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語詩鑒賞集 第95章 《傷痕與自贖》
傷痕與自贖》
——論樹科《我有病,我嘅病》的存在主義詩學
文/阿蛋
在當代詩歌的廣袤星空中,樹科的《我有病,我嘅病》以粵語方言為獨特的語言載體,如同嶺南古樹上生長的奇異果實,既保留著本土文化的原始汁液,又折射出現代人精神困境的普遍光芒。這首創作於粵北韶城沙湖畔的短詩,以直白如口語的筆觸,構建起一個關於傷痕、自省與自贖的詩意空間,在看似樸素的語言外殼下,蘊藏著深刻的存在主義哲學命題與獨特的詩學美學。
一、粵語方言的詩性突圍:語言載體的獨特魅力
粵語作為嶺南地區極具生命力的方言,承載著千年的文化積澱與地域風情。在《我有病,我嘅病》中,樹科大膽運用粵語方言辭彙與語法結構,如「噈似」「唔使」「噃」等,使詩歌充滿濃鬱的嶺南地域特色。這種方言的運用,打破了現代漢語詩歌以普通話為主要表達媒介的常規,為詩歌注入了鮮活的本土氣息,彷彿讓讀者置身於粵北街巷,聆聽詩人最本真的內心獨白。
從語言學角度來看,方言的運用是對標準化語言的一種反叛與突圍。法國語言學家本維尼斯特曾指出:「語言不僅僅是交流的工具,更是文化與思想的載體。」粵語中的獨特辭彙和語法結構,不僅構成了詩歌的語言特色,更成為詩人表達情感與思想的重要媒介。詩人通過方言的運用,將個人的情感體驗與地域文化緊密相連,使詩歌具有了獨特的文化標識。同時,方言的運用也增強了詩歌的口語化特征,使詩歌更貼近生活,更能引起讀者的情感共鳴。這種口語化的表達,與中國古代樂府民歌的語言風格一脈相承,如《孔雀東南飛》中「何乃太區區」「汝豈得自由」等口語化語句,以質樸的語言傳遞真摯的情感。
二、「樹」的意象構建:傷痕與生命的隱喻
詩歌開篇「我噈似棵樹,周身疤痕」,以「樹」為核心意象,構建起全詩的隱喻體係。「樹」在文學作品中常常象征著生命、堅韌與成長,但在樹科的筆下,這棵樹卻「周身疤痕」,成為傷痕的具象化體現。這種對傳統意象的重新詮釋,賦予了「樹」新的內涵與情感張力。
從存在主義視角來看,「樹」的傷痕象征著個體在生存過程中所經曆的痛苦與挫折。德國哲學家雅斯貝爾斯認為:「存在總是在困境中顯現。」詩人將自己比作傷痕累累的樹,正是對現代人生存困境的詩意表達。在現實生活中,人們不可避免地會遭遇各種挫折與磨難,這些經曆如同樹的疤痕,成為生命中不可磨滅的印記。然而,詩人並沒有沉溺於傷痛之中,而是以一種坦然的態度麵對傷痕,「唔使睇醫生,咁喺病痛纏身」,這種看似無奈的表述,實則蘊含著對生命的深刻理解與接納。
與中國古典詩詞中的「樹」意象相比,樹科筆下的「樹」更具現代性與個人化色彩。杜甫在《登高》中寫道「無邊落木蕭蕭下」,以落葉飄零的樹表達人生的蕭瑟與淒涼;柳永在《雨霖鈴》中「楊柳岸,曉風殘月」,以楊柳寄托離彆之情。而樹科的「樹」,則聚焦於個體的內心世界,將外在的傷痕與內在的精神困境相融合,使意象更具現實意義與情感深度。
三、自我審視與罪己意識:精神困境的深度剖析
「疤痕冇罪過,罪過嘅喺我,從來唔細心,跌跌撞撞噃」,詩人將傷痛的根源指向自我,展現出強烈的自我審視與罪己意識。這種對自我的反思,不同於傳統詩歌中對外部環境或他人的抱怨,而是深入到個體的內心深處,探尋傷痛產生的內在原因。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罪己意識有著深厚的曆史淵源。《尚書》中記載商湯「以六事自責」,漢武帝頒布「罪己詔」,這種對自我的反思與懺悔,體現了一種高尚的道德品質與責任擔當。樹科在詩歌中所表達的罪己意識,雖然沒有上升到治國理政的高度,但同樣展現出對自我行為的深刻反思與對生命的尊重。詩人認為,傷痛的產生並非偶然,而是自己「從來唔細心,跌跌撞撞」的結果,這種自我批判的精神,使詩歌超越了單純的情感宣泄,具有了哲學思考的深度。
