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陸淩風 蔣瑤喃
蔣瑤喃
時間是最好的藥物,雖然緩慢而煎熬。
在藥物的輔助和心理醫生的耐心引導下,蔣瑤喃在努力康複。
她不再整日以淚洗麵,雖然情緒的浪潮依舊會不定期襲來,但至少,她學會了在浪潮中保持呼吸,不再輕易被淹沒。
她開始能吃得下飯,能在天氣好的時候,由母親陪著在醫院樓下的小花園裡走一走。
她看著父母因為她的每一點微小好轉而露出的、小心翼翼又難掩欣喜的神情,心裡那片冰冷的荒涼,似乎也被這遲來的暖意,稍稍融化了一角。
隻是,她依舊沉默。
大部分時間,她更願意一個人待著,看書,或者隻是發呆。
她注銷了所有舊的社交賬號,像一隻徹底換殼的寄居蟹,將自己與過去完全剝離。
一年的休養期結束,麵對複學的問題,楊愛華理所當然地認為該回粵海中學。
“瑤喃,粵海的教學質量畢竟好一些,咱們回去,好好跟老師道個歉,把落下的功課補上……”
“不。”蔣瑤喃打斷母親,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和堅決,“我不回粵海。”
那是她噩夢開始的地方。
那些走廊上的指指點點,公告欄前異樣的目光,辦公室裡的冰冷判決,以及校門口那場讓她尊嚴儘失的拉扯……
每一幀回憶都像一根刺,紮在她的神經上。
她無法想象自己如何再踏進那個校園,如何麵對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麵孔。
即使她的同學已經畢業,但她實在是沒辦法會粵海中學,害怕那裡的每一草一木。
“我要回瀘縣。”她說。
楊愛華還想再勸,但看著女兒那雙沉寂如古井的眼睛,裡麵沒有賭氣,沒有任性,隻有一種曆經創傷後的疲憊與決絕,她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裡。
最終,她歎了口氣,妥協了。
對於蔣瑤喃這樣從粵海中學回去的“尖子生”,瀘縣一中自然是張開雙臂歡迎。
手續辦得異常順利。
新的學校,新的環境,沒有人知道她過去一年經曆了什麼。
她不再是那個掙紮在重點班底層的“小縣城來的女生”,也不再是那個陷入貧困生風波和抑鬱症漩渦的“問題學生”。
在這裡,她隻是一個成績非常不錯、話有點少的複學生。
她將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學習中。
她不再去想未來,不去想意義,隻是機械地、卻又無比專注地,完成著每一天的學習任務。
她的成績穩步提升,很快成績重回巔峰,就在新的班級裡名列前茅。
高考結束,分數出來。她是瀘縣狀元,但還是比沒休學之前的成績差了一些,即使如此,她也取得一個相當不錯的成績,足夠她挑選一所很好的211大學。
填報誌願那天,楊愛華看著誌願填報指南,又開始絮叨:“瑤喃,你看粵海本地的大學也挺好的,離家近,我們也方便照顧你……”
蔣瑤喃沒有說話,隻是拿起筆,在第一批次第一誌願的空白欄裡,毫不猶豫地,一筆一劃地填上了——北川大學。
一個遠離粵海,也遠離瀘縣,位於北方,距離此地兩千多公裡的城市。
楊愛華愣住了,看著那三個字,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出來。
她看著女兒平靜無波的側臉,吐出一口氣,尊重了她的決定。
蔣瑤喃要離開這兒,去更遠的地方。
她要去的地方,是北川。
北川,有凜冽的風,有陌生的街,有一個可以讓她徹底隱沒在人群裡,重新開始。
她沒有和任何人告彆,也沒人知道她填了北川的學校。
當錄取通知書如期而至,看著上麵“北川科技大學”四個燙金的大字,蔣瑤喃的心異常平靜。
沒有狂喜,沒有期待,隻有一種塵埃落定的釋然。
她收拾著行囊,動作不疾不徐。
窗外的瀘縣,天空依舊是她熟悉的顏色。
但她知道,很快,她就要去往一個天空更加高遠、更加陌生的地方。
她要走了。
永遠地離開這裡。
去一個,隻有蔣瑤喃自己的,全新的世界。
離開學還有半個月,蔣瑤喃去市裡的書店買些去北方可能用到的參考書。
瀘縣的市區不大,最繁華的街道也不過幾條。
她剛從書店出來,手裡提著沉甸甸的袋子,一擡頭,腳步頓住了。
街對麵,黃書意正從一家飾品店走出來。
兩年不見,兩人都有了變化。
蔣瑤喃褪去了曾經的怯懦與緊繃,一種經曆過破碎又重新拚合後的平靜籠罩著她,身形清瘦,眼神像結了薄冰的湖麵。
黃書意也不再是記憶中那個總是高昂著頭、眉眼帶著驕縱的女孩。
她穿著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臉上的妝容很淡,甚至顯得有些憔悴,那股囂張的氣焰消失無蹤。
隔著車流,她們都看到了彼此。
黃書意明顯愣住了,臉上閃過慌亂、驚訝,最終是一種下定決心的複雜情緒。
她快步穿過馬路,來到蔣瑤喃麵前。
“蔣瑤喃……”黃書意開口,聲音有些乾澀,帶著小心翼翼。
蔣瑤喃隻是淡漠地看著她,沒有說話,等待著她接下來的表演。
是新的嘲諷,還是假意的寒暄?
