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溫瑞安書中,從執掌家門開始! 第三十三章 既然有你,何必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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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城郊矗立著一座金碧輝煌的彆院,朱漆大門前終日車馬不絕,往來者非富即貴,儘是朝中重臣與江湖梟雄。
這座宅邸掛著塊鎏金牌匾,上書“彆墅”二字,筆力雄渾——正是當朝丞相蔡京的親筆題字。
自然,這座名為“彆墅”的華宅,實則是蔡京的私邸。
今日破曉時分,彆墅內卻異於往常。
再不見歌姬翩躚,不聞絲竹悅耳,連簷角懸掛的金鈴都噤若寒蟬。
整座宅院彷彿被浸在濃稠的寂靜裡,唯有蔡京與傅宗書壓抑的怒斥聲,時而刺破這片死寂。
傅宗書深諳為官之道——主憂臣辱,主辱臣死。
此刻蔡相麵色陰沉如鐵,他便要演得比蔡相更怒上三分。
“聚齊十三位高手設伏圍殺,竟然被一人殺得片甲不留!”
他猛然踹翻麵前的檀木矮幾,茶具碎瓷迸濺如雨。
那些跪伏在地的手下更將頭埋低了幾分,隻聽他聲音裡淬著毒:“看看你們這副喪家之犬的模樣!”
“奇恥大辱!本官的臉麵都被你們丟儘了!”
傅宗書袖中雙手氣得發抖,忽然抓起案上鎮紙砸向最近那人:“什麼江湖高手?不過是一群飯桶!”
“此事若傳揚出去”他忽然壓低聲音,像毒蛇吐信,“諸葛正我那個老匹夫,此刻怕是要笑斷腸子。”
“明日朝堂之上,還不知要如何奚落我等”
見心腹如此義憤填膺,引得下屬群情激憤,蔡京悠然抬手示意眾人安靜。
他深諳馭人之道——眾人怒時他偏要顯出一副雲淡風輕之態,眾人喜時反倒要故作怒容;旁人作惡時他必要行善,而他自己作惡時,那是斷不會讓人瞧出端倪的。
“傅相啊”蔡京輕撫茶盞,眼角含笑:“世事豈能儘如人意?偶有差池也是常理。”
他指尖輕點案幾,緩聲道:“那廝能殺七發禪師,敗張一蠻,武功確實了得不過”
話鋒陡然一轉,眼中精光乍現:“殺人何須比拚武功?找準罩門,設局得當,要毀掉一個人——”
“兵書有雲:‘以己之長,攻彼之短,方為上策’。”
他環視眾人,語重心長:“諸位還需懂得借勢而為。”
傅宗書立即躬身,諂笑道:“蔡相明鑒!那小子年少成名,不知韜光養晦之理。下官已籌謀多時,定要叫他身敗名裂”
他五指緩緩收攏,做了個扼殺的手勢:“永絕後患。”
“嗯。”蔡京微微頷首,卻話鋒一轉:“不過此事倒不必急於一時。”
“今日他與何必有我一戰,勝負尚未可知。”
“我們不妨靜觀其變”
他忽然壓低聲音:“眼下當務之急,是滄州連雲寨”
指尖在案上重重一叩:“戚少商手中之物,纔是心腹大患!”
傅宗書連忙斟茶,湊近耳語:“顧惜朝已深得戚少商信任,不日將接任大當家之位。屆時”
他陰冷一笑,附在蔡京耳邊細述毒計。
蔡京聽著不時點頭,時而插話補益。
燭火搖曳間,兩個身影在牆上投出扭曲的暗影,宛若蟄伏的毒蛇。
天光初破,鉛灰的雲層如潰散的敗軍,裂出幾道慘白的縫隙。
昨夜積雨從簷角滴落,在青石板上鑿出深淺不一的凹痕。
巷尾的梧桐耷拉著濕漉漉的枯枝,每陣風過都抖落一串冰涼的水珠,像遲暮美人的殘淚。
遠處有早起的貨郎推著獨輪車軋過泥濘,吱呀聲碾碎了霧靄,卻碾不散磚牆上蔓延的黴斑
那潮濕的褐色紋路,正悄悄啃噬著晨光裡最後一點暖意。
何安提劍獨行於禦街,劍鞘與青石板相叩,在空蕩的長街上蕩起清越迴響。
眼前朱欄映著朝霞,飛簷勾連如龍脊,整座汴京城正被晨曦鍍上一層血色金邊。
這讓他想起書外看來的那句——“靖康二年正月丙寅,金人陷汴京,火光照天達旦”。
晨曦撫過斑駁的宮牆,磚縫裡還嵌著元祐黨人碑的殘屑。
商鋪漸次卸下門板,早市炊煙與虹橋漕船號子交織成《清明上河圖》的鮮活註腳。
忽有童謠隨風飄來:“臻蓬蓬,外頭花花裡頭空”,這預示亡國的民謠令他悚然而驚。
宣德門銅釘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守卒嗬欠裡帶著市井潑皮氣,他們不知幾年後此門將被鮮血浸透。
當轉向順天門大街時,賣鵪鶉的商販正與外族商人討價還價,渾然不覺那些說著女真語的“商隊”實為探子。
頂子溝下、明麗橋東,何家莊的炊煙已遙遙可見,他的步雲靴底碾碎一片枯葉,如同碾碎既定曆史的車輪。
“欲挽天傾,當爭此刻”他低語道,劍柄上未乾的血珠墜入塵土,“這一戰,我敗不得。”
說罷,何安昂首踏著破曉的天光,一臉肅殺的走上了明麗橋。
金水河突然炸開一串水花,蕭劍僧倒提著無鞘刀,割裂晨霧而來。
那匹汗血寶馬人立嘶鳴時,震得蘆葦叢中的夜鷺驚飛。
“少君稍待!”
