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鬼怪世界開道觀的日常 第80章 樹中
樹中
坑下有異,
許是陷阱,週一卻還是下去了。
若熊明聰和韓林當真被什麼東西困住了,她得將二鬼救出來。況且,
若坑中真有異常,
必然是怨氣之故。
此時不將坑中怨氣除個乾淨,
焉知怨氣會不會死灰複燃。
她拿著隨手撿的三指粗樹枝,
敲打著前麵的石階。
這裡的石階少有人走,
本該生滿青苔,可又因為怨氣濃厚,草木難生,所以上麵除了些枯死的乾苔蘚外,便什麼都沒有了,
連個蟲子都未曾見到。
石階極窄,
隻能將將容下一人,
又極陡,
週一一步步走得很小心。
不知道走了多久,樹枝落在了黑色的泥土之上,戳出了一個印,
黑色的布鞋隨之落在泥上。
週一看看腳下的土和附近的白骨枯樹,
這裡同他們被怨氣吞沒之後所在之地很是相似。
就連腳下的黑土都是一樣的濕潤。
莫非那個時候他們其實是出現在了坑中?
隻是這坑看著雖不小,
卻也不算太大,
至少單單她尋人時候走動的範圍便超出了此坑,更不要說,他們一行為了離開在怨氣中走了好些時候。
而且,
她擡頭看看上麵,陽光從圓形的洞口處照了些進來,幾十米的高度,
也不是他們在平地隨便走就能走出去的。
怨氣籠罩之下的那片空間果然有異。
借著日光,她看看四周,入目皆是死寂,連一絲怨氣都沒有看到,就好像這裡的所有生機都被抽乾了,一絲不剩。
耳邊,熊明聰又開始呼救了,她循著聲音走到坑中的一棵樹旁,這樹是什麼樹已經看不出來了,從頭到腳都是光禿禿的,樹冠上生滿黑褐的枝椏,彎折扭曲,像是一具垂死掙紮的屍體。
樹很高,想來在未失去生機之前,也應當是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
熊明聰的聲音從裡麵傳出來,一縷炁入了樹裡,她有些警惕,準備隨時將炁化為日炁。
然後她就見到了被困在樹中的二鬼,熊明聰拽著已經失去意識的韓林,見到她的炁便認了出來,激動道:“道長,道長,救命啊!”
在二鬼身後,無數慘白虛幻的手拽著他們,他們身上一層稀薄的白炁在頑強地對抗著,這是她渡給二鬼的炁。
不再猶豫,她來到了二鬼身後,同時炁化為日炁,迎上那些慘白的手,甫一接觸,所有手開始往回縮,速度之快,就像是被灼燒了一般。
週一追上去,手縮回的速度更快了,眨眼就全部收攏在了……一柄劍中。
她打量著這柄位於樹體之中的劍,劍通體玄黑,造型古樸,這就是那柄所謂的‘神劍’吧。
她往前,靠近了這把劍,隨著日炁的靠近,劍身震顫,她看到數不清的臉從劍身上探了出來,他們麵容痛苦,滿是不甘,張大了嘴巴,在無聲地嘶吼。
在這嘶吼之中,一縷黑色怨氣出現,週一將其擊潰,最後看了眼恢複平靜的劍,將炁抽出了樹體。
看著眼前的黑褐樹乾,週一若有所思,這樹中的劍竟然能產生怨氣。
她繞著樹走了一圈,半絲裂縫都沒看到,既如此,那柄劍又是怎麼放進去的?
“道長,道長。”
週一轉頭看向了熊明聰和韓林,二鬼鬼身極度虛弱,她擡手將兩團炁送入他們體內,二鬼的魂體立時便凝實了幾分,韓林也隨之醒了過來。
熊明聰拉著他起來,衝著週一躬身道:“多謝道長!”
週一點頭應下,問:“你們為何會來此處?”
熊明聰和韓林看看對方,臉上露出一抹苦澀,熊明聰說:“道長,關於我們如何身死一事,我們想起來了。”
週一正要開口問,頭頂傳來喊聲:“道長,下麵如何?可有什麼不妥之處?”