然而,黃書意深吸了一口氣,接下來的話出乎蔣瑤喃的意料。“我……我是想跟你道歉的。”
她的聲音很低,但很清晰,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當初……舉報你高消費的人,是我。”
蔣瑤喃的眼睫輕微地顫動了一下,但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
這件事,她早已猜到。
“我當時……就是嫉妒,又討厭你那種不服輸的樣子。”黃書意不敢看蔣瑤喃的眼睛,盯著自己的鞋尖,“我就是想讓你吃點苦頭,被老師說幾句,難受一會兒……我從來沒想過,事情會鬨得那麼大,會讓你爸爸……會讓你……”她哽住了,後麵“休學”、“生病”幾個字似乎難以啟齒。
“我沒想過會給你帶來那麼大的……負擔。”她終於擡起頭,眼圈已經紅了,“這兩年,我一直在打聽你去哪兒了,就想親口跟你說一句……對不起。”
空氣安靜了幾秒,隻有街道上車流的聲音。
蔣瑤喃扯了扯嘴角,一個沒什麼溫度的、近乎虛無的弧度。
“我要去北川了。”她開口,聲音平靜,聽不出喜怒,彷彿在陳述一個與對方毫無關係的事實,“我往前走了。”
她頓了頓,目光掠過黃書意泛紅的眼眶。“提以前的事,很沒意思。”
說完,她緊了緊手中的書袋,側身,準備離開。
“蔣瑤喃!”黃書意在她身後猛地喊了一聲,聲音帶著哭腔,“我真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蔣瑤喃的腳步沒有停留,也沒有回頭。
她徑直走向前方的公交站,將那句遲來的、帶著淚水的道歉,連同那個充斥著流言與傷害的過去,一起拋在了身後。
陽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
以前的事情,她早就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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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瑤喃正式開始了自己的大學生活。
北川的秋風帶著利落的涼意,捲起文學院門口銀杏樹的扇形落葉,鋪就一地金黃。
蔣瑤喃抱著幾本《文學理論導論》和《中國現代小說史》,從圖書館走出來,步伐不疾不徐。
她身上那件簡單的燕麥色針織衫,襯得她膚色愈發白皙,眉眼間褪去了曾經的怯懦與惶惑,沉澱出一種書卷氣的寧靜。
在北川科技大學的這兩年,她像是換了個人。
剛來時,她還有些放不開。
後來加入了文學評論社,第一次分享讀書心得時,聲音還繃著。但說到熟悉的文學作品,她漸漸忘了緊張,眼裡有了光。
現在的她,能在課堂上自如地表達觀點,論文常被老師拿來當範文。她的名字開始在中文係被人提起,是因為紮實的功底和清晰的邏輯。
她交到了新朋友。
同寢的東北女孩林悅性格爽朗,常拉她去逛舊書市場。詩詞鑒賞課上認識的江南學長陳靖,常和她交換讀書筆記。他們會一起討論《紅樓夢》,也會在週末去郊外散步。
她學會了坦然接受讚美,也懂得適時拒絕。那些曾經困擾她的自卑,正在慢慢褪去。
蔣瑤喃逐漸治癒自己的過程中,也學會和過去和解。
在大二的春天,她收到了一個意外的□□好友申請——來自宋小滿。不知經過多少周折,這個執著的女孩終於找到了她。加上好友的那一刻,視訊兩頭的人都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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