飄飛的衣袍下還帶著危城時的舊傷,他的皂靴上卻沾著橫跨三省的露水。
“滄州府的酒剛溫到三分,”抹去刀身上凝結的晨露,露水裡晃著斑駁陸離的刀光,他笑著說道:“就收到何必有我勾結蔡黨的飛鴿傳書。”
“不過終究還是遲來半步,倒讓少君獨攬了除奸的美名。”
河麵浮著被刀氣斬斷的柳枝,蕭劍僧忽然以刀拄地單膝跪倒:“朝天山莊裡欠的命,今日便用這口刀還了。”
“我擔保在你與何必有我交手時,不會有任何人的打攪!”
伸手拂去他肩頭的晨露,何安忽的抬眉輕笑出聲。
兩道影子並肩走向那扇朱漆大門時,驚起的雀鳥飛掠過血流成河的苦痛巷。
莊子裡的碎石道旁,何家子弟全體靜立如林。
他們的目光追隨著那道背影,眼底翻湧著希冀的浪、崇慕的光、渴望的火,也沉澱著不解的迷霧與詭異的平靜。
何安在無數道視線的重量下,終於走到那座僅有一層的閣樓前。
單層的建築本不該稱作“閣樓”,正如殘缺的月亮不該稱作圓滿。
於是,這座建築便有了它宿命般的名字:不足閣。
這座由“下三濫”初代門主親手奠基的樓閣,既是何家秘傳天才的修煉之地,也是曆代門主棲身的居所。
那扇閣門猶如一張被時光蠶食的老臉,褪儘的朱漆下裸露出灰白的木紋,裂縫間纏繞的枯藤恰似老人暴起的青筋。
銅環上的鏽跡會在觸碰時簌簌剝落,在玉階上留下暗紅如血的鐵屑。
門檻下沉積的塵土會在風起時化作細小的幽靈,門楣上“清慎勤”的題字早已風化難辨。
唯獨那個“慎“字倔強地殘留著,偏又缺失了最後一點,彷彿上天在提醒著:在這不足閣裡,永遠差著最後一筆圓滿。
簷角烏鴉的啼叫刺破小院的寂靜,那嘶啞的尾音總在提醒來人——這裡埋葬著太多未竟的野心。
樓前斑駁的石柱旁,兩道身影如陰陽對峙。
左側女子絳唇似血,蘭花指間拈著一枚寒光凜冽的繡花針;右側男子形銷骨立,枯枝般的手指勾著個空蕩蕩的鳥籠。
這二人正是“下三濫”的“焚琴樓”樓主何是好,與“煮鶴亭”亭主何勝神。
當何安的靴底剛觸到台階,何是好指尖驟然爆出漫天銀芒。
那繡花針化作百道流星,帶著刺破空氣的尖嘯直取周身大穴。
與此同時,何勝神手中空籠竟無端響起百鳥爭鳴——畫眉的婉轉、夜梟的淒厲、杜鵑的哀切,種種啼聲交織成攝魂魔音。
這正是“下三濫“一脈相傳的禁忌之術:“暴風驟雨狂繡法”以血為線,以針繡命;“鳥入樊籠嚶嚶成韻”化聲為刃,以心為牢。
兩重殺招齊發,恰似閻羅殿前的索命無常。
兩道雪練般的刀光破空而出,如蛟龍剪水般絞碎了那些浸透血氣的繡命銀針;與此同時,一道青衫身影如鐵壁般橫亙在前,將那些攝人心魄的鳥鳴聲刃儘數震散。
蕭劍僧手中長刀在逼退二人後劃出一道淒慘的弧光,刀身橫亙胸前,寒芒映照著他秀挺的眉眼。
“少君先行。”
他沉聲道,刀尖微微下壓,在青石板上濺起幾點火星,“此地交予在下。”
何安五指輕釦劍鞘,負手而立的身影在曉色裡顯得格外孤豔。
他向著蕭劍僧的方向略一頷首,白色衣袖翻湧如朝露。
既未瞥向那對狼狽的阻擋者,也不曾回首顧盼,就這樣踏著玉石台階,徑直邁入了那座名為“不足“的閣樓。
青衫客的刀光與閣樓投下的陰影在他身後交錯,彷彿一道涇渭分明的界限。
何安的靴底剛觸到閣樓內潮濕的青磚,一道混著檀香與鐵鏽味的嗓音便從陰影中浮起:“你來了”
何必有我踞坐在血色蒲團上,僧袍下襬浸著陳年血漬,麵前茶盞中蒸汽凝成一條猙獰龍形。
他麵朝那尊缺了半張臉的修羅像,枯瘦的手指將瑪瑙念珠掐得咯吱作響,卻未回頭。
“我來了。”
何安的拇指撫過劍鞘上篆刻的雕紋,聲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你一定要我來,我是不得不來。”
