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莆又玖HmlH沉肺 056
發現
過了大概半小時後,他的心情平複到可以接受的狀態,從被子裡坐起身,開啟了床頭的燈。
溫暖的暖橘色燈光映亮臉龐。他在這裡還隻有二十二歲,雖然外表沒有什麼出入,但看起來還是更年輕一些,隻不過十餘年的歲月沉澱,讓他的氣質更加柔和沉靜。
謝玟再次按亮手機,上麵重新浮現出日期和時間,同時浮現出瞭解開鎖屏的密碼。謝玟盯著那四個框愣了半晌,有些忘了是什麼,他思索著過濾著回憶,嘗試著輸入了四個數字。
哢噠一聲解鎖提示音,進入到了手機桌麵裡。
謝玟對於這些簡體中文都有一些久彆重逢的陌生感,但他並沒有忘卻,而是將手機裡的訊息重新看過一遍,將記憶重新縫合在這個時間點。
年輕人的夜生活都比較豐富,大概率12點之前都不會睡的,因此謝玟編輯了一條訊息,將沒有回複的內容一一回複。
等做完這一切,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空茫感忽然纏繞而來,他盯著桌麵又愣了一會兒,一時竟然不知道該乾什麼,便在心裡道:“我可能要跟棋隊請假,緩兩天神。”
沒有回應。一向鬨騰的童童不發一言。
謝玟此刻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他低頭翻找領隊的聯係方式,一邊翻一邊道:“我好像做了一場很大的夢似的,太不真實了……”
他話語微頓,還是聽不到任何聲音。一股莫測的預兆攏上心頭,謝玟喚道:“童童?”
童童不在。
她沒有回來。
直到此刻,那種不真實感才強烈得頂到喉嚨。就算係統再怎麼不靠譜,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故意沉默來嚇他。
謝玟放下手機,下床開啟電腦,在光線不足的室內亮起幽然的螢幕光芒。
係統雖然總是說自己是她最後一個宿主,但真實的規則未必是這樣。還有返回之前對方最後那句話……肯定出了什麼問題。謝玟沒有輕易否定自己這十幾年來的記憶,開啟網頁後,按照記憶裡的書名,在搜尋欄打上《舊啟》兩個字。
網頁裡沒有這本書,更沒有叫這個名字的小說,反而湧現了一大批曆史文獻的推測。謝玟沒有找到係統提供的那本書的痕跡。
他對著螢幕沉默片刻,然後從書桌邊拿起一張紙、一根中性筆。他習慣了毛筆的執筆姿勢,一時間生疏地調整了半天,才慢慢地熟悉過來,在紙上寫下:
第一,我在做夢。
他盯著這四個字,又看了一眼自己毫無傷痕的手腕,所處時空不同,所以身體上的痕跡不會帶過來。他放棄了以這為根據的推測,而是仔細地回想自己的回憶——太清楚、太悠長了,連生活習慣都改變了,很難咬定這沒有發生過。
謝玟在這四個字旁邊打了個問號,繼續寫:
第二,係統出現問題了,那個位麵也出現問題了,童童留在了啟明六年。
他凝望著這一行字,在旁邊稍微打了個對號,這是最符合他心中期望的一個事實。謝玟移動了一下紙張的位置,繼續寫:
第三,我有精神病。
幻覺嗎?也不是很像。謝玟思考了片刻,嘗試著在網上下載了幾份相對專業的精神疾病自測量表,從頭到尾寫了大概四五份,然後對照著研究了一下結果。
沒有問題。
他沒有掉以輕心,而是給自己最好的朋友發了條訊息,然後再跟棋隊請假,準備明天去醫院看一看專業醫生。
他盯著這張紙,暫時想不出第四種可能,然後將紙頁撕下來疊好,放到床頭。
他努力想要睡著,但卻如意料之中的一樣失眠了,到了後半夜的時候才睡著。第二天,謝玟跟爸媽和妹妹打了一通電話,溫柔平靜地詢問了一下對方的近況。他坐在朋友的車裡,駛向預約的醫院,耳機裡傳來小妹撒嬌抱怨的聲音。“哥,我養的那隻金絲熊那麼可愛,老媽非說那是一隻大黃耗子,哪有那麼可愛的耗子啊?……你什麼時候回家一趟,聽爸說圍甲打到季後賽了,18號就有你的比賽,今天怎麼有空跟我聊天呀?”
