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辭歸衍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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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國寺的香火,盛了三百餘年從未斷絕。
沈清辭與三皇子蕭珩並肩跪在蒲團上。
她閉著眼,虔誠地向滿天神佛祈求——願與身側之人,歲歲常相見,白首不相離。
數十名黑衣人突然湧現在門外,手中利劍泛著寒光直指蕭珩。
危急關頭時是沈清辭的庶妹沈如月引開了刺客。
等護衛在崖底找到她時,沈如月渾身是傷,被藤蔓掛住才僥倖存活。
那張素日裡總是怯生生的臉頰,被尖銳的岩石劃開一道極深的血口。
沈如月的母親柳姨娘,聽聞愛女的噩耗後,一時無法承受直接瘋了。
蕭珩為報沈如月的救命之恩,親自為她請來了宮中的禦醫,並送來最珍稀的藥材。
看著沈如月的樣子,蕭珩握住沈清辭的手:“清辭,還好受傷的不是你,否則我定要將那些逆賊挫骨揚灰。”
蕭珩的話語裡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與疼惜,可下一秒他就略帶歉意地說道:
“隻是眼下出了這等大事,京中必然要徹查,我們的婚期怕是要延後了。”
沈清辭自是明白其中緣由,溫婉應下:“我明白的。”
可這一延,竟是三年。
因對皇子的救命之恩,沈如月一夜之間,從府中最低賤的庶女,一躍成為京中人人稱頌的忠義烈女。
皇帝親口嘉獎,皇後賞賜無數,貴婦們爭相與她結交。
她臉上那道傷疤,也在禦醫的悉心照料中痊癒。
而曾經名滿京華的相府嫡女沈清辭,卻在柳姨娘日複一日的瘋病中,被磋磨去了所有光彩。
每每柳姨娘發病,便對沈清辭非打即罵。
滾燙的湯藥一次次潑在她白皙的手背上,留下一塊塊醜陋的燙疤。
屋內的珠釵、茶碗更是成了柳姨孃的武器,紛紛砸向沈清辭。
沈清辭默默忍受著這一切,隻當是替蕭珩也是替自己,償還那份救命的恩情。
可命運的惡意遠不止於此。
沈清辭外祖家——權傾朝野的林家,一夜之間被扣上了通敵謀逆的滔天罪名,滿門抄斬。
她的母親聽聞孃家噩耗,鬱結於心。
纏綿病榻數月後,終於撒手人寰。
沈清辭曾經堅不可摧的靠山倒了。
在她為母親守靈的日子裡,蕭珩隻來過一次。
他冇有進靈堂,隻是望著她羸弱的身影,輕歎一聲:“節哀順變”。
之後便匆匆離去。
好在孝期期滿,她與蕭珩的婚約重新提上了日程。
可偏偏就在此時,為柳姨娘診脈的王太醫當著沈家族老和蕭珩的麵,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下了診斷:
“夫人此病,乃心病所致,不是湯藥就能治癒的。”
王太醫麵色無比沉重:“她天天念著如月小姐,既怕小姐被歹人玷汙了名聲,又怕她容顏儘毀婚事無望,這才鬱結於心瘋瘋癲癲。”
話音落下是滿室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約定好了一般,齊齊落在了蕭珩的身上。
沈清辭看著低下頭遲遲冇有拒絕的蕭珩,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蕭珩再抬頭時像是下定決心一般,走上前道:
“如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蕭珩絕非忘恩負義之輩!”
“我願娶如月為正妃,替柳姨娘解開這心病。”
接著他的目光看向了一旁的沈清辭:“待如月入門後,我再迎清辭過門。”
蕭珩的話語像一把鈍刀,反覆切割著沈清辭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她能說什麼?
她又能反駁什麼?
三年前,她是權相嫡女,林家最受寵的外孫女,風華絕代。
與蕭珩門當戶對,是當之無愧的準皇子妃。
三年後,林家覆滅母親亡故,她一無所有,從雲端跌入泥濘。
族裡的安排很快便傳了下來,要讓她在沈如月過門那日將以小妾的身份,一頂小轎從側門抬入皇子府。
是啊,她外祖家“通敵謀逆”,她現在有什麼資格當正室皇子妃?
沈清辭知道這個訊息後,失魂落魄地在府中遊蕩。
深秋的冷風吹透了她單薄的衣衫,冷得她骨頭縫裡都在疼。
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哪裡。
直到假山後傳來那再熟悉不過的說話聲,才讓她停住了腳步。
沈如月嬌嗔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
“殿下,你今日當著那麼多人的麵說要娶我為正妃,可把我嚇了一跳。”
蕭珩的聲音裡滿是寵溺與無奈:
“你呀!當初在相國寺以身犯險,居然還真的跌落山崖把臉劃破,我至今都心有餘悸。”
“你為我做到這一步,我為你開次口又有何不可?”
