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風停止之前 第17章
跟龍龕的寂靜不同，古城的夜晚熱鬨非凡。有點著蠟燭賣手鼓的，有開著小型發電機賣紮染衣服的，還有舉著手機賣菌菇包的。
點點光芒彙聚，形成一條蜿蜒的燈帶，將古城的上空照亮一角。
周見微撕開一角，拉著程眠到了小九的攤位前。
小九的攤位很簡單，隻在地上鋪了一張紫色的牌陣布，擺了一副塔羅牌，再點上一盞煤油燈。
在這樣沒有電燈的夜晚，煤油燈散發出來的光顯得格外神秘。
小九洗好牌，讓對麵的客人默唸著問題抽牌。
客人抽了十字牌陣，小九解牌說：“逆位隱士，逆位星星……不要再找了，找不到的。”
遊客穿著一身中性風格的衣服，戴著一頂鴨舌帽，說道：“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嗎？我想找到她，我想她回來。我不喜歡三，我想回到我們從前那個歡聲笑語的家庭，我真的不想再像孤兒一樣活著了。”
在這樣陌生的地方，她再也壓製不住內心深處的想法。
小九平靜地說道：“牌陣資訊顯示的是這樣。而且牌陣顯示你媽媽並不想被找到。”
他看過太多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
遊客壓了一下鴨舌帽，眼角有淚水流出，低落地說道：“她一點都不想我嗎？”
小九沉思了片刻說道：“也許她並不是不想你，她隻是不想再繼續一段惡劣的關係了。”
“我還以為多少能問出一點她的訊息。我去了她新的戶籍地，我沒想到，她根本沒有住在那裡。”遊客擡了一下頭，想要把淚水憋回去。
“她現在過得很好。你也好好地過。”小九說。他算牌的時候很少說多餘的話，但這個客人讓他忍不住安慰了兩句。
“謝謝你。”遊客用鴨舌帽遮住一半的臉，滿身落寞地離開了。
等遊客走遠後，小九才擡起頭來，他說：“周老闆有時間夜遊古城？”
“你不會算一下嗎？”周見微吹了一聲口哨。
小九把布上的牌收了回來：“我沒有那個閒心！”
周見微說：“我有，閒得發慌！出來轉轉！”
小九開始洗牌：“你們站在我這裡，都沒有客人敢來抽牌！”
周見微調侃道：“耽誤你做生意了？一晚上能掙多少錢！能不能教教我？”
“不就是掙口飯吃，”小九說，“你要想學早學了，不要在這裡埋汰我。你真閒得無聊，要不去光顧一下那些夜宵攤子。那家包漿豆腐今天晚上還沒開張。”
“不好吃嗎？”周見微問道。
小九搖了搖頭，說道：“不是，今天吃冰飲的多。”
周見微轉而看向程眠，問道：“你吃辣的還是不辣的？”
“啊，”程眠愣了一下，接道，“辣，辣的。”
周見微歪了一下頭，說道：“走吧，吃夜宵去。”
“我不餓。”
“我請客。”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周見微說：“你都跟我出來了，難道不應該賞一下臉嗎？”
他說這話的時候，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眼神裡有邀請，也有玩味。
程眠移開了目光，跟上週見微的腳步。
兩人來到攤位前，攤主擺了一個桌子大的爐子。爐子上麵擺了包漿豆腐、紅薯、土豆、雞蛋。爐子前麵擺了七八種蘸料，有辣椒油、醬油、醋、折耳根、單山蘸水等。因為沒人，爐火還沒有升起來。
周見微選了爐火左側的位置坐了下來，說道：“老闆，來兩份包漿豆腐。”
“好，稍等一下。”老闆馬上把木炭點燃了起來。
“傍晚沒有填飽的肚子，現在可以敞開來吃了，”周見微起身走到調料區，說道，“我幫你調一下蘸料，折耳根吃嗎？”
程眠一臉茫然地看著周見微。
“看你這個樣子就知道，你肯定沒有嘗過，”周見微挖了一勺折耳根，送到程眠麵前，“來，試一下。”
程眠夾起折耳根，送進嘴裡嚼了一口，五官瞬間扭曲在一起。
周見微充滿惡趣味地笑了起來，邊笑邊說：“原來你不喜歡！沒關係，我也吃不來！”
折耳根的味道灌滿口腔，程眠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一張臉瞬間紅了起來。