謝玟道:“18號的那場我不去了。”
“啊?乾什麼呀哥,今年好不容易是你們棋隊的主場,你這個主將不去了?完了完了,你要棄權告負的話,劉大經紀人的電話要打到老爸那兒了,你也不怕老爸罵你。”
“嗯,”謝玟道,“去不了,以防萬一。”
“什麼萬一啊?”謝璿想不明白,“你十萬一局的對局費,又沒簽對賭協議,下一盤就拿錢,為什麼不去啊?”
謝玟望著窗外的景色,隨口道:“就當我是夢見會被車撞死吧。”
謝璿愣了一下,大驚失色地道:“哥!你要是不去的話一定要找個正經理由,比如說堵車啊、出車禍、千萬彆拿這種藉口搪塞老爸,我可不想看你棄權告負上電視之後,還要被老爸罵一頓……”
跟小妹大概聊了十幾分鐘,謝璿就出門跟同學逛街去了,電話也隨之結束通話。而坐在駕駛位上聽了全程的莫泓維背對著他笑問:“你這也太任性了吧?”
“不是任性,”謝玟道,“去了也贏不了。說了怕你不信,我現在腦子裡全是古棋法的走棋規則,真要去比賽,前幾手就得違規判負。”
莫泓維道:“你還真腦子出毛病了?等會兒,我停車,然後跟你去看看。”
他停好車後,兩人按照預約見到了專業的精神科醫生,通過一係列的診斷和科技手段、影像解讀之後,醫生神情輕鬆地告訴他——恭喜你,除了正常人也會有的抑鬱情緒之外,遠遠談不上精神病的情況,沒有任何器質性病變。
莫泓維看起來倒是挺開心的,兩人走出醫院,在他的注視之下,見到自己的發小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條,然後用隨身攜帶的一支黑筆把上麵“我有精神病”一行字劃掉。
他的笑容頓時僵硬在臉上,試探道:“要不咱們……回去再看看?”
謝玟搖頭:“不用了,我挺正常的。”
莫泓維腹誹:“在你掏出那張紙之前,我都覺得你挺正常的。”他尷尬一笑,旁敲側擊道:“那怎麼還這麼緊張,正常人不會覺得自己有病。”
謝玟瞥了他一眼:“正常人才會確認自己有沒有病。我隻是……嗯,穿越了一下。”
莫泓維愣住。
“穿越,聽過嗎?”謝玟淡淡地道,“前幾年有個大熱的電視劇就是拍這個的,但我沒穿到那兒去,我穿了一本書,我說那種劇情寫成小說根本就沒人看啊,就好像在時代洪流之下,每個人隻能滾滾地滑落向一種悲劇……就這種感覺的小說。”
莫泓維吞嚥了一下口水。
“那本小說不是我們這個世界裡的,可能是平行世界裡的文學作品。”謝玟分析道,“裡麵沒有什麼淫/穢內容,一本簡單的架空曆史小說而已,應該不是被封了,大概就是沒有在這世界上出現過。”
他說著說著,手臂忽然被拉住了。謝玟回頭,見到莫泓維扯著一張臉,笑得比哭還難看,巴巴地道:“還是換家醫院再看看吧……”
謝玟歎了口氣,道:“我沒穿越,我做夢的。”
莫泓維的神情立即好了很多,他猛地一拍謝玟的肩膀:“嚇死我了你。”
兩人默默地並行,莫泓維總覺得剛才的一段對話讓氣氛都跟著詭異起來了,於是開口調節,談及自己的工作:“……我跟你可不一樣,陪你出來看腦子都要扣工資的,嘖,我女朋友昨天給我打電話,說又有施工隊在洛寧又挖出墓葬群來,你說在洛寧搞房地產,那多少也沾點內個了,停得工比開得工時間都長。”
謝玟道:“快挖完了吧。”
“可能是吧,”莫泓維出了醫院,剛想點一根煙,都看了一眼身旁白皙俊美、文質彬彬的好朋友,不想讓不抽煙的人吸二手煙,忍了一下沒點,“過兩天你也見不著我了,電話也不知道能不能有訊號……我老師給我發訊息,讓我這周內趕到當南自治區河定村,那邊有大發現,十天半個月內是回不來了。”
當南自治區,河定村。謝玟腦海中複原了一下位置,感覺是個挺偏的地方:“什麼大發現?”