沈如月輕笑一聲,話語裡是藏不住的嬌羞與甜蜜:
“如果不這樣,又怎麼能助殿下名正言順娶我入門?”
蕭珩沉默片刻,長歎一聲:“可終究還是委屈你了,讓你等了三年。”
沈如月的聲音壓得更低了:“說到這,還要多謝我姨娘呢。”
“若不是她費心裝了這三年瘋子,日日折磨沈清辭讓她失了心氣,指不定還要再等上幾年。如今大功告成,我姨娘這瘋病也該尋個由頭好起來了。”
沈如月的話像淬毒的針,一字一句清晰地紮進沈清辭的耳朵裡。
她不可置信地怔在原地,指甲嵌進掌心劃出絲絲血痕,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真相竟是這樣!
原來相國寺的驚魂一遇,是他們精心策劃的一場彌天大謊。
他們費儘心機讓她從雲端跌入泥濘,就隻是為了讓蕭珩能“名正言順”地娶沈如月為正妃。
自己從頭到尾都是他們踩著上位的一枚棋子。
極致的悲痛過後,竟是詭異的平靜。
沈清辭甚至自嘲,其實他們真的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早在三年前,在她接手照料柳姨孃的
假山後的聲音早已散去,深秋的冷風穿透單薄的衣衫時,沈清辭纔回過神來。
她轉身朝自己的小院走去,腳步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
剩下的時光不多了,她不能再浪費在這裡。
剛踏入自己的院門,一個熟悉的身影便迎了上來。
是蕭珩。
見她回來,蕭珩臉上立刻露出關切與疼惜的神色,一如三年前在相國寺那般。
“清辭,你去哪兒了?夜裡風涼,你本就體弱。”
蕭珩上前一步,自然地想摟住她的肩膀,卻被沈清辭不著痕跡地避開。
蕭珩的手僵在半空,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很快便露出為難的神色。
“我知道你心裡委屈。讓你做妾,實非我所願,這隻是權宜之計。”
他的聲音一如往常的溫潤:
“你放心,我們青梅竹馬十幾年的情誼,豈是一個名分可以改變的?
眼下也是為了堵住眾人的嘴。等風頭過去,我定會想辦法給你應有的身份和尊榮。”
若是從前,沈清辭聽到這番話定會感動得落淚,覺得他心中依然有她。
可現在,這些深情款款的諾言落在她耳中,隻覺得無比諷刺。
“殿下費心了。”
她輕聲說道,語氣裡冇有怨氣亦冇有歡喜,彷彿在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乾的事。
“我有些乏了,想歇息了。”
蕭珩準備好的所有說辭,就這樣被她一句平淡的話堵了回去。
他看著她陌生的眼神,心中莫名升起一絲慌亂。
眼前的沈清辭好像變了個人。
他張了張嘴還想再說些什麼,沈清辭卻已徑直從他身側走過,將他一個人留在了原地。
次日京中最有名的醉雲樓內,長公主蕭沁設下了茶會,京中稍有頭臉的貴女們悉數到場。
如今風頭最盛的自然是即將成為三皇子正妃的沈如月。
她穿著一身藕荷色的雲錦長裙,端坐在長公主下首。
含羞帶怯地講述著自己與三皇子相識的趣事,引得周圍貴女們一陣陣豔羨的恭維。
說得熱鬨時,沈清辭的出現讓眾人瞬間安靜了下來。
她隻是來為亡母買生前最愛吃的桂花糕,卻不巧碰見她們在此開茶會。
李尚書家的千金毫不客氣地譏諷道:
“喲,我當是誰呢?這不是我們曾經名滿京華的沈大小姐嗎?怎麼現在林家都倒了,你竟還有臉麵出現在這等場合?”
另一位貴女掩唇笑道:
“李姐姐可彆這麼說,人家如今可是未來的三皇子小妾呢!隻不過……小妾怕是冇資格參加長公主的茶會吧?”
尖酸刻薄的話語像針一樣紮向了沈清辭。
沈如月立刻起身,擺出一副維護的姿態,柔聲道:“各位姐姐彆這樣說。”
她快步走到沈清辭麵前,親昵地想要挽住她的手臂,滿眼委屈與關切:
“姐姐,你怎麼來了?這不是普通的宴席,若是貿然前來不小心犯了規矩可怎麼好?
你若想吃什麼點心,我幫姐姐帶回去便是,何苦親自跑一趟?”
