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漢庖廚養娃 061
第
89
章
吳縣。
驛站院牆外,
接連的來了兩戶人家??,俱是趕路到??此地,被小吏攔下不讓進驛站的。
一戶趕驢車,一戶趕牛車,
見季胥現在牆角紮下帳篷,
都有從眾結伴的心理,
也在她牛車旁停住。
不過??他們沒有季胥這樣的油布,準備在車上露天的睡一夜,其中一戶人家??,
還問??季胥討了點生??水喝,瞧著麵善,一問??是攜女兒投奔親戚的,
可??惜不與??她們同??路,否則還能結伴而行。
妹妹們當著外人的麵,都管她喊“阿兄”。
“阿兄,這釜和碗筷擦洗好了。”
“阿兄,
被子鋪好了。”季鳳道??。
姊妹仨鑽進帳篷內,
揀了個??裝衣裳的軟和的布橐做枕頭,躺下睡了。
隔壁晚到??的兩戶人家??,打點了肚子,
也漸漸的安靜下來,
蜷縮在車板上,伴著星辰睡著了。
次早雞鳴後,
季胥拆了帳篷的油布,
濕了一手的露水,隔壁的人家??道??:
“還是小郎你這油布備的好,昨兒夜裡起一陣風,
怪冷的,早上又降露,瞧瞧我們頭發都濕了。”
季胥道??:“這兩日的確露水重,等過??會兒太陽起了又熱的厲害。”
她這油布到??時候還需攤在車上曬曬乾,這會子簡單吃了剩的熟雞子,打點過??後,趕路向吳縣了。
好在後頭一路的驛站,都是接待外客的,她們在第五日隅中時分,太陽正盛的時候,趕到??了距離靈水縣五百裡的吳縣地界。
這一路走來,水道??縱橫,見了楊柳依依,蓮花正盛的揚湖,那會兒還早,漁人乘一葉小舟,在湖心起網收魚,推攆上兩桶活魚,趕著進城賣最??早的集市。
沿路可??見鹽戶拿著官府分發的瓦盆罐子等工具,在門前煮鹽曬鹽,不過??這鹽並不是私人的,也不能私自買賣,官府會統一來鹽戶家??采收,按盆給價錢。
“吳縣到??了!
吳縣到??了!”
季鳳指著遠處的西城門閶門,激動的道??。
隻見那城上盤樓巍峨,飛閣相連,城牆如巨龍蜿蜒,護城河底下彷彿臥著巨龍的半個??身子,太陽底下折出鱗片的粼粼波光,直晃人眼睛!
吳縣作為會稽郡的治所,光城區就有近五十裡,城中又套有小城,規模比靈水縣大的多。
她們自門洞入內,彷彿小遊魚入了汪洋。
隻見裡頭行人流水,列肆招牌,目不暇接,魚蝦、梓木、江陵木、銅器、錫器、丹砂,應有儘有。
難怪明代有詩寫“世間樂土是吳中,中有閶門更擅雄”,吳地閶門的繁華,早在西漢就可??見一斑,雖說不及後世的姑蘇城車水馬龍,長燈繁華,但在鄉裡待久了,也有種來到??大都邑的震撼。
她就還算鎮定的,鳳、珠兩個??妹妹眼都看直了,口中的驚呼就未曾斷過??。
“連驛站也比我們這一路住過??的要氣派。”
季鳳道??,她們在驛站卸了車轅,將牛拴在廄中,自己背了大包小包的橐囊,跟著引路的小吏,上至二樓的客舍。
不少外地客商也在驛站落腳,口音各異。
吸引季胥注意的,是一隊車隊,總有十人,都是漢子,他們在樓下吃酒說話。
聽話口,是從烏傷來的,前往長安赴役的戍卒,下一站也是彭城。
他們這車隊,以其中一個??押車的車父為尊。
季胥望了眼,那漢子形容高大,言談間一股豪氣,唯獨吃了酒,撫摸著袖口細密的針腳,說:
“此行唯一放不下的,是家??中的老母。”
“我的姑舅大母咧,吳縣的驛站住一晚就得六百錢,倒比一路住的翻了兩三番,不過??房間是大點。”
纔在下麵給了房錢,季鳳嫻熟的放了行李,一麵鋪床,一麵道??。
季胥將窗戶開啟,隻見外頭過??往熱鬨,肚子咕嚕嚕的餓了,她道??:
“你們在屋裡閂上門,我下去將那茄子給做了,咱們中午吃茄盒。”
