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間長生歎 第二百三十五回 故人循名,來訪敘舊
得月台論道後三日,台下修士如癡如醉,台上講師各展其能。然於莫沉而言,初聞時的新奇與震撼過後,餘下的多是重複與淺析。
對劍招的解析失之變化;對丹理的解析雖紮實,卻無突破之見;對陣道的闡述雖精妙,卻止於基礎。諸人所論,於尋常修士或為至寶,於莫沉而言,已如嚼蠟。
第四日清晨,朝陽初升,雲海鍍金。莫沉向周通執事辭行,言明欲往坊市一行。周通執事雖覺惋惜,卻也不敢強留這位已是聲名鵲起的仙盟天驕。
莫沉離了得月台,周身一輕,彷彿卸下千斤重擔。昜州城的喧囂熱浪撲麵而來,卻帶著一股鮮活的生命力。
莫沉在城中信步而行,目標明確——為那「紫府蘊金丹」,先行收集一些基礎常見的輔藥。主藥「九心琉璃蓮」、「龍紋蘊神果」,可遇不可求,但許多輔藥卻可提前留意,積少成多。
昜州坊市,縱橫交錯,宛如迷宮。街道兩旁攤位鱗次櫛比,叫賣聲、討價還價聲、靈獸嘶鳴聲不絕於耳。
「上好的百年黃精,固本培元,煉製培元丹的不二之選!」
「新到的赤鐵礦,蘊含火靈,煉器師來看看咯!」
「疾風符,神行符,趕路逃命,必備良品!」
莫沉目光如電,神識一卷,諸多物品的靈光強弱、真偽優劣,皆在心中映照。他先入了幾家在昜州信譽頗佳的老字號藥材鋪。
「掌櫃,可有三百年份以上的『地脈紫芝』?」莫沉問道,此乃穩固藥性、中和霸道的輔藥之一。
掌櫃見莫沉氣度不凡,不敢怠慢,忙道:「道友來得巧,小店前日剛收了一株三百三十年的,隻是價格…」
「無妨,取來一觀。」莫沉淡淡道。他仔細查驗芝蓋紋理、香氣濃鬱度,又以神識感知其內蘊靈力,確為佳品,遂爽快支付靈石。
隨後,莫沉又購入了「玉髓藤」、「三陽草」、「無根花」等數種雖不珍稀,但用量頗大,且需特定年份的輔藥。
過程並非一帆風順,在一處人流擁擠的拐角,忽見一攤位圍滿人群,一中年修士手持一株靈光閃閃、形如鳳凰的靈芝,唾沫橫飛:「千年鳳血芝!隻此一株,價高者得!」
莫沉神識一掃,嘴角微撇。那靈芝靈光浮於表麵,內裡虛乏,分明是以幻術加持了某種類似靈草偽裝,騙騙煉氣修士尚可,在他眼中無所遁形。他搖搖頭,並未點破,悄然離去。此等伎倆,亦是坊市一景。
正當他在一雜貨攤前,拿起一塊看似普通的「沉水香」,欲詢問價格時,忽聞身後一道恭敬聲音響起:「莫講師,您讓在下好找。」
莫沉回頭,見是周通執事帶著兩名弟子,笑容滿麵地站在不遠處。周圍修士聞聽「莫講師」三字,頓時投來好奇與敬畏的目光,低聲議論起來。
「周執事尋我何事?」莫沉放下沉香,問道。
周通執事上前一步,拱手笑道:「莫講師,您日前論道,見解精深,更有點化築基之曠世奇功,令我百川閣此番交心會聲望大漲。閣中長老決議,特將您的待遇提升至最高等的『金牌講師』,聊表謝意!」
說罷,他身後一名弟子捧上一個錦盒。周通開啟,裡麵赫然是數袋晶瑩剔透的中品靈石,靈氣逼人,遠超此前報酬。另一名弟子則捧上一枚流光溢彩的令牌。令牌金鑲玉,質地溫潤,正麵以精湛技藝雕刻著出雲岫的宗門標識和得月台高懸的圖案,背麵則以古篆書寫四個大字——金牌講師!玉牌邊緣靈紋環繞,隱隱構成一個小型聚靈陣,佩戴於身,有微弱的靜心凝神之效。
「此牌乃我閣最高榮譽象征,」周通執事聲音帶著一絲自豪,「憑此牌,您在昜州城多家關聯商會乃至各城的的得月台,皆可享受最高折扣和待遇。閣中更希望…」他頓了頓,笑容愈發殷切,「待他日莫講師金丹大成,若開壇講授金丹大道,能優先考慮選址於我昜州城,屆時必以最高規格相迎,洲郡修士共仰仙音!」
莫沉接過那沉甸甸的玉牌,觸手微溫。聽著周通的話,他臉上先是閃過一絲錯愕,隨即化為一種極其複雜的表情。結丹?那還是沒影的事。這國子監的眼光,未免也太…長遠且直白了點。他心中不由暗道:「這…未免也太抬舉我了。」
莫沉竟有些哭笑不得。自己不過是轉述了楓燼平日隨口提點的道理,竟能換來如此厚重的報酬,實在有些無功受祿的感覺。
看來,日後若真到了需要開壇講法的那一步,有楓燼在…確實不愁沒東西可講了?楓燼的隻言片語,都足夠他受用無窮。
莫沉將這份微妙的心緒壓下,麵色恢複平靜,對周通執事謙和一笑:「國子監與周執事的厚愛,莫沉愧領。若有那一日,必先考慮昜州。」態度從容,既未狂喜,也未推辭。
周通執事心滿意足地離去後,莫沉將靈石與玉牌收起,正欲繼續閒逛,忽見一旁有一名身著近水樓的夥計小跑過來,恭敬道:「莫前輩,方纔有一位自稱『孟李尋他』的女修前來尋您,見您不在,我們便在近水樓的大堂內等候了。」
孟李尋他?莫沉微微一怔,這名字陌生中又透著一絲詭異的熟悉。他略一思索,腦海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名字——李尋他!