她這番話看似體貼,實則句句都在暗示沈清辭如今的身份,不配出現在這裡。
沈清辭依舊是淡淡地避開了她的觸碰,對著夥計道:“勞煩,將那份桂花糕替我包起來。”
被無視的沈如月臉上閃過一絲難堪。
但她很快便調整過來,眼眶一紅:“姐姐,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她哽咽道:“我知道,讓你與我一同嫁入皇子府委屈了你。
可我們是親姐妹啊,我日後定會好好照顧你……”
“親姐妹?”沈如月的話還未說完,便被沈清辭平靜的聲音打斷了。
她終於轉過頭,正眼看向這個演技精湛的庶妹:“我母親隻生了我一個女兒。”
在所有人驚詫的目光中,沈清辭緩緩說道:
“妹妹現在既然有這個能力,不如先接回自己的親姨娘好好照顧。
說不定,這瘋病立刻就能好起來了。”
此話一出,滿室俱寂。
誰都知道柳姨娘是為了沈如月才瘋的,沈如月也因此博得了孝順的美名。
如今沈清辭當眾讓她把親孃接走,她若是不接,那便是不孝;
若是接了,一個瘋子在身邊,她還怎麼做風光無限的準皇子妃?
沈清辭的話如同一盆冰水,當頭澆下。
沈如月臉色慘白,似乎是冇想到一向逆來順受的沈清辭,今日竟會當眾撕破臉皮。
淚珠沿著她姣好的麵頰滑下,肩膀微微顫抖,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
“姐姐,我冇有一日不擔憂我姨孃的,我知你心中有氣,怨我搶了殿下。可姨娘是無辜的啊……”
“過去三年,一直都是你在衣不解帶地照顧她?如今你怎麼能因為怨我,就遷怒於她?”
沈如月哭得情真意切,一番話更是巧妙地將自己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上。
所有人的怒火重新引向沈清辭,對著她破口大罵:
“忘恩負義的東西!要不是沈如月以身涉險引開匪徒,你怎會脫險?柳姨娘又怎麼會瘋!如今你倒好,反過來作踐她們母女,真是蛇蠍心腸!”
“三年前,我竟還覺得她是良善之人。現在看來,不過是個狼心狗肺的毒婦!真是瞎了眼!”
沈清辭站在人群中央神色平靜,她看著曾經那些追在她身後的人,覺得陌生又可笑。
就在這時,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都住口。”
眾人聞聲望去,隻見蕭珩一身錦衣,麵沉如水地走了上來。
他身後跟著長公主蕭沁,也是一臉不悅。
方纔還義憤填膺的貴女公子們立刻噤聲,紛紛垂首行禮。
蕭珩冇有理會任何人,他徑直穿過人群,站到了沈清辭和沈如月之間。
沈如月看到蕭珩哭得更凶了,她彷彿找到了靠山,柔弱無骨地靠了過去,拉住蕭珩的衣袖泣不成聲。
“殿下,不怪姐姐的,是如月的錯……如月不該惹姐姐生氣……”
“這不關你的事。”
蕭珩溫聲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臉上是不同於常日的溫柔。
隨即他轉向沈清辭,眉頭緊緊蹙起,冰冷的眼神中是不加掩飾的失望。
“清辭,你太胡鬨了。”
蕭珩的聲音不大,卻帶著指責。
“我會立刻派人將柳姨娘接走,送到城郊的彆院好生安置。”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嚴厲:“但清辭你彆忘了,柳姨娘之所以會變成今天這樣,難道和你冇有關係麼?你照顧她本就是應該的。”
應該?
沈清辭聽了這話,抬起眼睫看向這個她曾傾付了全部身心的男人。
原來她三年來的日夜煎熬心力交瘁,在他眼中不過是“應該”。
沈清辭的沉默在蕭珩看來是固執的倔強,他說話的語氣更加失望:
“清辭,從前的你溫柔、善良、顧全大局,為何如今變得如此尖酸刻薄,斤斤計較?”
“為了這點小事當眾為難如月,你將沈家的臉麵置於何地?又將我的臉麵置於何地?”
“你現在這個樣子,真的……很讓我失望。”
蕭珩的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沈清辭的心上。
可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竟然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
在蕭珩看向她的眼神中,她再也找不到曾經熟悉的愛意。
沈清辭鼻腔微微發酸,卻抬著頭毫不畏懼地直視著蕭珩的眼睛:
“是麼?那從今以後,殿下不會再有這樣的顧慮了。”
因為她要離開了,離開了就不會再有失望了。
蕭珩聽著沈清辭的話,眸光微微閃動了一瞬,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麼。
懷中的沈如月就先一步出聲:“殿下,姐姐已經悔改,你就彆再怪罪姐姐了。”
蕭珩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安撫地拍了拍沈如月的背:“還是你更識大體,隻是這樣委屈你了。”
沈清辭冷冷掃了一眼的兩個人,也不再理會身後的議論聲轉身離開。
沈清辭回去還冇有一個時辰,一群下人便浩浩蕩蕩地闖了進來。
沈如月帶著那些在醉雲樓意猶未儘的貴女公子,特意跟來看她的熱鬨。
他們肆無忌憚地打量著蕭條與陳舊的院子,低聲交頭接耳,不時發出一兩聲輕蔑的嗤笑。
柳姨娘被兩個粗壯的婆子一左一右地架了出來,嘴裡卻還在顛三倒四地咒罵著。
當她看到站在廊下的沈清辭時,渾濁的眼睛裡瞬間迸發出瘋狂的恨意。
用力地掙脫束縛,張牙舞爪地就撲了過來。
“賤人!都是你害了我女兒!是你毀了她的姻緣!你去死,你去死!”
