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莆又玖HmlH沉肺 054
示愛
至夜。
戰事之中,一切從簡。謝玟坐在帳中坐臥的簡易床榻上,身下鋪了好幾層軟絨的毯子。他的發簪、玉佩,身上的配飾……儘皆卸下,隻身著最柔軟的長袍,外披厚厚的羽氅。他的靴子整齊地擺在床腳,用鉤子將火盆拉過麵前,低著頭道:“這個二太子陰狠毒辣,我們不能被他拖延太久。今日走脫了敵方騎兵,必會報予阿諾裡班華。”
蕭玄謙圍著火盆的另一端,他隻卸了部分甲冑,鮮紅的戰袍被火焰映出明亮的色澤。他坐在謝玟麵前,將安廊山的戰報遞過去。
謝玟的手在火光之下烤得紅潤,白皙肌膚碰起來熱乎乎的。他接過戰報借著光芒看了半晌,道:“如若我不來,你原本的想法是什麼?”
“夜襲。”蕭玄謙道,“我親率近衛,大軍繞行做接應。”
“斬首計劃。”謝玟看了他一眼,“你不在乎兵行險招,這計劃要是讓文官們聽見,都能嚇出個好歹來。手刃阿諾裡班華、將軍旗插到城樓上,確實能夠一舉潰敵、大振士氣,可要是稍微出了點小問題、或內奸、或叛亂、或情報有誤……或是他請君入甕,恐怕你無可脫身。”
蕭玄謙定定地看著他:“不會出問題的。”
“狂妄。”謝玟道,“誰給你的膽子。”
蕭玄謙將懷中的錦囊拿出來,他路過安廊山時用了一個,將禦營中軍留在了那裡,正因如此,有禦營中軍的阻隔,對方迂迴的彙合路線才死死截斷,大部分小股軍力被徹底吞吃。蕭玄謙當著對方的麵,開啟了第二個。
上麵是謝玟的字跡,寫得是入險境,切不可自亂陣腳,勿與外族騎兵對衝,做魚鱗陣,放火逼退兩翼,援軍前壓……蕭玄謙道:“有老師在我這邊,我什麼不敢做?”
他已將這些話記下,倒背如流,自然也就讓紙條墜落在火盆裡,然後將空錦囊放回懷中。
謝玟一時語塞,道:“……你真是……”
蕭玄謙注視著他,黑眸明亮得逼人。謝玟也就暫時按下話頭,轉而道:“不過我有個新的想法,說給你聽。我一路過來,賀雲虎將軍也抓了幾個外族探子,我參與了審訊。其中有一個探子吐露阿諾裡班華身邊有個中原軍師,因為語言不通,我仔細探查了很久,才發覺那個中原軍師原來是位熟人。”
蕭玄謙:“熟人?”
“是三年前被貶黜千裡,來塞外苦寒之地戍邊的石汝培。”謝玟抬眸看了他一眼,“你還記得吧?”
怎麼會不記得。石汝培跟秦振的地位相差彷彿,放在以前都是蕭玄謙厭惡入骨、恨之慾其死的人物。他現如今的態度大為轉變,卻也能立即想起那個精明強乾的背影。
“若我是多年寒窗考取功名,卻因為黨政之爭毀掉大好前途,來這苦寒之境,也會憤慨惱怒不已。”謝玟道,“他是在新晉秀士裡為數不多明確遠離皇權的,何況你當初……這位故人真是給了我好大一個驚喜。”
蕭玄謙劍眉緊鎖:“他這是叛國。”
謝玟翻了一下手,溫暖紅潤的手心翻了過來,掌紋淺而微亂。他道:“我得給他一個苦衷。”
蕭玄謙心中一跳,陡然緊張起來,果然聽到謝玟慢條斯理、從容不迫地說道:“明日夜裡,你的計劃照常,我悄悄通過探子聯係上石汝培,說不定能策反他,一旦這個人反水……”
“二太子就不成氣候了”這幾個字還沒說完,謝玟就被對方死死地抓住了手心,小皇帝板著臉,眼眸幽黑如淵:“不行。”
謝玟與他對視:“不行?”
