七日後,朝廷的援軍抵達河西。秦川看到蘇墨時,大驚失色,快步上前:「小王爺!您怎麼會在這裡?陛下還在宮裡到處找您呢!」
蘇墨抬手製止了他,不讓他繼續說下去,隨後轉身對白芷深深一揖,語氣無比鄭重:「白醫師,此番河西之行,多謝你讓我明白了何為『醫者仁心』。待我回江南處理完家事,必定前往藥王穀提親,此生非你不娶。」
白芷正在搗藥的手沒有停下,聲音平靜無波:「蘇公子不必多費心思,我此生不嫁。」
「那我便等,」蘇墨目光灼灼,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哪怕等到白發成灰,等到地老天荒,我也會等你改變心意。」
臨行前,蘇墨將一塊雕刻著青龍圖案的玉佩塞進她的藥囊,聲音溫柔:「這是蘇家的信物,見此玉如見我。蘇家的商號遍佈天下,無論你在何處,隻要拿出這塊玉,他們都會聽你調遣。」
車隊漸漸遠去,蘇墨還在不停回頭。淩青看著白芷的側臉,不禁感慨。
白芷望著天際的孤雁,將一縷剛長出的黑發挽到耳後,風沙捲起她漸黑的發。
蘇墨坐在馬車上,最後一眼看到的,便是那抹在風中飄動的、黑白交織的發。他攥緊胸前的衣料,那裡還留著她為他敷藥時的溫度,心中暗暗下定決心:「不管你是誰,不管你有多少過往,我都要找到你,護你一生周全。」
而白芷不知道的是,蘇墨心口的龍鳳胎記,此刻正在發燙,一場新的羈絆,已在不知不覺中悄然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