“不知道,說是足以改變學界的大發現。”莫泓維隨意地道,“你記得一千四百年前,就是公元六百多年那個朝代嗎?那個語焉不詳,暫時叫齊的朝代,老師給我發了個碑拓照片,說十國之亂的時候有個割據的君主,特彆特彆痛恨齊的皇室,強製損毀了非常多的曆史文獻和民間資料,連人家國號也硬給改了,因為這種後世產生的巨大損毀和出土不足,所以學界手裡一直隻有那些無法定論的資料……”
他一邊說一邊給謝玟開啟車門,道:“人家根本不叫齊,碑拓說叫啟。哪有人把墓葬選在當南自治區那地兒的,他們家是不是全都葬到那裡了,真是精神病啊,那都快出國土了吧?怪不得考古界這麼多年找不出來……嗯?怎麼不動了。”
謝玟站在原地,清澈澄明的眼睛望著他,那分明是很平靜、很柔和的目光,但莫泓維卻猛地呼吸一滯,隱約覺得對方的身上產生一股微妙的、傷心與期望並存的氣息。他的聲音都停頓了一下,半晌才道:“……謝玟?”
謝玟掏出那張紙,看了看“我在做夢”這四個字,想了一下,沒有立刻劃掉,而是放回口袋裡,道:“當南自治區……有沒有叫過,大彧府?”
莫泓維對著他呆愣了半天,謝玟雖然家學淵源,但他少年就進了棋隊,居然會對這麼冷門的曆史問題有所瞭解?在大部分人眼裡,那個朝代含糊得連教科書都一筆帶過。但莫泓維是考古學直博,他盯著好友,遲疑地點了點頭。
於是,他看到謝玟劃掉了“我在做夢”那四個字,露出一個很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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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明六年四月十九,大彧府。
秦振趕來時,沒想到是這樣的場麵。
他一屆文士,那場夜襲隻做接應和協助排程,真正的奪城勝仗還是要看陛下和諸位將軍的。因身兼多種事務,所以他是遲了幾日才趕來禦前的。但捷報在手,他踏入這座城池時,見到的每一個官員武將,卻都一臉沉重難言。
有哪位將軍犧牲了嗎?還是陛下受了傷?或者是……
秦振踏入府城議事廳,見到換回中原服飾的石汝培坐在椅子上,旁邊是賀雲虎、葉愷幾人。他盯了一眼毫發無傷,但目光沉冷的石汝培,問道:“陛下呢?”
在座的數位將軍和隨行之臣都身軀一震,呼吸都停滯了幾分,彷彿想到了什麼非常可怕之事。過了半晌,反而是石汝培開口:“皇帝陛下負傷未醒。”
“負傷?”秦振看了一眼手上的戰報,裡麵可沒提這句話。
“對。”石汝培道,“……帝師大人,走了。”
秦振怔了一下。
“謝帝師回歸山野,隱居去了。”石汝培補全這句話,腦海中不可抑製地響起那一夜的火焰和鮮血,他一想到那個場景便畏懼生寒,於是克製自己不要回憶,“陛下追下去的時候,宵飛練追出府城,到了外野,遭到小股殘兵力量的反撲阻攔,在亂陣當中連斬百人,力儘負傷……昏迷不醒。”
秦振捏緊戰報:“此事為何不說!”