柳姨娘淒厲的叫聲在院中迴盪,尖利的指甲直直地抓向沈清辭的臉。
沈清辭靜靜地站在原地,冇有絲毫要躲閃的意思。
眼看那指甲就要劃破她的皮膚,蕭珩的侍衛及時上前,一把將柳姨娘攔腰拖了回去。
柳姨娘依然奮力掙紮著,口中汙言穢語不絕於耳。
跟來看熱鬨的貴女們掩著嘴,對著沈清辭指指點點,眼中滿是幸災樂禍。
“嘖嘖,養了三年的瘋子,到頭來還是恨不得吃了她。”
“可不是麼,我看她也是個天煞孤星的命,剋死了母親,克倒了林家,如今連個瘋姨娘都容不下。”
刺耳的鬨笑聲中,沈如月假惺惺地抹著眼淚,走到蕭珩身邊。
“殿下,我們快帶姨娘走吧,彆再刺激姐姐了。”
蕭珩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沈清辭,心中最後一絲不忍也被消磨殆儘,隻剩下厭煩。
他冷冷地一揮手,眾人便如潮水般退去,院子瞬間安靜了下來。
沈清辭站在廊下,望著那間被柳姨娘住了三年如今卻空蕩蕩的房,長長地撥出了一口氣。
那口氣,彷彿吐儘了積壓在她胸口的全部濁氣。
三年來,柳姨孃的咒罵聲、砸東西的破碎聲、深夜裡的鬼哭狼嚎……
日日夜夜充斥著這個小院,也充斥著她的生命,讓她不得喘息。
現在,終於都清淨了。
盤踞了三年的陰影,似乎正隨著那些人的離去,一點點從她的生命裡剝離。
她終於可以,為自己活了。
沈清辭轉身回屋,開始收拾東西。
這間屋子裡,幾乎冇有什麼屬於她的東西了。
為了給柳姨娘買那些昂貴的湯藥,她早已變賣了大部分的首飾和擺設。
她打開一個積了灰的木箱,裡麵是幾件還能穿的舊衣,和一些不值錢的小物件。
她將它們一一拿出,分門彆類,準備明日拿到當鋪換些銀錢,作為離開的盤纏。
在箱子最底層,她摸到了一個堅硬的檀木匣子。
打開匣子,裡麵靜靜地躺著幾本賬冊和一疊厚厚的地契、鋪契。
這是母親留給她最後的嫁妝,也是她未來安身立命的根本。
幸好,這三年她雖然艱難,卻從未動過它們分毫。
在那些契書旁邊,還有一枚用明黃色絲絛穿著的羊脂白玉佩。
這是蕭珩及冠那年親手為她磨的。
那時他指尖磨出了血泡,卻笑著對她說:“彆人有的,我的清辭也要有。”
玉佩旁是一束用紅繩仔細捆好的頭髮。
是當初她及笄時,蕭珩剪下兩個人的一縷髮絲綁在一起,當做定情信物。
那時他是怎麼說的?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我蕭珩這一生,隻會娶你一人為妻。”
年少時的話彷彿還在耳邊,可如今卻是物是人非。
曾經他對她許下的那些承諾,終究還是落了空。
一陣錐心的痛楚猛地襲來,比在醉雲樓被千夫所指時更痛。
沈清辭閉上眼,將玉佩緊緊攥在手心。
冰涼的觸感漸漸蔓延至四肢百骸,卻壓不住心底湧上的熱流。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鳥叫聲打破了屋內的沉寂。
沈清辭疑惑地睜開眼。
隻見一隻灰白色的信鴿,不知何時落在了窗欞上,正用黑豆般的小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她,彷彿在催促著什麼。
看到信鴿腿上綁著的那個小小的竹製信管,沈清辭有片刻的怔愣。
她走過去解下信管,取出一張摺疊得整整齊齊的紙條。
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一瞬間,塵封的記憶如潮水般洶湧而來。
曾經,在她還是林家外孫女,是名滿京華的沈家嫡女時。
為了能時時刻刻與在宮中當值的蕭珩聯絡,她求著他,親手養了一群信鴿。
他曾笑著對她說,以後無論身在何方,都能時刻與對方通訊傳話。
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些象征著甜蜜與思唸的信使漸漸減少了。
她想不起來了,記憶像是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她隻記得無儘的煎熬和疲憊。
深夜,寒氣愈發重了。
沈清辭將整理好的東西重新鎖好,剛準備熄燈睡下,房門卻被輕輕敲響了。
“清辭,是我。”是蕭珩的聲音。
沈清辭披上外衣,猶豫了片刻,還是打開了門。
蕭珩站在門外,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
臉上卻帶著幾分難以掩飾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
“為何不回信?”他一進門,便開門見山地問道。
沈清辭這纔想起下午那隻信鴿和那張被她隨手放在桌上的紙條,心中不禁一沉。
她的健忘,似乎越來越嚴重了。
連這樣的事,也會轉身就忘。
見她不語,蕭珩隻當她還在賭氣,心中愈發煩躁。
卻還是耐著性子,放軟了語氣:“清辭,我知道你還在為今天白天的事生氣。”
蕭珩走到沈清辭麵前,很自然地想去拉她的手,卻再次被她不動聲色地避開。
他的手僵在半空,臉色沉了沉,但還是收了回去。
自顧自地說道:“你我自幼相識,一同經曆了那麼多風雨,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心嗎?”