從心理學角度來看,自我審視與罪己意識是個體實現自我成長與精神救贖的重要途徑。榮格提出的「陰影理論」認為,每個人內心都存在著一個被壓抑的「陰影」,隻有勇敢麵對並接納這個「陰影」,才能實現人格的完整與成熟。詩人在詩歌中對自我的反思,正是麵對內心「陰影」的過程,通過這種反思,詩人逐漸認識到自己的不足,為實現自我救贖奠定了基礎。
四、心病與心藥:精神自贖的詩意探索
「講曬嘟喺心,心病噈七分,三分睇得到,七分止七分?」詩人將傷痛的本質歸結為「心病」,並對「心病」的程度與治療方式進行了深入思考。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心病」的概念由來已久,《黃帝內經》提出「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強調了心理因素對身體健康的重要影響。明代思想家王陽明更是提出「心即理」的哲學命題,認為一切外在的事物與現象都源於內心的認知。
樹科在詩歌中對「心病」的探討,繼承了中國傳統文化中關於「心」的哲學思想,同時又賦予其新的時代內涵。詩人認識到,「心病」纔是痛苦的根源,而這種「心病」往往難以被他人察覺,「三分睇得到,七分止七分」,隻有自己最清楚內心的傷痛。在探尋「心病」治療方式時,詩人提出「心病心藥醫,心病白己治」,強調了自我救贖的重要性。這種觀點與存在主義哲學家薩特的「自由選擇」理論不謀而合,薩特認為,人是自由的,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自我救贖隻能依靠自己的努力。
詩人在詩歌中所表達的精神自贖思想,不僅具有哲學意義,更具有現實的指導價值。在現代社會中,人們麵臨著各種壓力與挑戰,精神困境成為普遍存在的問題。樹科通過詩歌告訴我們,麵對「心病」,我們不能依賴他人的幫助,而要勇敢地麵對自己的內心,尋找屬於自己的「心藥」,實現精神的自贖。
五、詩歌結構與節奏:情感流動的韻律之美
《我有病,我嘅病》在結構上采用了簡潔明快的方式,沒有複雜的層次與段落劃分,而是以自然的情感流動為線索,將詩人的思考與感悟娓娓道來。詩歌的節奏與韻律也彆具特色,粵語的發音特點使詩歌具有獨特的音韻美。如「我噈似棵樹,周身疤痕」,「樹」與「痕」在粵語中押韻,讀起來朗朗上口;「嘻嘻嘻,嘻嘻嘻嘻」,連續的笑聲擬寫,不僅增強了詩歌的節奏感,更生動地表現出詩人在麵對傷痛時的複雜情緒。
這種結構與節奏的安排,與詩歌的主題與情感表達相得益彰。簡潔的結構使讀者能夠迅速抓住詩歌的核心思想,而獨特的節奏與韻律則增強了詩歌的藝術感染力,使讀者在閱讀過程中感受到情感的起伏與流動。與現代詩歌中常見的碎片化、跳躍性結構相比,樹科的這首詩歌更注重情感的連貫性與完整性,使讀者能夠更深入地理解詩人的內心世界。
六、結語:存在主義詩學的當代意義
樹科的《我有病,我嘅病》以粵語方言為語言載體,通過「樹」的意象構建、自我審視與精神自贖等主題的探討,展現出獨特的存在主義詩學特征。這首詩歌不僅具有鮮明的地域文化特色,更蘊含著對現代人生存困境的深刻思考與對精神救贖的詩意探索。在當代詩歌創作日益多元化的背景下,樹科的創作實踐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讓我們看到方言詩歌在表達個人情感與思考方麵的獨特優勢,以及存在主義詩學在當代社會中的重要意義。
詩歌作為人類精神世界的映象,始終在探尋著生命的意義與價值。《我有病,我嘅病》以其質樸而深刻的表達,提醒我們在麵對生活中的傷痛與困境時,要勇敢地麵對自己的內心,尋找屬於自己的精神救贖之路。這種對生命的尊重與對自我的反思,正是詩歌永恒的魅力所在,也是樹科這首詩歌給予我們的最寶貴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