當年天州城李家的那位小姐,雖然邀約莫沉來築基交心會不假,可此時找自己所為何事,而她卻為何改了姓氏?
莫沉心中升起疑雲,對夥計道:「我知道了,我這就回去。」
踏入大堂,經過近水樓夥計的指引,莫沉拐進一間接待室。一進門,一位身著素雅青裙、頭挽婦人髻的女修便從角落的座椅上站起身,目光忐忑地望來。其麵容依稀可見當年輪廓,卻褪去了少女的青澀,眉宇間多了幾分風霜曆練後的堅韌與成熟,修為竟也到了煉氣八層,算是十分努力了。
「莫…莫前輩?」她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的顫抖。
「李姑娘?」莫沉確認了對方身份,心中更奇,「一彆經年,沒想到在此相見。請移步客房一敘。」
入了靜室,佈下隔音禁製。那女修未等莫沉發問,便主動開口,語氣帶著幾分感慨與釋然:「莫前輩,如今我已不叫李尋他了。我隨夫姓,如今叫孟李尋他。」
孟李尋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來:「當年天州城之事後,李肅靈在成婚當晚離奇失蹤,一同消失的還有幾位李家精銳叔伯。李家驟失頂梁柱,一蹶不振,從雲端跌落。我見家道如此,心灰意冷,便離開了那傷心地,四處遊曆,想尋一份自己的機緣。」
說到此處,她眼中閃過一絲追憶與溫柔:「在外漂泊時,我結識了一位姓孟的散修道友。他為人赤誠豪爽,雖出身散修,卻心誌堅毅,待我極好。我們…情投意合,很快便結為了道侶。」她臉上泛起一絲紅暈,彷彿想起了什麼甜蜜往事,「按照他們家鄉一些地方的習俗,女子婚後可冠以夫姓,我便改了名,叫『孟李尋他』。」
經其口述,在一個細雨濛濛的山穀,李尋他正被幾隻低階妖狼圍攻,險象環生。一位身著粗布麻衣、卻目光炯炯的散修青年猛然殺出,劍法雖不精妙,卻悍勇無比,以傷換傷,將她護在身後。脫險後,他笨拙地為她包紮傷口,分享乾糧,眼神清澈而堅定。便是這份於微末中的真誠,打動了她。
孟李尋他看向莫沉,眼神複雜:「說起來,若非當年李家種種變故,我或許會困於天州,遵循家族安排,絕不會遇到他。」她話語中帶著一種曆經波折後的平靜與感激。
莫沉微微頷首,心中亦是感慨世事無常,但也根本不好意思說為什麼李家會突然之間一蹶不振,但想到李肅靈對朱勝霞做的醃臢行徑,也算是因果報應了。
莫沉正欲開口詢問此間何事,卻見孟李尋他臉上幸福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被一層濃濃的憂慮與焦急所取代。
「莫前輩,我此次冒昧尋來,實是…實是遇到了天大的難事,走投無路了!」她聲音帶上了哭腔,「我夫君他…月前與兩位友人結伴,前往城西『黑風山脈』探險,據說發現了一處古修洞府的遺跡。他們本說十日便回,可如今已過半月,音訊全無!想起四年前與您相約此次的築基交心會,便向著碰碰運氣找前輩」
她雙手緊握,指節發白:「我四處打聽,耗費靈石,才從其中一位友人的家眷那裡得知零星訊息,說他們似是觸動了洞府深處的厲害禁製,全都被困在了裡麵,生死不知!我修為低微,人脈淺薄,求告無門…聽聞莫道友你在昜州得月台點化一人當場築基,名聲顯赫,這才厚顏前來…隻求道友能否幫忙打聽一下,那『黑風山』的禁製到底是何來曆?可有解救之法?或者…或者可知曉哪位前輩擅長破解此類古禁?」她並未直接求莫沉去救,但眼中的期盼與絕望,令人動容。
莫沉聽完,麵色沉靜。他沉吟片刻,安撫道:「孟夫人暫且寬心。古修洞府禁製玄妙,困人而不立即取其性命,亦是常事。你夫君吉人天相,或有驚無險。」
隨後莫沉出一枚空白玉簡,貼於額間,錄入些許資訊後遞給孟李尋他:「這玉簡裡留下了我的神識印記,你且收好。我於此地人脈初建,不敢妄言一定能打聽到訊息。但我會留意相關線索,若有關那處禁製的資訊,或聽聞有擅長此道的修士,必設法通知於你。眼下,你更需保重自身,莫要自亂陣腳。」
孟李尋他接過玉簡,如獲至寶,淚珠終於滾落下來,連聲道謝:「多謝莫道友!多謝!有此一線希望,總好過我獨自煎熬…」
送走千恩萬謝的孟李尋他,莫沉獨坐靜室,窗外昜州城的繁華喧囂似乎被隔絕開來。他摩挲著那枚沉甸甸的「金牌講師」玉牌,搖頭失笑。名聲之下,既是便利,亦是責任與牽絆。
故人重逢,物是人非,昔日的恩怨似已淡去,新的麻煩卻又悄然找上門。
「黑風山…古修禁製…」他低聲咀嚼著這幾個字,這與龐海所言「隱霧山脈」的秘境,似乎隱隱呼應。
連隱霧山脈外圍的黑風山都有如此危險,困住數名煉氣後期修士。由此觀之,九個月後的秘境之行,看來需得更謹慎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