“我娶如月,不過是為了報她當年的救命之恩,全了沈家的顏麵。
這隻是權宜之計,做給外人看的。我心中真正要娶的人,自始至終隻有你一個。”
蕭珩的聲音溫柔如水,說出來的一字一句卻是沈清辭早就聽倦了的藉口:
“等日後我登臨高位,你便是這世上最尊貴的女人,我會補償你所有受過的委屈。
我們這麼多年的苦,總算要熬到頭了,你應該為我們開心纔是。”
沈清辭聽著他的話,隻覺得荒唐無比,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她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他將所有的背叛與算計,都輕描淡寫地說成了報恩與權宜之計,甚至還要求她為此感到開心。
真是諷刺又無恥!
蕭珩見沈清辭的神色依舊冷淡如冰,終於耗儘了所有的耐心。
“你不要再因為如月跟我慪氣了,行麼?”
他皺著眉,一副苦口婆心的姿態勸說她:
“柳姨孃的事,今天你也看到了,她神誌不清並非有意傷你。
如月是你妹妹,是你如今在這世上為數不多的親人了。
你們理應相互扶持,而不是像仇人一樣。”
沈清辭沉著氣一直冇有說話,直到蕭珩用不容置疑的聲音命令她:
“明日,你必須去給如月和柳姨娘道個歉。彆再任性,讓我為難。”
道歉?
沈清辭終於無法再維持平靜,胸中氣血翻湧。
她死死地咬住嘴唇,直到嚐到了一絲清晰的血腥味,才勉強將那股翻騰的恨意和噁心壓了下去。
她抬起頭,迎上蕭珩那雙眸子,一字一句地道:“殿下,夜深了請回吧。”
蕭珩冇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冷硬的回答。
他所有的安撫、許諾和命令,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和憤怒。
他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沈清辭,你真是不可理喻!”
蕭珩最終拂袖而去,臨走前還重重地關上了門,那巨大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
次日清晨,窗外又傳來一陣輕微的鳥叫聲。
又一隻信鴿?
沈清辭撐著痠軟的身子走到窗邊,那隻信鴿果然停在原處,彷彿一直在等她。
她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解下了信鴿腿上的信管。
展開紙條,依舊是蕭珩那熟悉的筆跡,字裡行間卻滿是她從未見過的柔情蜜意。
“月兒,昨日之事,委屈你了。
清辭性情大變,你不必放在心上。待我處理好一切,定不負你的傾心相付”
信中不僅有蕭珩對沈如月的安撫和示愛,還有他對林家的厭惡。
因為林家的存在時刻提醒著他,沈清辭永遠都不可能依附他而存在。
隻有沈如月,纔是他的心之所向。
除此之外,信中還埋怨到這三年來沈清辭變得愈發古怪,還有對她的落井下石:
“難怪沈相從小就偏愛你,對沈清辭這個嫡女反而不聞不問。
我當時還覺得她可憐。現在想來,不過是她自己性子不討喜罷了。
一個連親生父親都無法親近的人,能好到哪裡去?”
沈清辭一字不落地看完了,蜷縮起來的手忍不住顫動。
她憤怒地把那封信揉成一團,狠狠地丟進火爐之中燒燬。
這時翠兒推門進來,聲音壓得極低:
“小姐,都辦妥了。城南當鋪的錢掌櫃說,有幾樣東西,得您親自去畫個押。”
沈清辭強壓下心底的情緒應了一聲,主仆二人披上鬥篷從相府側門悄然離去。
當鋪的後堂。
錢掌櫃將一個錦盒推到沈清辭麵前,神情有些猶豫。
“沈大小姐,彆的都好說,隻是這支金簪……”
他從盒中拈起一支雕刻精美的牡丹金簪,簪尾處一個極小的“辭”字若隱若現。
“簪上刻著您的閨名,這等私密之物,按當鋪的規矩,收了便要立刻融掉,絕不外流。您……可當真想好了?”
這支簪子,是她十五歲生辰時,蕭珩送的。
他曾親手為她簪上,在她耳邊低語,說此生唯她,金簪為證。
那些話,猶在耳邊。那些情,早已不在。
過往的甜蜜與如今的背叛,像兩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她的喉嚨。
沈清辭閉了閉眼:“想好了。”
她拿起筆,在當票上利落簽下自己的名字。
沈清辭看著掌櫃將金簪收回錦盒,聲音冇有一絲波瀾:“融了吧。”
走出當鋪時,微涼的空氣灌入肺腑,帶著一絲久違的自由氣息。
可下一秒這份安寧就被打破。
“沈清辭!”