石汝培指了指旁邊的人,對著秦振冷道:“你該問他們,我一個無官無職的敵國軍師,你問我做什麼?”
秦振看向葉愷幾人,而那幾位更加直麵那個場景的武將卻紛紛不言,他們想起滿地流淌的鮮血,想起雪白神駿賓士的影子……箭羽、火光、交接的兵刃,他們所向披靡、攻無不克的皇帝陛下突入騎兵戰陣當中,他渾身是傷,幾乎讓諸臣們覺得他會血儘而亡。
而陛下卻不是為了殺敵,他隻想殺光阻攔他道路的人而已,以至於後續的夜襲軍伍前往接應,都無法靠近他。當時眾將並不知道他要找誰,險些讓天子一劍捅穿了胸口——後來石汝培現身,阻止了武臣們莽撞的行為。
石汝培就在旁邊看著,甚至任由那些騎兵將陛下逼至力竭,最後再由弓箭手齊射擊退殘餘的騎兵,宵飛練同樣重傷倒地,跪在遍是屍體的戰場上。
天子的身上仍是那件鮮紅的戰袍,銀甲上潑滿血跡,已經分不清是他的,還是敵人的。此時此刻,他不像高坐廟堂的皇帝,更像一個孤注一擲、殘暴可怖的野獸。離開宵飛練的支撐之後,他更加地冷酷、乖戾、暴虐無情,短兵相接地近身廝殺,看起來更令人心驚肉跳。
他要追逐,可是,要追逐去哪裡呢?
在那個寒意濃鬱、布滿血腥氣的冷夜裡,所有的大啟之臣都一同肺腑冰冷,難以呼吸。他們明明已經有無數弓箭手張弓搭箭,有諸多近衛拔劍以待,但在不分敵我的皇帝陛下麵前,竟然仍隻能袖手旁觀——
血流成溪,已抱死誌的趾罕殘兵竟然也被殺退,他們視死如歸的勇氣被冷酷的惡龍攪碎了,在慌張逃竄時,儘皆倒在箭雨之下。
夜風腥甜。
染紅的銀甲、血液凝涸成暗紅的戰袍袍角。一個坐擁天下、卻又孤單的背影。
蕭玄謙握著劍向前走,劍鋒在地上劃過一道長長的痕跡。他記得這個方向,也隻記得這個方向。
外野的平地全是倒下的屍體,地勢漸高,到了足以攀登的地方。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神智是否清醒、是否能分清敵我,但在此刻,一個帶著麵具的黑袍青年卻突兀地從夜色裡現身,他完全不在乎是否會被皇帝砍了,跪在了他的麵前,雙手捧起一把劍。
他擋在了皇帝的麵前。
蕭玄謙抬起手,他血跡斑斑的手指拂過“天下太平”四個字,然後扔掉手上的武器,一把握住了這把劍。
他的喉間漫起血腥氣,喉嚨灼燙得像是燒一樣,像是有一團熾熱的火塞了進來。天下太平……天下太平唾手可得……你要去哪裡呢?
他冷徹的五臟六腑被熾熱的火焰淹沒。
蕭玄謙握緊了這把劍,而後吐了一口血,身軀半跪倒在地上,一隻手緊握著劍柄,兵刃狠狠地插進地麵。
血珠滑過他的唇角,滴落在土壤裡。在最為混沌、力竭得近乎下一秒將死的時刻,一股略感熟悉的聲音出現在腦海裡。
“資料校準……校準完成……資料庫移動完成……主角身份確定……平行世界走向確定……係統編號T106687,能量不足警告……”
“能量不足無法操作、能量不足無法操作……”
“世界主角行為偏差警告、小位麵規則移動警告……”
“交換時空確定……調整平行時間軸……新任務裝載完畢……”
他沒有聽下去,墜入更深沉的、無邊無際的黑暗裡。
作者有話要說:
這纔是你最後一個宿主,童童=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