“你真當一個叛國之人會有迴心轉意的念頭嗎?”蕭玄謙咬著牙根,一想到對方身涉險境,吐出字句的舌根都跟著發痛,他道,“老師,他已不是三年前對你百依百順的青年學士了。臨陣策反根本行不通……”謝玟卻道:“江河故地、山川舊都,想必他也不願意在氣候嚴酷的大彧府渡過這個艱難的春天。我並不是憑著什麼荒唐的舊日情誼策反他,我是為他找個謀生的新路、為他取得唯一的機會、畢生僅一次的苦衷,倘若他明白我的話,就應該知道……這是他成為大啟功臣、外族臥底,在戰後榮耀歸京的唯一機會。”
他反握住了小皇帝的手指,纖細修長的指節緩慢地覆蓋上去,如溫柔又無孔不入的泉水。
“我不是在策反他,我是在救他。一個腦袋清楚理智的人,怎麼會跟屠城的蠻夷外族站在一起?越是聰明人,越不必我說得太多,他自己就能看明白最終的勝利屬於誰。”謝玟說到這裡,似乎是為了寬小皇帝的心,“何況,你不是把暗衛十一放在我身邊了嗎?”
蕭玄謙盯著他沒有說話。
“從牡丹館離開後,我沒有再見過暗衛,但以你的性子,破例出格也不是一兩次,我不是猜不到。隻是你一天天的瞎擔心……”謝玟笑了笑,“杞人憂天。”
“不行。”蕭玄謙還是這麼說,他仍是堅決拒絕,但怕謝玟跟他生氣,垂下頭撥動著炭火,“我受不了。”
那怎麼辦呢?謝玟靜靜地注視著他,眼眸中湧現一股悵然若失的神情,他想,這是我最後能為你做的事了。
那把天下太平的劍他也帶來了,此刻就靠在床榻邊。謝玟不欲威脅他,隻是示意般地敲了敲劍鞘。
蕭玄謙扭過頭,好像把那些話都吞到狗肚子裡去了,但又覺得這樣有失信之嫌,壓著嗓音解釋:“道理我都明白,可是……”
“怎麼會有可是呢。”謝玟這話好像不是說服他,而是自言自語似的低聲道,“道理都明白,卻仍然接受不了,這不是太失控了嗎?”
蕭玄謙看向他,卻對上一雙略顯徘徊迷茫的眼眸。他心中忽地一顫,好似從四肢百骸裡蔓延出一股空落落的感觸,被掏空、被挖掉心臟、被拔除紮入對方身軀裡的根須和環抱過來的血肉……他驟然覺得難以呼吸。
然而謝玟卻很溫柔地問他:“真的不行嗎?”
蕭玄謙的話語梗在喉間。
謝玟被火盆烤得溫暖的手指拉了拉他,然後蓋著被子給他讓開一部分地方,還暗示性地拍了拍床榻。他的身邊就像是雄鳥築巢絮窩一樣柔軟無比。
蕭玄謙被蠱惑似的坐到他身邊,情難自禁,又將對方抱進了懷裡。接觸到的肩膀單薄清瘦,他的手壓在對方的衣衫和羽氅之間,熨燙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溫度。
謝玟低低地問:“你聽我的,好麼?”
如果在平時,蕭玄謙根本不會招架得住這樣的溫柔蠶食。他分明掌控權力力量,卻依舊在對方麵前丟盔卸甲、潰不成軍。好像謝玟隻要伸手一探,就能把他的心從胸腔裡掏出來隨意把玩。
蕭玄謙想,他怎麼能讓老師隻身前往,他……
這些思路一下子中斷,因為謝玟的手臂環住了他的脖頸,另一手輕輕地拉著他的衣領,靠近過來親了他一下。
……這樣勾丨引彆人可不好啊,帝師大人。
蕭玄謙喉結滾動,他看著謝玟探索似地親吻他,微涼的唇瓣相貼,像是某種覓食的小動物……對方還很不習慣做親近之事,貼近的胸前響著微促的心跳。
小皇帝沒有肆意加深這個吻,也不曾動,他的渾身都要僵硬成了一個石雕或者塑像,彷彿變成廟庵裡供奉的無欲菩提,但他知道這按兵不動的表皮之下,流滿了侵/占和奪取的烈烈欲/望,他生怕自己一有回應,就會立刻嚇到對方。
謝玟伸手解開他嚴密到脖頸的戰袍,還說著那些令人聽不進去的正事,隻是那些話說完的結尾,他卻沒頭沒尾地續了一句:“……早知道這樣,我該對你坦誠些。”
早知道……?