“吐這裡。”周見微抽了一張餐巾紙過去。
程眠猶豫了一下，還是將折耳根吐了出來。
周見微的笑意始終沒有消散。
幾分鐘後，方方正正的豆腐像皮球一樣鼓了起來，香氣四溢。攤主把豆腐裝盒，送到桌子上說道：“烤好了，不夠還可以再加。”
周見微用筷子指了指豆腐，說道：“快嘗一口，大理特色！”
“能……”程眠低聲地說了一句話，聲音小得跟蚊子一樣。
周見微把耳朵轉了過來，說道：“大聲點，我聽不見。”
程眠做了一下心理建設，提高一點音量說道：“能不能你先嘗一下？”
“哈哈哈哈……”周見微放聲笑了起來，笑到周圍的攤主都不禁側目。
等他笑完了，他說道：“放心，這個好吃，真的好吃，我不騙你。”
他說得一本正經，程眠越是不敢相信，遲遲沒有動筷子。
“我保證。你看我吃。”周見微一口一塊豆腐，連吃了三塊。
程眠這才把豆腐夾起來，他小心翼翼地沿著豆腐的邊緣咬了一小口，外皮酥脆，裡麵嫩滑，的確很有特色，比預期的好吃。
兩人就著星光，燭光，和炭火享受著宵夜。
周見微不禁感慨道：“這時候再來一碗泡魯達就更爽了！”
正在這時，一個穿著騎手服裝的女人走了過來，女人兩邊垂下一些碎發也沒有打理，她急步走到攤位前，朝攤主問道：“客人下單的兩份外賣做好了嗎？”
有些小攤販也上架了外賣平台。
攤主給豆腐翻了一個麵，說道：“就快好了。今天是你第幾次來取外賣了？還不休息嗎？”
女騎手擦了一下臉頰兩邊的汗水，說道：“休息啥，今天爆單了！我還想多送幾單！”
攤主把打包好的盒子遞給女騎手，說道：“好了，你把朵朵也帶出來了。”
“嗯，讓她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女人取完豆腐，又腳步匆匆地朝摩托車走去，摩托車前麵還蹲著一個七八歲大的小女孩。
包漿豆腐這種東西熱的和冷的是兩種口味，不送快一點，客人很容易差評。她一分鐘都不想耽誤。
攤主搖了搖頭，歎息道：“之前跟錯了人，天天捱打，現在一個人都不願意跟，整天忙個不停。跟我一樣，乾活的命！”
周見微挑了一下眉，朝攤主問道：“老闆，你是不是喜歡她？”
哐當！
攤主還沒回答，女騎手的摩托車撞到路上的消防栓，狠狠地朝地上摔去，車上的兩個人也摔了出來。
女騎手的膝蓋破了皮，血水從破皮處很快流了出來。小女孩的額頭磕到了石板上，腫起一塊大包。她摸著額頭上的包坐在地上哇哇大哭，邊哭邊喊著媽媽。
攤主將手中的夾子一扔，朝摩托車所在的位置飛快地跑了過去。
周見微的心瞬間揪了起來，他說：“程眠，你把火熄了。”然後也跑了過去。
女騎手把小女孩抱回車上，不顧自己腿上的傷口還含著沙礫，也跨步上了摩托車。
攤主一把抓住刹車，說道：“這個樣子了還騎什麼車？彆送了，去醫院！”
女騎手把攤主的手揮開，說道：“讓開，要超時了！”
攤主攔在女騎手麵前，說道：“你就算不為你自己想想，也要為你朵朵想想。她哭得這麼厲害，你怎麼忍心？”
女騎手微微轉動一點油門，說道：“我忍心了今天我們娘倆就白乾了，讓開！”
“我替你送！”周見微從後麵拉住女人的摩托車，說道。
女人朝周見微上下打量一眼，說道：“我憑什麼相信你？”
周見微從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說道：“這是我的名片，我在龍龕開民宿，你隨時可以找我。你們去醫院，我替你送，把你的騎手服和客人地址給我。”
女人猶豫了一下，關了油門，抱著孩子從車子上走了下來。
周見微發動摩托，恰好程眠走了過來，程眠說：“火，火我熄了。”
周見微把摩托甩到程眠眼前，一臉不羈地說道：“走，送餐去。”
程眠深吸一口氣，跨步上了後座。
周見微把油門加到最大，摩托車像閃電一樣在古城穿梭。風在耳邊獵獵地吹，一路路過煙火人間。在巨大的轟鳴聲中，程眠的眼淚默默地流了下來。
要是當年也有人幫幫他媽媽，幫她逃離他父親就好了。這樣後麵的事都不會發生了，她也不會賠上自己的後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