週一擡頭,看到了站在洞口的曹豐,道:“這下麵暫且沒什麼異動,你們下來吧。”
曹豐:“好!”
於是上麵一行人便排著隊往下走,人雖不算太多,但總要交流,於是死寂的火山坑中多了幾絲人氣。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坑中,即便方纔就見到了滿地的白骨,可此刻身處其中,所有人都被震住了,心中沉沉的,連說話的興致都沒有了,便是不得不說話也都不由自主地放低了聲音。
曹豐的視線從一具具白骨上掃過,臉色沉重,走到了週一身邊,見到了二鬼,倒也不害怕,還衝著二鬼點了點頭,二鬼頷首回禮。
曹豐問:“道長,方纔出了何事?”
之前在上麵的時候,道長隻說下麵出了些事,她要下去看看,其他的便沒有再說。
週一看向二鬼,說:“便由他們來說吧,我也不知來龍去脈。”
衙役們也都聚了過來,熊明聰和韓林對視一眼,韓林道:“我來說吧。”
熊明聰搖搖頭:“成林,我來吧。”
他先是看向週一,又看向曹豐等人,最後重新把視線放在了週一身上,說:“道長,你也知道,我二人在大南三十一年考中了秀才。”
週一頷首,這事她自然知道,才見麵的時候熊明聰便介紹自己是個秀才,對自己考中秀才一事頗為自豪。
他臉上露出一絲笑,說:“成林和我埋頭苦讀十幾載,從縣試、府試到院試,十來年的苦讀總算有了結果,我們過了院試,成了秀才,此後便能參加鄉試,若能中舉,便能為官,想要更進一步,亦能參加會試。”
“自然,我們有自知之明,鄉試、會試於我們而言都太難了,但能成秀才,已是喜事!”
“我們和同窗一齊慶祝,詩會,拜見恩師、知縣,好不得意。”
他頓了頓,韓林歎了口氣,熊明聰繼續道:“但樂極就會生悲,我阿孃病了。”
“病得極重,前些日子還能說能走,能吃能睡,轉眼就躺在了床上,麵容憔悴,氣若遊絲,竟是連跟我說話都不能了。”
回憶起往事,熊明聰情緒激動,雙眼有些發紅,韓林抓住了他的手:“慧生,已經過去了!”
熊明聰冷靜了下來,對週一等人道:“抱歉。”
週一搖頭,熊明聰繼續說:“我家中請了郎中,郎中來了後給我娘把了脈,便讓我家準備後事了。”
他苦澀道:“我不相信,又請了好幾個郎中,可他們皆束手無策,都說我娘是絕症,無藥可醫。”
“我娘為了讓我讀書,給彆人縫補衣裳掙錢,眼睛都縫瞎了,好不容易我考中秀才,能掙銀子了,她能享福了,結果都說她是絕症,世上怎會有這樣的事情?!”
所有人都看著熊明聰,沉默不言,劉子平歎道:“世道不公。”
熊明聰說:“所以我不接受,我要我娘好好地活著!”
他看向週一:“這時候,我聽人說有人在雲霧山中看到了仙草,說無論是什麼病,隻要吃了仙草,百病全消,長命百歲。”
“以往也不是沒聽人說過這些話,當時隻覺得是傳言,不可儘信,可真到了時候,這仙草反倒成了救活我孃的唯一希望,所以我找到了采藥人,想要入山去尋仙草,成林聽說後便說要陪我一同入山。”
他看向韓林,“成林,對不住,是我害死了你。”
韓林拍拍他的肩:“慧生,一切都是我自願的。”
週一:“所以你們入山了?”
熊明聰點頭:“我跟成林一起,隨著采藥人入山了,那個采藥人說他見過仙草,更知道仙草在何處。”
所有人齊齊扭頭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馬平安,馬平安連忙擺手道:“不是我!不是我!我從未見過這二位……秀才,而且我雖帶過人入山尋仙草,可每次我都好好把人帶回去了的!”
