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怪誕世界努力生活的每一天 好多多便利店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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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叮……”便利店的白熾燈一盞盞熄滅了,明萊在黑暗裡無措而侷促地站立,雙手虎口緊貼著褲子的中縫線。
“小好……小好……”她口中再次小聲翻滾起那個爛熟於心的名字。
“啪”的一聲,溫馨的黃光亮起,明萊下意識耷拉下眼皮,又茫然地睜開。
周圍的一切都披上一層朦朧的橘黃色光暈,廚房裡燉著湯的鍋咕嘟咕嘟冒著泡,排骨湯的香味悠悠傳出,和常年浸潤這所房屋的筆墨味糾纏。
明萊一怔——這味道她聞了有數十年了。
……到底是幾個十年呢?明萊盯著微微凹陷的沙發上的坐墊,垂下的流蘇一綹一綹——她人生的年頭,竟比流蘇的條數還要多了。
“媽?”一隻黑乎乎的稚嫩小手在她眼前扇了扇。
明萊回過神來。
是明好——她的女兒,鬆開了手裡的拉繩開關,歪著腦袋,嘴角勾起笑意。
“乾嘛不開燈,屋裡很暗誒。
”明好剛放學到家,打了好幾個補丁的紅色書包一甩,大咧咧地躺到沙發上,“省那幾個電費,卻把眼睛熬壞了,多不值當。
”見飯桌上果然摞起厚厚一疊作業本,桌麵上兩本作業本攤開著批改到一半,她頓時半是抱怨半是關心道:“生病了就好好休息嘛……”明萊的眼珠轉了轉,定格在那一疊卷邊兒的作業本上。
對、對,她想起來了,學生們的作業還冇改完。
動作要快一點,明天就要帶去。
“你先去洗手,然後把菜盛出來。
”明萊踱著步子,不大利索地拖過椅子坐下,“媽把手上這本改完就吃飯。
”明好立刻把嘴撅得老高,卻冇說什麼,悶聲鑽進廚房,鞋子把地板踩得很響。
明萊注視著那道泥鰍般靈活的小小身軀,她被木柴燃燒後的灰煙嗆得打了個大大的噴嚏,邊掩著口鼻咳嗽,邊在擁擠的廚房掀開木製鍋蓋,湯勺連湯帶水剷起幾塊排骨和玉米蘿蔔。
她看到看到明好用筷子夾起一塊最小的排骨,放進嘴裡嚼了許久。
那兩根筷子橫在她手上,像是兩條最筆直的橫線——是了,這條橫線上的問題最難回答。
可是這個學生做對了,明萊畫上一個又漂亮又醒目的勾。
字跡很眼熟,她把本子翻過來,掃了一眼姓名。
岑越明萊的眉心舒展開來,岑越是她最喜愛的學生。
認真好學,是她班裡的第一名,既尊重老師也關愛同學。
真好的學生啊,就是她爹媽不讓讀書……不鏽鋼盆擱到桌上,明好眉頭夾了一下,隨後呼啦啦收起作業本,她粗聲粗氣道:“吃飯!”明萊放下手裡的紅筆,把筆夾在書頁中合上,接過一碗冒尖的白米飯。
明好眼尖地瞥見本子上的名字,不滿地冷哼一聲。
她不喜歡岑玉燕,不喜歡這個總是來她家,分走她一半麥芽糖的人。
明萊挑出一塊最大的排骨,放到一旁乾淨的碟子裡。
然後纔開始吃飯,她發現自己咬不動排骨了,儘管肉已經燉的爛熟。
看她不吃,明好也捨不得吃。
“都吃了吧。
”明萊伸手撫平明好頭上一縷翹著的頭髮絲,“吃完媽再買。
”“今天不想吃。
”明好塞滿一口胡蘿蔔,筷子點點碟子,“這個是給岑玉燕的嗎?”“是啊。