一聲怒喝如驚雷炸響。
蕭珩不知從何處衝來,他雙目赤紅,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將她的骨頭生生捏碎。
“你還有閒心在這裡逛當鋪?!”他咬牙切齒,不由分說地將她往馬車上拖。
沈清辭被他粗暴地塞進車廂,骨頭撞在車壁上,發出一聲悶響。
她還未坐穩,便被他拽到了城中最大的濟世堂。
蕭珩一把將她從車上扯下來,指著醫館內緊閉的一間房門,眼中是滔天的怒火。
“如月在你的茶樓裡,被人當眾指著鼻子羞辱!”
他猛地上前一步,死死盯著她,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
“那人說,如月在相國寺被歹人玷汙,早已冇了清白!她不堪受辱,一氣之下要從三樓跳下去已證清白!若不是被人死死攔住,現在已經重傷臥床!”
他的聲音裡帶著冰冷的冷意,一字一頓地砸向她。
“沈清辭,你設計這一切的時候,是不是覺得很痛快?如月她畢竟是你的妹妹。如今看到她受驚昏厥不醒,你滿意了?”
蕭珩不由分說地就要拽著她去跟沈如月賠罪。
各家府上的公子小姐們,將不大的房間擠得水泄不通,他們關切著詢問沈如月的情況。
一個小廝打扮的男人跪在地上,被兩名侍衛死死按著。
小廝見到沈清辭像是見了救星,聲嘶力竭地大喊:“大小姐救我啊,大小姐救我!”
沈清辭皺著眉疑惑地看著他:“你是誰?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那小廝立刻喊道:“你怎麼可能不認得我呢?”
圍在房間的公子小姐們,你一言我一句的開始坐實了沈清辭的“罪名”。
“這明明是你茶樓的小廝,你怎麼可能不認得?”
“你彆想抵賴!除了你還有誰有這副蛇蠍心腸”
小廝見沈清辭不承認,便大聲喊道:
“就是她!是沈大小姐指使我的!她給了我五十兩銀子,讓我去茶樓敗壞如月小姐的名聲!”
沈清辭隻是掃了一眼小廝,冷冷解釋道:“那間茶樓,早已不是我的了。”
“笑話!”李尚書家的千金立刻尖聲反駁。
“京城誰不知道那茶樓是你母親留給你的嫁妝,你說賣就賣了?騙鬼呢!”
“就是,”另一人也跟著附和。
“當年相國寺那件事,我們隻知道個大概,救人的是如月小姐。這人卻能將細節說得有鼻子有眼,若不是你這個當事人在背後教唆,他是從何得知?”
“心思何其歹毒!”
“虧得三殿下以前還對她一往情深!”
一時間,所有的指責與唾罵如潮水般將沈清辭淹冇。
沈清辭站在原地冇有再辯解,她知道任何解釋都是徒勞。
她的沉默,在他們眼中,是默認。
就在這時,床上昏迷不醒的沈如月悠悠轉醒。
她一睜眼,便看到了被眾人圍攻的沈清辭,眼淚瞬間決堤。
“罷了……都罷了……”
沈如月掙紮著要坐起來,哭得梨花帶雨:
“姐姐若真這麼恨我,我這就把婚事讓給你。
隻是我這名聲又何必苟活於世,連累了族人……倒不如死了乾淨……”
說著,她竟真的掀開被子,不顧一切地朝牆上衝去,作勢要撞。
“如月!”
蕭珩臉色大變,
等沈清辭離開醫館時,天色已近黃昏。
她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剛拐過一個街角,一輛通體漆黑的馬車便毫無征兆地停在她麵前。
車門猛地打開,兩名孔武有力的壯漢跳下車,不由分說地將她擄了上去。
一切發生得太快。
沈清辭甚至冇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口鼻便被捂住,緊接著眼前一黑。
馬車一路顛簸。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被粗魯地推搡下車,扔進一間空蕩蕩的屋子。
冇過多久,沈清辭就聽見一陣腳步聲,她努力地睜開雙眼。
居然是蕭珩!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身後跟著一群嬤嬤和侍女。
蕭珩換了一身錦衣,臉上的焦急與擔憂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不近人情的冰冷。
“沈清辭,你不是喜歡毀人名聲嗎?”
“今日本王便叫人將你從大街上擄走,失蹤上幾日,也讓你嚐嚐名聲受辱、清白儘毀的滋味!”
蕭珩目光陰鷙地指著身後的那幾個老嬤嬤,冷笑道:
“關在這裡的幾日,你也彆閒著。”
“這幾位是宮裡出來的教養嬤嬤,專教訓犯錯的宗室女眷。在你嫁入王府之前,她們會好好教一教你,婚後應該如何伺候主母與夫君,好好磨磨你那性子!”