韓林說:“確實不是他,帶我們入山的采藥人姓胡,叫胡明。”
“胡明!”劉子平驚道,“帶我入山尋仙草的人也是他!”
他趕忙問:“是不是一個矮矮小小,長著絡腮胡的男子?”
韓林點頭:“正是。”
劉子平瞪圓眼睛,氣道:“還真是他!他把我帶到了這滿是怨氣的山頭就不見了!”
熊明聰說:“我們當初亦是如此,他將我們帶到了山中,說仙草就在山頂,說他要去方便,但走了就沒有再回來。”
“成林說我們被騙了,山頂定然是沒有仙草的,我們就一起下山,可那霧是活的,我們不去招惹它,它卻來找我們了。”
韓林道:“慧生推了我一把,他就被大霧給吃了,我往下跑,也不過才跑出幾步,霧就追上了我,我也死了。”
他說的平淡,臉上甚至沒有什麼表情,但隻是看著他們,每個人心裡都沉甸甸的。
劉子平咽嚥唾沫道:“所以那個胡明是故意將人引上山的,他就是要殺人?”
韓林:“對。”
“昨日,道長驅散了坑中怨氣,雖不知何故,但我們記起了自己因何而亡,本想等道長醒來就告訴道長,沒想到我們在山中行走的時候,見到了胡明。”
劉子平反應激烈:“他在何處?竟然想害死我,看我不把他押去縣衙!”
“他死了。”韓林指了指樹旁的一具穿著短褐的白骨,“我們跟著他來到此處,就見他立在樹旁,轉瞬就從一個活生生的人化為了一具骷髏。”
“我們覺得這事古怪,想要回去找道長,卻沒想到樹中的東西發現了我們,撲出來抓我們,若不是我們身上有道長的炁,此刻已經不在了。”
週一道:“這樹中抓住你們的東西是一柄劍。”
聽到週一的話,在場的人和鬼都震驚了,熊明聰:“劍?”
週一頷首:“上萬人被坑殺在這裡,就是有人想要養這柄劍。”
曹豐:“我記得道長昨日說過,前朝的人是為了煉製一柄神劍。”
週一看向那棵枯死的大樹,擡手炁出,樹乾震動,隻聽哢嚓一聲,樹乾斷裂,一柄黑劍飛身而出,直直插在白骨之間,震顫不休。
所有人看著這柄黑劍,目瞪口呆,曹六:“這劍竟然會飛,真是神劍不成?”
週一:“與其說是神劍,不如說是魂劍。”
日炁來到劍身周遭,無數張臉再度出現,所有人都被嚇得齊齊後退,曹六驚道:“道長,這是什麼?”
看著劍身上一張張痛苦的臉,週一走了過去,擡手握住了劍柄,一瞬間,她看到了無數人在死前的不甘嘶吼。
男子趴在地上,苦苦哀求:“不要吃我,求求你不要吃我!”
青年在山間奔逃,恐懼地看向身後的濃霧。
老人看著孩子一個個死在自己麵前,悲痛欲絕地被大霧吞噬。
還有數不清的人,望著那圓圓的洞口,望著那洞口處的一個個軍士,嘶吼道:“為什麼——!”
週一回過神了,額頭有冷汗沁出,她擡手擦了擦,對看著她的一行人和鬼說:“這劍中的都是當年死在這坑中的役夫,以及這些年在雲霧山中被詭霧吃掉之人的怨魂。”
她將手中的炁收回,劍便漸漸平靜了下來。
劉子平看著這柄劍,一臉後怕,他差點也進這劍中了,他看向熊明聰和韓林:“你們不也是被霧吃了嗎?為何你們不在這劍中?”
熊明聰和韓林搖頭,熊明聰:“我們也不知。”
於是都看向週一,週一隻能說:“我也不清楚。”
曹豐在一旁問:“道長,這柄劍要怎麼辦?”
“要毀了嗎?”
週一看看手中的劍,隻要她將日炁灌入劍中,劍中怨魂便會煙消雲散,她說:“讓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