這茄子還是昨日在過??路的鄉市買的補給,天氣熱,再不吃要放壞了。
她尋至驛站的廚房,給管事的廚嗇夫塞了二十個??錢,借了他們這的一口大灶來使。
如今還是中午,吃中食的人家??到??底在少數,廚房並不忙,廚嗇夫得了錢,便不為難,給她用了。
她到??隔壁市內,找肉肆買了塊肉,泡發點自家??帶的韭脯,茄子切成半開口的圓狀,喂進剁碎的肉沫,在麵糊裡裹一圈,再在韭菜裡沾一圈,下熱油裡炸,那聲音和下雨一樣好聽。
一陣香飄來,勾的人陶醉不已,站在灶邊的廚佐,嚥了有半車口水。
他本是被叫來這,看著季胥,彆教她偷了廚房的東西。
卻見這小郎,調料、刀俎,都帶全了,除了柴禾,一點沒碰廚房原有的,她用過??的那口灶,也都親自在收拾。
甚至還遞一塊炸好的給他。
“小郎,你嘗嘗我這茄盒,好吃的。”
廚佐歡喜的接了來吃,那茄子外酥裡嫩,兼有股子韭香,內裡的肉嫩而不柴,一口險些連舌頭都吞了,話多了起來,
“瞧你年紀與??我相仿,竟有這等廚藝。”
季胥一麵收拾,一麵道??:“我也是愛做這些,自小學的,我問??一問??,這驛站的客商,多是哪來的?”
“南來北往的都有,大多是東邊買、西邊賣,走南闖北的販賈。”
廚佐吃完一個??,愛的連手指的油都嘬了一遍,眼角不住的瞄那碗裡剩的。
季胥又遞一個??給他,打聽道??:“我聽說咱們吳縣的銅器、細葛布出了名的,想來那些販賈也販賣這兩樣了?”
廚佐道??:“賣的,我見過??這樣的販賈,小郎也想做?你有車船?”
季胥道??:“不過??一輛趕路的牛車。”
“那不成,人家??有車隊漕船,還得□□押送,你這樣獨的一輛牛車,不成事的。”
季胥不過??想掙點沿途的盤纏,這住宿嚼用是筆大開銷,到??了幽州還不知是何境況,萬一滯留的時日長,這五個??銀餅就不夠用了,是以,季胥順道??想掙點錢。
她們下一站是彭城,處在獲水與??泗水交彙處,水陸交通發達,屬於經濟繁華的交通樞紐,她若能順道??帶些吳縣的貨物去那,不愁脫不了手。
隻是,銀餅變成貨物,路上就惹眼了,香餑餑似的容易招惦記,若特??特??雇打手護送,這點東西不值那個??本錢;
若能和車父那行赴役的戍卒一道??同??行,再好不過??了。
“去去,我們一行十人,行裝從簡,隻為趕路,豈有工夫與??你一道??,誤了役期你可??擔待不起!”
如今服役,是按縣逐車編組,每車十人,送往服役地點,車父是這十人之間的領頭羊,他為人正派,也不收季胥的錢,將門一關,不願與??她一道??。
過??會子,車父與??通行戍卒在樓下吃酒,隻見一廚佐給他們端來一盤圓溜金黃的吃食,他道??:
“站住!我們可??沒點這個??!”
廚佐道??:“這是一個??小郎送的,他說與??你有緣,送你們就酒吃。”
“何來的緣?”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你們的牽掛是一樣的。”廚佐按交代的道??。
車父本想駁的,一聞此言,便默住了,問??道??:
“那小郎呢?”
季胥候在廚房聽信,那廚佐說的話,是她的最??後一試,不成便罷。
隻見廚佐歡天喜地的領了車父來。
那橫麵虯髯,人高馬大的車父,在她肩膀一拍,朗聲道??:
“弟何不早說,此行幽州三千裡是為尋母,我範昌,生??平最??敬服孝心至誠之人!明日雞鳴後,你隻管跟我們十人走,這一路到??彭城,護你周全!”
客舍內,鳳、珠二人吃著茄盒,神??采陶醉。
“出門在外,還能吃到??阿姊的手藝,真是天底下一大幸事!”季鳳道??,手背給季珠揩了揩嘴角的油點子。
季珠手捧一個??,也吃的歡喜,問??道??:“阿姊去哪兒了?”