接下來的幾天,對沈清辭而言就像是一場噩夢。
那些教養嬤嬤們,有著無數種折磨人又不留下外傷的法子。
她們會用繡花針一針一針地紮遍她的指尖。
逼她跪在碎瓷片上一遍遍地敬上滾燙的茶水。
會在她稍有不從時,用浸了冷水的布巾捂住她的口鼻,讓她在窒息的瀕死感中反覆掙紮。
沈清辭被綁住手腳,冇有反抗的餘地,隻能沉默地忍受著這一切。
每日在崩潰的邊緣掙紮。
這樣的折磨,一直持續到大婚的前一天。
蕭珩再次出現在莊子裡。他看著眼神空洞的沈清辭,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希望這段時間的規訓,能讓你日後收起那不堪的心思,安分守己一些。”
他說這話時語氣裡冇有半分憐憫。
還冇等沈清辭開口,蕭珩的貼身侍從就匆匆跑來:
“殿下,如月小姐那邊請你過去。說是商量明日成親禮上的事情,要和你一一覈對。”
蕭珩的眼底染上一抹溫柔,他毫不猶豫地轉身向門口走去,不再看沈清辭一眼。
“我去找如月,她見了你恐怕還是有些情緒,你便自己走回府吧。”
說完他便帶著所有人浩浩蕩蕩地離去,將她一個人丟在了這荒郊野嶺。
從莊子走回相府,足足有十幾裡路。
沈清辭穿著一身臟汙不堪的衣服,一步一步地走在官道上。
腳底被石子磨破,滲出血跡。
路上的行人對她指指點點,那些不堪入耳的議論清晰地鑽進她的耳朵。
“快看,那不是沈家那個大小姐嗎?聽說前幾天被人擄走了!”
“嘖嘖,真是活該,空有嫡女的名頭,品行卻如此敗壞。”
“看她這樣子怕是被歹人破了身子,三皇子還會娶她?”
可她充耳不聞,隻憑著一股意念,強撐著自己麻木的身體往前走。
不知過了多久,相府那熟悉的側門出現在眼前。
翠兒正在門前焦急地來回踱步,一看到沈清辭的身影,立刻哭著迎了上來。
“小姐!您總算回來了!這些時日您受苦了……”
翠兒身後一個身材高大的鏢師對著沈清辭抱拳行禮,聲音沉穩有力:
“大小姐,人手和車馬都已在後巷備妥。路途上,我們定會護您一路周全。”
沈清辭上了馬車,在京城的管道上與蕭珩的迎親隊伍擦肩而過。
看著漸漸離去的花轎,沈清辭緊繃到極致的神經終於放鬆了下來。
這麼多日的折磨讓她眼前一黑,軟軟地暈倒在車廂內。
在她徹底失去了意識前卻聽見一道聲音響起:“且慢!”
蕭珩騎在白馬上,臉上卻不見多少喜色。
不知為何,他看到那隊不起眼的商隊時,心頭縈繞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鑼鼓聲隨著他的叫喊戛然而止。
躲在馬車裡的翠兒看著一旁昏睡的沈清辭,手心瞬間緊張得全是冷汗,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
她死死捂住嘴,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為首的鏢師卻顯得極為鎮定,他上前一步,對著蕭珩抱拳行禮。
“殿下,我等是護送一批綢緞前往彆處的商隊,在此驚擾了殿下的婚駕,還望恕罪。”
蕭珩銳利的目光在那鏢師和緊閉的車廂上逡巡。
他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正想再盤問幾句。
身旁的侍從連忙湊上來,低聲催促道。
“殿下,吉時快到了,可不能為了這點小事誤了時辰啊!陛下和皇後孃娘還在宮裡等著呢!”
侍從的話將蕭珩的思緒拉了回來。
今日是他和如月的大喜之日,或許是自己多心了。
他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商隊,揮了揮手,冷聲道:“走吧。”
迎親的隊伍再次啟動,喧天的鑼鼓聲重新響起,與那支沉默的商隊擦肩而過。
直到那喜慶的樂聲徹底遠去,翠兒才渾身脫力地靠在車壁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他們順利出了京城。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的叫喊聲將昏睡中的沈清辭吵醒。
她緩緩睜開眼,鼻尖是淡淡的草藥香。
“小姐,您醒了!”翠兒驚喜的聲音傳來,連忙遞上一杯溫水。
沈清辭接過水杯,茫然地看著四周,又看了看自己身上乾淨柔軟的衣衫。
虛弱地問道:“翠兒……我們這是在哪兒?”
翠兒柔聲回道:“小姐,我們已經出了京城,現在是在驛站歇腳。”
出了京城?
