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飛天鏡_雲生結海樓 第一百九十章 汴河魘22
暮色漸染,被大水衝過的院落店鋪已被收拾出來。
蘇贏月清洗乾淨臉上、手上的汙漬,回身對陳娘子道:“陳娘子,天色不早了,我們這就回去了。”
“今日真是多虧了蘇娘子你們,”陳氏搓著衣角,神色真誠又侷促,“你們、你們若是不嫌棄,就在我這用些便飯再走吧。”
蘇贏月微微一笑,神色間帶著一絲疲憊,“陳娘子不必張羅了,你也累了一天,早些歇息纔是正理。我們這便回去了。”
說完,她看向沈鏡夷。
沈鏡夷微微頷首。
然他們轉身,剛邁出幾步,便聽陳氏在身後猛然喊道:“蘇娘子、沈提刑請等下。”
蘇贏月腳步一頓,看向沈鏡夷,兩人交換了下眼神,而後同時緩緩回身。
隻見陳娘子追了上來,雙手抓了抓衣衫,嘴唇哆嗦了半晌,才終於開口道:“民婦、民婦有罪。我之前、之前沒說實話。”
蘇贏月抬手輕輕拍拍她的肩膀,“陳娘子,你不要害怕,慢慢說。”
陳娘子:“我認得那說書的王侃,我、我知道他住在哪兒。”
說完,她神色一鬆,好似終於將背負的包袱拿了去。
聞言,張懸黎眼睛瞬間睜大,脫口而出道:“陳娘子,你既認得他,我月姐姐和表哥剛開始問你時,你為何不說啊?”
陳娘子被她說得身體抖了一下,連忙開口解釋,聲音卻斷斷續續。
“民婦、民婦是怕、怕說出來,便再也說不清。”
蘇贏月看了沈鏡夷一眼,這才又看向她,溫聲道:“陳娘子,此處說話不便,不如我們先進屋再說。”
陳娘子立刻點頭,招呼著他們回到後院的屋中。
一進屋,她便朝沈鏡夷跪下,“民婦此前怕壞了名節,又怕王侃真犯了什麼王法,故在沈提刑和蘇娘子問起時,才沒敢說出。”
“還請沈提刑恕罪,恕罪啊!”
沈提刑抬手虛虛扶她,“陳氏,你且起身。”
蘇贏月立刻直接將她扶起。
沈鏡夷看著她,這才沉聲道:“你將所知之事,關於那王侃的一切,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如實道來,本官纔好明辨是非。”
陳娘子連連點頭,“民婦定如實說,再不敢有半分隱瞞。”
蘇贏月看著她,微微頷首。
陳氏這才深吸一口氣,開始斷斷續續交代。
“王三郎他,他原也是個讀書人,隻是屢試不第,心灰意冷才做了說書人。”
陳娘子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先夫離去第二年,虎兒有一日身子滾燙,吃了湯藥依然昏迷不醒。”
“奴家隻好去請京中最好的大夫,著急忙慌中摔倒,正好王三郎路過……”
“他替我去趙太丞家請了坐堂大夫。三帖藥下去,虎兒睜眼喚娘了。”
陳娘子朝門外看了一眼,正在院中同陸珠兒、豆莢一同玩的虎兒。這才繼續道:“自那以後,奴家和他便漸漸熟絡起來。”
“他常借著買脂粉、代寫文書的由頭來鋪子,待上片刻就走。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是怕傷了我們的顏麵。”
陳娘子眼中忽然水光瀲灩。
蘇贏月將手中錦帕遞於她。
她接過,隻拿在手中,“王三郎雖是市井說書人,卻比許多讀書人更知禮守節。”
“這兩年來,他連奴家這屋的門檻都未曾邁進一步,每回都立在院門口說話。”
蘇贏月眼睫一閃,輕聲道:“後門處,你掃了很久的那塊青磚?”
陳娘子眼泛淚花,又帶著笑,“是、是去年夏天連日下雨,我在那處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知道後,連夜搬來的。說是少些泥濘。”她微微一頓,“他待我和虎兒極好的,常教孩子認字……”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臉上泛起一絲不自然的紅暈。
“那關於夜遊鬼的童謠,他可曾同你說些什麼?”蘇贏月問。
“他隻說是從書裡看來的。”陳娘子猛然抓住蘇贏月的手臂,“民婦知道的都說了,但他絕不是歹人。”
說到這裡她突然激動起來,“他知道童謠傳開後還很懊惱,說不該讓孩子們傳這些神鬼之事。”
“蘇娘子,地界石挪動之事絕不會是他乾的。”
“陳娘子,你且寬心。”蘇贏月看了沈鏡夷一眼,這才又看向她,繼續道:“沈提刑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正因為要還他清白,才需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陳娘子看向沈鏡夷。
沈鏡夷目光沉靜,沉聲道:“陳氏,王侃是否有涉地界石挪動,不憑你我一言而定,須看實證。他若清白,本官自不會冤枉與他。”
他話音剛落,便聽院中響起一道關切聲音。
“陳娘子,我見院門開著,想著你一個人……你這院子,怎地收拾得這般快?”
蘇贏月抬眼望去,便見一個身著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麵容清瘦的郎君,臉上帶著笑容走過來。
下一瞬,他臉上笑容僵住,腳步頓住,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原、原來陳娘子有貴客在此,在下告、告辭了。”
他說完轉身欲走,卻聽虎兒猛然從屋中跑到他身邊,開心道:“王伯伯,你來了,給我帶冰酪了嗎?”
他釘在原地,進退不得,神色間是顯而易見的慌亂。
沈鏡夷看著他,倏然開口,“你便是說書人王侃,巧嘴王三?”
“沈、沈提刑?”王侃連忙拱手躬身,“正、正是在下。不知沈提刑在此,冒昧打擾。”
“你來得正好。”沈鏡夷緩緩走到他麵前,“本官正有事問你。”
“不、不知沈提刑所問何事?”王侃慌亂又略微迷茫。
沈鏡夷直截了當,沉聲道:“關於夜遊鬼的童謠,你從何得來?”
聞言,王侃神色一鬆,瞄了陳娘子一眼,這才答道:“回沈提刑,此童謠是是水患前幾日,我在愈家分茶說書時,從一位女客處聽來的。”
“女客?”沈鏡夷看著王侃,追問,“細細道來,莫要遺漏任何細節。”
王侃回憶,“那日我講完一段《風塵三俠》,眾人皆散去,唯有一位頭戴帷帽、身著淡紫衣裙的女子未走。”
“她走到我近前,直言在下方纔的故事過於陳腐,了無新意。”
“說我的這段書是故紙堆裡嚼了幾遍的冷飯,引不起唏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