”明萊也夾了一箸蘿蔔,“小越在家哪吃得飽飯……”明好抿了抿唇,不說話了。
她討厭岑玉燕,但也可憐她。
飯菜和隨之而來的沉默一起被她們嚥下了。
明好爭著收拾碗筷,她端著碗盆進了廚房,又端著一塊用白布包裹的東西出來。
“你看。
”她像炫耀撿到的珠寶那樣,故作神秘地打開了白布。
那是一塊宛如小孩子的手掌大的‘叮叮糖’。
“你不是愛吃嗎?”明好得意地欣賞明萊臉上驚喜的表情,“我攢錢給你買的。
”“噹噹。
”明好像晃撥浪鼓一樣晃晃手裡的小錘,“現在是麥芽糖明大俠‘叮叮好’為你服務。
”明萊被她逗樂了,配合道:“行行行,頂頂好的大俠,給我敲一塊吃吧。
”“這麼捧場,再送你一塊。
”明好被哄開心了,重新把白布蓋上,拿錘子敲——這錘子是用來修院子裡的籬笆的,老是在那些鏽跡斑斑的釘子上敲敲打打的,明好覺得還是用紗布蓋一層好。
明好簡直是在亂敲,明萊卻並不製止。
她仰躺進雜亂的噪音裡,這嘈雜的聲音竟能讓她安心地閉上雙眼。
“叮、叮、叮……”明好敲了多少下了?這笨手笨腳的孩子……她撿到明好之前,就愛吃麥芽糖了。
她是什麼時候撿到明好的?明萊細細地回想。
是在她第二十次吃到‘叮叮糖’的時候,是她人生的第二個十年。
而後第三個十年,她和明好一起生活,許願她平平安安地長大。
第四個十年,長大的明好一如二十年前的她一樣,也撿回來一個臟兮兮的小孩。
第五個十年,明萊、明好和明空一起生活。
明好長得更大了,卻冇有平平安安。
她未能如願。
明萊睜開眼睛。
她想起來了。
她已活過了人生的七十個年頭,她已有七十歲了。
而眼前為她敲下糖塊的小女孩,她分明是明好,但卻是四十年前的明好。
四十年前,岑越還不叫岑越,她叫岑玉燕。
四十年後,明好不在明萊的家裡,明好失蹤很久了。
“叮、叮、叮……”敲糖的聲音還在繼續,一下一下敲碎了四周的傢俱,敲碎了鵝黃的燈光,敲碎了明好又黑又紅的小臉。
那張臉緩緩虛化,又緩緩重合在另一張相似的臉上。
“外婆,”明空眨著和明好相像的一雙眼睛,“要先付錢才能吃哦。
”明萊眼神清明,雖然對麵前一團白色不明物體心存疑惑,但還是聽從孫女的話,從兜裡摸出一把零錢來。
這該怎麼定價啊……莘曼一臉愁容。
“先把商品錄入吧。
”舒司鳶說,“不在便利店貨品清單裡的話,萬一不算呢。
”莘曼的手一頓,覺得很有道理。
她對準黑焦的麪糰拍了個照,上傳到庫存資訊裡,隨手輸了個奶油抹麵巧克力麪包。
她標上奶油噴罐的價格,然後往上抬了一兩塊,權當手工費。
“好了,婆婆您拿好。
”莘曼把零錢找回給明萊。
錢付完了,明萊伸手去拿舒司鳶打包好的麪包。
明空搶先奪過去,拎在手上。
“我來拿著吧!”明空把袋子藏至身後。
這毒玩意兒哪能吃?可她外婆一直是個樂於嘗試的人,說不定真會試試。
明空握緊了袋子,等會出門她就找個垃圾桶丟了。
“咱們大半夜在這乾嘛?”明萊問道,幾道眼紋皺起來,她眯起眼睛,新奇地打量來打量去。
“還是你對我好。
”她打趣明空道,“你媽可從來冇帶我這麼晚出過門。
”明空扯了扯嘴角。
明好規定的宵禁時間是晚上八點。
即使她離家多年未歸,她和外婆至今不敢造次。
“那現在回家吧。
”明空冇有解釋,隻說是自己睡到一半,嘴饞了想買點零食吃,一個人害怕才拉著外婆來。
“不著急,再轉轉。
”明萊精神抖擻,揹著手轉悠開了。
“啊啊啊,外婆!”明空急得在原地轉了個圈。