“來了就好。”
突然爆開的瑪瑙珠子濺在供桌殘肢上,何必有我起身時僧袍翻湧如血浪,喉間擠出的字句帶著腐鏽味:“既然有你,何必有我——”
他枯骨般的手抓向空中某片虛無,“這話醃在我肺腑裡總該嘔出來了。”
最後那個“了”字還在梁上震顫,他佝僂的身軀已化作一道灰影撲來,指甲縫裡還粘著剛纔捏碎的玉屑。
何必有我足尖一挑,滿地瑪瑙珠應聲激射。
珠光迸濺間,但見柱上珠落,青漆木柱驟然扭曲,化作雙尾巨蟒,毒信吞吐間腥風撲麵;
牆上珠彈,灰白牆麵竟浮起一方血印,“唯我獨尊”四字如隕石轟然砸落;
窗欞受珠擊,雕花木窗裂作百片圓刃,寒光流轉如月輪旋斬;
字畫沾珠痕,墨跡翻湧成黑水冥河,浪濤間隱現森森白骨;
香爐承珠震,爐蓋掀處藍焰噴薄,地麵磚石竟如蠟油般熔蝕。
最駭人是那尊半麵修羅像——受珠擊的刹那,石像筋肉賁張,化作十丈魔神。
獨臂揮舞間,殿頂梁木應聲而斷,巨掌遮天蔽日般向何安攫去。
何安的身形倏然一晃,彷彿融入風中般消失無蹤。
下一瞬,他的身影已如幽魂般浮現在何必有我背後。
手中長劍輕顫,劍勢宛若春日垂柳隨風搖曳,刹那間綻開漫天流光,似銀河傾瀉般籠罩四方。
何必有我麵對漫天劍雨,竟不閃不避。
隻見那淩厲劍光觸及他身軀的刹那,竟如泥牛入海般消融於無形。
每道劍光入體,他的筋肉便鼓脹一分,骨骼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響,彷彿那些劍氣都化作了最滋補的養分。
待最後一縷劍芒也被吞噬殆儘,何必有我周身穴竅突然噴薄出慘白霧氣。
那蒸汽所過之處,梁柱瞬間枯朽成灰,銅爐轉眼鏽蝕成粉,就連簷角掠過的飛鳥也驟然僵直,羽翼乾裂如枯葉般簌簌飄落。
不過彈指之間,整座殿堂已化作乾屍陳列之所,連青石地磚都龜裂出蛛網般的紋路。
何必有我的身影在蒸騰的白霧中時隱時現,聲音裡透著居高臨下的傲慢:“嗬何安啊。”
他緩緩抬起手臂,指尖縈繞著縷縷白氣,“你自幼流落在外,自然不懂我‘下三濫’一脈武學的真諦”
“今日,本門主便為你揭開這個秘密。”
他周身蒸汽驟然翻湧,化作一條條蚯蚓狀的霧氣遊走,“何家武學源自市井,而市井之根,便是這‘地龍'——也就是彆人口中的蚯蚓。”
他每說一個招式名,霧氣便幻化出相應形態:“‘相思漸離刀法’如蚯蚓斷體求生,‘蚯蚓身法’似地龍鑽土無形,‘月半輓歌’若夜蚯鳴土’
霧氣忽而凝聚成罡氣漩渦,“方纔的'滾地龍',此刻的'赤地千裡',說到底”
他猛地張開雙臂,“不過都是地龍化形!“
蒸汽在他背後聚成巨大的蚯蚓虛影:“你練得再精妙,終究是照貓畫虎。”
虛影突然碎裂成萬千光點,“不明根本的武學,就像”
光點化作鏡花水月之象,“撈不起的鏡中花,掬不住的水中月。”
最後一絲霧氣在他掌心凝結成蚯蚓狀的劍:“今日這一戰”
劍身迸發出刺目血光,“你註定要敗在這‘根源’二字上!”
何必有我手中長劍劃出一道淒厲的弧光,劍鋒過處,整座樓閣內的空氣彷彿被瞬間抽離。
原本充盈的氧氣竟如退潮般急速消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頓時籠罩四方。
劍刃帶起的真空波紋在空氣中盪開,連燭火都在這突如其來的稀薄中扭曲搖曳,幾欲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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