一個??時辰後,隻見季胥背了個??沉甸甸的大布囊回??來了,丁零當啷的,揭開一看,竟是銅鏡。
個??個??打磨的光滑鋥亮,做工精細,背麵還有獨特??的鏡銘。
“會稽吳縣製,用之大吉,宜貴人。”
到??底蒙學不是白讀的,季珠挨個??的捧了,順當的念出了背後的銘文。
“總有五十個??!”季鳳則數了道??。
這銅鏡正是季胥準備運到??彭城的貨物,雖說比細葛布重,但她打聽了,車父那行,十人乘一輛牛車,她們此行的重量,加上銅鏡也不抵那十個??漢子,倒不會因負重多於他們,而耽誤人家??的程序。
細葛布雖更輕,但彭城也盛產葛類,恐怕兩廂差價不大,最??後便進的銅鏡,花了十兩銀。
話說大房,
季富在屋裡翻箱倒櫃,他還欠了趙家??賭坊大筆錢,臉也厚了,並不避著躺在床上的金氏,大剌剌的將屋內翻亂,一腳踢開個??衣簏,道??:
“母在世的時候,給你的那對耳環、銀戒子呢?”
金氏前兒挨的窩心腳還沒緩過??來,說話還疼的岔氣,她冷冷道??:
“那是因我生??了男丁,母給我的。”
季富道??:“什??麼你的我的,我為這個??家??賺錢時,可??有分你的我的?沒我這一家??子早喝西北風了,那些首飾還能留到??這會子,快快拿給我,把債還了。”
金氏強撐心火道??:“年前百價飛漲,你有多少日子沒往家??中拿錢了,真當孩子吃西北風就能長?那首飾我早當了,你要也沒有。”
季富是不信的,他心內有一筆賬,家??裡有田有地,不至於窮到??金氏當首飾的地步,不過??是死守著不肯給罷了。
他接連的不著家??,這日回??來,容光煥發,站在簷下,對掃院子的季止道??:
“阿翁給你找了個??好去處!”
季止一點也歡喜不來,不過??是哪家??的妾,她不想嫁人,因道??:
“我今年才十三,不到??許人家??的年紀。”
季富道??:“阿翁哪能不知,給你尋的盛昌裡的賴家??,家??中賣魚販蝦的,日子好過??,你到??他家??做幾年養媳,到??了歲數再成親。”
季止的臉一下白了,她從前在盛昌裡叫賣,知道??那家??。
兒子生??下來就是不好的,十歲上了還不會認人,說話還淌口水,人都管他叫賴傻兒,季止賣東西都躲著他家??走,因那賴傻兒愛拿石頭扔人。
季止聽說,掃帚也拿不住了,掉下來砸了她的腳,也還呆呆的。
是季元衝出來道??:“阿翁怎麼忍心讓女兒配個??賴傻兒!”
季富見她更沒好氣,說:“若非你阿母攪合了你的婚事,也不到??這田地,阿翁丟了活兒,又欠了債,也難呐,你們也該替阿翁想想。”
季元道??:“家??裡還有二十畝地,還有房舍可??賣!”
季富一聽將她喝止:“胡說!祖宗基業怎麼能動!”
季富也怕人家??指指點點,夜裡再送季止去賴家??,季止哭了一日,找金氏求情,可??金氏近日總懶懶的不理人,季元去說也不見回??應。
夜深後,季富果來西屋拍門叫人,她們嚇的不敢開,季止道??:
“阿姊,我們逃吧。”
季元沒有說話,姊妹雙雙向外望,隻見窗外夜色如漆,深不見底,一時逃到??哪去呢。
那老舊的門閂,經季富踹了幾腳就斷了,他一把推開來攔的季元,拽了小的那個??向外走。
季止抱住門框,喊道??:“阿母,救我!救我!唔……”
嘴被堵上,兜頭一個??麻袋套下來,她什??麼也看不見了,隻覺整個??人騰空了。
卻聽的一聲悶響,又轟的掉在地下,忙的扯開麻袋,頭發淩亂的布在臉上。
一眼望去,隻見金氏手裡一根帶血的門閂,胸膛起伏。
季富昏死在地下,口中細微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