“你和你外婆接下來一段時間內不會再出事了。
但你們最好還是儘快離開為好。
”舒司鳶擦著收銀台:“第三條規則,顧客必須購買商品。
這句‘商品’指的是顧客心中真正想要的東西,買完這類‘商品’的顧客,之後再待在便利店裡,應該會安全很多。
”“你看。
你外婆買到了想要的‘叮叮糖’;你買到了想要救你外婆的糖果麪粉;還有那個實習生,他想要的是咖啡和飯糰。
”明空循著她的話,看看外婆,看看自己,又看看舒司鳶提到的實習生。
明萊正好轉到實習生旁邊。
“喲,這怎麼還倒了一個,”明萊煞有介事地評價道,“年輕人覺就是好。
”“睡在這著涼了怎麼辦,家人該心疼了。
”明萊自顧自嘀咕了一句,推了推實習生的肩膀。
實習生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迷迷瞪瞪地對上一雙關切的眼睛。
“小夥子,早點回家吧。
”他朝明萊點點頭,拎著公文包站起來,幾口解決冷掉的飯糰。
“垃圾丟這吧。
”莘曼讓出腳邊的垃圾桶,對路過收銀台的實習生說。
實習生微微彎腰,把包裝袋丟在垃圾桶中,餘光瞥見一隻黑貓,正側躺在深藍色的矮凳上。
他呼吸亂了一拍:“那是你的貓嗎?”“是我的。
”舒司鳶回答道。
他又朝貓投去好幾眼。
芝麻似乎感受到背後的灼熱視線,尾巴尖不耐煩地小幅度甩了甩。
“黑貓好啊。
”明萊聽見有小動物,也感興趣地溜過來,“黑貓能鎮邪呢。
”“油光水滑的。
”明萊伸長脖子往裡瞧,誇讚道,“小姑娘你養的真好。
”“每週會喂一次魚油。
”舒司鳶淡淡地說。
每次還得騙著吃。
現在好了,彆說補劑,下一頓飯都指不定在哪。
實習生臨走前還看了好幾眼芝麻。
等他走後,明空和明萊也離開了。
便利店冷清下來。
舒司鳶靠在椅背上,咬牙對抗大腦中的暈眩感,額角滑落幾滴冷汗。
第六層貨架……地板與貨架最底層之間,凝聚出一條長長的白色虛影,接著長出模樣怪異的商品,大多是真空包裝的肉類食品。
少有的幾樣畫著卡通圖案的零食,人物的眼珠轉過來與她對視,嘴角越來越下彎。
身體動不了,視線控製不住地黏在第六層貨架上,她牙齒髮狠一咬。
劇痛劈開沉陷幻覺的大腦,趁著清醒的一秒,連忙挪開目光。
血腥味擴散到鼻腔,身體擺脫無形的桎梏。
舒司鳶抽了一張紙巾捂住下唇瓣,輕輕壓著。
芝麻聞到血味,翻身爬起,爪子搭在她衣襬上。
“怎麼了這是?”視野裡有團黑影閃過,莘曼以為又生變故,慌忙轉頭,卻見雪白的紙巾上洇開一點鮮豔的紅。
“我看見不存在的貨架了。
”透著紙巾,舒司鳶的聲音蒙上一層含混,她讓莘曼也多加小心。
莘曼受汙染的程度比她輕一些,但也好不到哪去。
她時不時連喝幾口冰過的礦泉水,好讓自己冷靜下來,似乎這樣就能冰封住腦海中不斷生成的想象。
聽舒司鳶說完,莘曼愛幻想的大腦當即湧現一連串驚悚的場景。
她一口氣把手裡剩下的半瓶水喝完,澆滅瘋狂繁衍的幻想。
千萬彆再有顧客來了。
莘曼用冰冷的手指按壓一鼓一鼓的太陽穴。
嘴巴一圈凍到失去知覺,於是鈴聲“叮鈴鈴”打響時,莘曼張嘴,隻吐出一縷白霧。
“歡迎光臨。
”舒司鳶接過她的話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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