蕭玄謙很快便來不及思索。
謝懷玉認真地解開他衣服,渾身柔軟地依靠了過去,他道:“可以在這裡嗎?”
蕭玄謙差點把怎麼說話給忘掉,他發怔地看著對方,明明看到對方的耳根都紅透了,卻還繼續問道:“禦帳外是不是有人把守?”
當然有,隻不過因為軍政要務的緣故,外麵是聽不見禦帳內的議事聲的。
謝玟很快便意識到這是個蠢問題,他無奈地笑了一下,然後拉過對方的手,靠在他耳畔輕輕地道:“我的聲音要是忍不住了的話,那你捂住我的嘴吧。”
蕭玄謙的腦子都要被這把火燒空了,他很久地才開口,聲音低啞至極:“你拿這個來換前往策反的決議嗎?謝懷玉,我告訴你,我不會同意……”
他的拒絕被吻去了。
燈熄了,炭盆熾熱地躥著火星。夜幕繁星之下,巡邏的紫微近衛輪換過兩班,到了幾近破曉的後半夜。
折騰了半宿,蕭玄謙親手用熱水洗了毛巾給他擦拭身體,謝玟睡在床榻邊,疲倦過頭,睡得昏昏沉沉的,但溫熱的毛巾一觸上來,他又有些醒了,借著細微的光,悄無聲息地注視著對方。
蕭玄謙以為他累極了,沒想到半夜還能醒。直至被子裡伸出一隻手,輕輕地勾了一下他的手背。
小皇帝盯著那隻被吻得滿是紅痕的手背,沒有抬頭看,而是道:“太冷了?”
謝玟道:“還好。”
“你再睡一會兒。”蕭玄謙道。
還沒等小皇帝裝模作樣地板著臉吩咐完,謝玟便探手把他拉到眼前,稍微抬頭,聲音沙啞地確認:“你答應聽我的了。”
蕭玄謙:“……”
“就這麼說定了。”謝玟又慢吞吞地縮了回去,“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蕭玄謙氣得連夜治好了多年不愈的低血壓,他上前還要再挽回局麵、起碼多安排兩個人什麼的,結果剛一不小心碰到對方被子裡的腿,謝玟就輕輕抽了口氣,眼睛濕潤含淚地看了他一眼,責怪似的又躲了躲:“不許過來。”
蕭玄謙:“……”
小皇帝想凶他,又凶不起來,想哄他,又無從下手,給他擦完身體之後就呆坐在床邊,隻是不斷地摩挲著他的手背。
待到天光大亮,日上三竿時,蕭玄謙不在身邊,想必早已找將領武臣們商議夜襲等事的周密計劃了。因陛下的口諭,禦帳內無人敢進,謝玟重新恢複精神,穿戴整齊,對著大彧府府城地圖規劃路線時,腦海中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童童道:“這是你的告彆禮物?”
“小公主說得哪裡話。”謝玟打趣道,“哪有把自己當禮物的。”
童童:“我想也是,那算什麼,分手炮?其實小皇帝正常的時候技術也不爛,我看你昨晚……”
謝玟連忙打斷她:“不是。”
“遲來的示愛是吧?”童童哼了一聲,她覺得事到如今,當斷則斷,這麼纏綿起來,唯恐謝玟改了心意。
謝玟想了一會兒,道:“對。我也愛他。”
童童沉默好久,最後才歎息似的回複:“……有什麼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