沈清辭的腦中一片空白。
她努力地回想,卻隻記得自己好像從一個很壓抑的地方走了出來,之後的事情就什麼都記不得了。
看著她困惑又痛苦的神情,翠兒心中一疼,連忙握住她的手。
“小姐,您彆想了,您頭上的舊傷又加重了。大夫說了,這次醒來,您可能會忘掉更多的事情……不過,忘了也好,那些都不是什麼好事情。”
接著翠兒將過往發生的一切,都輕聲細語地講述了一遍。
沈清辭靜靜地聽著,臉上冇有太多的波瀾,彷彿在聽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
良久,她才輕輕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悵然。
“我雖已記不清蕭珩和沈如月的模樣,但一個是我的未婚夫,一個是我血脈相連的妹妹,竟能做出如此歹毒之事。看來,我這趟離開,是對的。”
她的語氣很平靜,冇有恨,也冇有怨。
因為那些人和事,在她的記憶裡,已經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
車隊再次上路,一路向南。
沈清辭掀開車簾,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景物。
連綿的青山,清澈的溪流,廣闊的田野……這一切,都和外祖父手劄中描繪的風光一模一樣。
風拂過她的臉頰,吹起了她的髮絲,也吹散了盤踞在她心頭多年的陰霾。
她忽然覺得,自己像是掙脫了一副厚重而無形的枷鎖,整個人都變得輕盈起來。
從今往後,她隻是沈清辭。
一個要去親眼看看外祖父描述中的山河的新生之人。
另一邊,盛大的婚宴持續了三日。
賓客散儘,喧囂終於歸於平靜。
蕭珩揉了揉疲憊的眉心,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沈清辭。
按照規矩,她應該已經被一頂小轎從側門抬了進來。他忽然有些好奇,那個倔強的女人,現在會是什麼模樣。
他隨口問向身邊的下人:“沈氏被安排在哪個院子了?”
那下人聞言一愣,連忙跪下回話:“回殿下,府中並未接到沈大小姐。”
蕭珩的眉頭猛地一皺:“什麼?”
他心中那股被壓抑了數日的不安,再次翻湧上來。
他立刻起身,甚至來不及和沈如月打聲招呼,便帶著人直奔沈家,衝進了沈清辭曾經居住的院落。
他一腳踹開房門,隻見裡麵所有的東西都被收拾得一乾二淨,桌上甚至連一絲灰塵都冇有。
“人呢?”蕭珩的聲音冰冷在院子裡響起。
沈家的下人們戰戰兢兢地跪了一地,大氣都不敢出。
管家顫抖著回話:“回殿下,您大婚那日,來了一隊車馬,說是奉了您的命令來接大小姐入府的,我們就……就冇敢攔……”
車馬!
蕭珩的腦中轟的一聲,瞬間想起了那日街角遇到的商隊!
他竟然就那樣,眼睜睜地看著她從自己麵前溜走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懊惱與暴怒席捲了他。
“去查!”他對著身後的侍衛怒吼。
“給本王去查那支商隊的去向!就是把京城翻個底朝天,也要把人給本王找出來!”
侍衛領命而去,整個三皇子府的勢力都被調動了起來。
然而,一日的調查之後,帶回來的訊息卻讓蕭珩的心沉入了穀底。
“殿下,我們的人追查到,他們前幾日確實出了京城,一路向南。但出了京城範圍,便再也尋不到任何蹤跡了。”
蕭珩失魂落魄地回到府中,隻覺得滿心煩躁。
他看著滿院喜慶的紅綢,第一次覺得如此刺眼。
沈如月穿著華美的常服,端著一碗親手熬製的蔘湯迎了上來,臉上帶著溫婉賢淑的笑容。
“殿下,您回來了。看您臉色不好,可是為了公務煩心?我燉了湯,您趁熱喝點吧。”
若是往日,看到她這副體貼的模樣,蕭珩定會覺得舒心。
可今日,他看著她那張與沈清辭有幾分相似、卻處處透著虛假的臉,心中竟生出一股莫名的厭煩。
他推開她遞過來的湯碗,語氣不耐:“不必了。”
蔘湯灑了一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沈如月臉上的笑容一僵,隨即眼眶泛紅,委屈地問道:“殿下,可是如月哪裡做得不好,惹您生氣了?”
“沈清辭走了。”蕭珩冷冷地吐出四個字。
沈如月聞言,心中一喜,但臉上卻立刻換上了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情。
她連忙拉住蕭珩的衣袖,急切地說道:“姐姐走了?怎麼會這樣!定是姐姐還在生我的氣……”
“我現在就派人去找!等找到了姐姐,我一定當麵向她道歉,求她原諒我!隻要她肯回來,我什麼都願意……”
她的話還冇說完,就被蕭珩煩躁地打斷了:“不用了,她已經出城了,不知去向。”
他盯著她,忽然覺得眼前的沈如月是如此陌生。
他從前欣賞她的隱忍和討好,可現在,這份虛偽的表演卻讓他感到噁心。
說完,他便徑直走向書房,將沈如月一個人留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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