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港雨 013
雷暴
“流產。”
宋雨嫵問清楚在哪家醫院,鑒於上次的事,她這回認認真真戴上口罩。
路過中環線,周映菡的廣告牌依然立在那裡。雪膚烏發,脖頸戴著紅寶石珠串,光彩奪目。
天邊電閃雷鳴,儘管撐了傘,到醫院時,身上還是被打濕了。
渝汐來停車場接她,看她一個人從車中下來,奇怪地問:“家嫂你怎麼一個人,我哥呢,你們不是一起過來的?”
宋雨嫵垂下眼:“我沒有和他說,最近我們不住一起。”
“他自己在外麵住?哪邊的房子,中環還是深圳?”
宋雨嫵小聲說:“我沒問。”
渝汐也很明白:“喔,最近傅家出了點事,二房三房生的不省心,他估計也挺忙的……我們一起去看小寶寶吧。”
宋雨嫵點點頭:“好。”
渝汐姐姐住單人病房,在十六層,那一層隻有她一個住。套間很大,環境好,私密性也高。
這點就和傅同杯一樣,他如果住院,也是會包下一整層。他嫌吵,有段日子家裡不安生,鬨得他精神衰弱,聽不得一點噪聲。
渝汐在前麵帶路,按了電梯上去,一路上遇到的護士醫生,都和她打招呼:“溫小姐。”
“嗯。”
渝汐給宋雨嫵介紹:“這個產房二十萬一天,本來我媽咪諮詢,看中了三十萬兩晚的一套,說是房型視野好好,被我和大姐一起否決了!”
她切一聲:“纔不要呢,那麼廉價,視野再好有什麼用?被娛記報出去,肯定要說‘好平,溫家不疼長女,沒錢’……哼。”
香港就是這樣,比來比去。
從港島第一名媛,比到豪門第一闊太,就連生孩子住的產房價格,也要被拿出來比較。
渝汐的姐姐嫁給了一個新加坡華裔,公司註冊在海外。這幾年一直在澳洲生活,生孩子纔回到香港來。
溫家的女兒都是千嬌百寵,看渝汐就知道,從小到大的煩惱,隻是和這個比比首飾,那個比比名牌。
這回長女要生小孩,溫家肯定要把她接回香港。
門口的走廊擺滿了鮮花。
渝汐說:“都是那些巴結我大姐和我姐夫的人送的啦,占地方,不用管。”
渝汐敲門進去:“家姐,姐夫,我回來了。”
裡麵很熱情的聲音:“淋雨沒有?接到人了嗎?”
宋雨嫵打招呼:“家姐。”
渝汐的姐姐是個豔光四射的女人,宋雨嫵和她接觸不多,也就見過幾次。印象中,是和渝汐一樣好脾氣靈動的人。
大概是真的家裡嬌養,丈夫寵愛。她被照顧得很好,烏發濃密,臉上連皺紋都沒有,隻有一點點生完孩子的疲態。
她露出笑意:“快來看看bb。”
渝汐已經看過了,但她很喜歡小孩子,又笑嘻嘻挨過去:“喔,這麼可愛的bb是誰家的呀?”
孩子在小搖籃裡。
柔軟可愛的嬰兒,剛出生,還沒有長開,躺在鋪滿絲被的小床上。皺巴巴攥著拳頭睡著,就像隻很瘦的小猴子。
宋雨嫵心裡一軟,有瞬間覺得真是神奇。這樣幼小孱弱的生命,今後,竟然真的會長大成人,成家,再有自己的下一代。
她來之前挑了禮物,是枚如意玉墜,鏈子金燦,流彩而富貴。
渝汐姐姐一看,有些詫異:“呀,你們怎麼禮物還分開送,剛剛傅生來,已經送過了。”
宋雨嫵一愣。
渝汐說:“嗯?他什麼時候來的。”
“你去接人的時候咯,我剛看到他進來,還以為是一同來的,正想喊你回來。”
渝汐探頭起身,又看看套間小客廳:“那他人呢?”
“好像有事,又出去了。”
“不是吧,真過分,早知道他也過來,就應該把家嫂一起帶著嘛,真不像話。”
渝汐姐姐笑:“你還敢罵他?我看傅生一會回來,你敢不敢當著麵罵。”
正說著,門外忽然傳來男人寬厚的嗓音:“抱歉,借過。”
宋雨嫵抬眼,看到門被推開。
男人踏進病房,先是寬闊的額頭,再是鋒利的眉,深沉的眼睛。
他那天穿了件灰色的西裝,釦子解開,露出裡麵的馬甲和襯衫。不是一週前的深夜來她公寓,匍匐在她身上時穿的那一套了。
西裝的肩線,暈開深深水跡,大概是從外麵回來,淋了雨的。
傅同杯唇淡淡抿著,視線掃了一圈,落在她身上,停頓不過半秒,又移開。
渝汐姐姐嗔道:“你又出去做什麼。”
她丈夫起身迎接:“剛剛渝汐還說到你。”
渝汐急了,怕傅同杯真問:“誰說他了嘛,姐夫你也是,乾嘛亂說話。”
“喔,真是我亂說話?”
門被完全開啟,露出傅同杯身後的人,竟然是傅明綺。
“喔,原來是去接明姐。”
這個病房,這幫人,從小相熟,自他進來開始便熱熱鬨鬨說著話。
都是粵語,語速很快,也有很多特定的表達。宋雨嫵坐在一邊,不太聽得懂。
隻是她性格向來內斂安靜,以前在宋家,也總是被晾在一邊,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傅同杯坐在她身邊,中間隔著一個擺蘭花的高花幾,有她肩膀那樣高。
蘭花淡雅芳香,隔著花葉影影綽綽,他的麵孔也模糊不清。
想起那晚的事,她覺得心裡尷尬。
他對她說那種話,估計是不想看到她來的。畢竟這些都是他身邊的人,儘管她隻是來看看寶寶,但是可能又要被討厭了。
她垂下頭,索性不開口,默默聽他們在前麵說笑。
不知道多久,她冷不丁地聽見低低一聲:“什麼時候來的。”
是普通話,她嚇了一跳。
好幾秒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沒多久……你走之後就來了……”
他大概也意識到這是個蠢問題,換了話題:“這幾天家裡說你沒回家,去哪裡了。”
其實他可能知道,她一直住在那套公寓。但傅同杯非常喜歡這樣問。
他總是揣著答案來問她問題,他這樣多疑的人,需要通過這種方式,一遍遍確認她究竟有沒有騙他。
宋雨嫵老實說:“就是在公寓休息了幾天,沒去彆的地方。”
他沉默幾秒:“下樓的時候,看見渝汐接你,怎麼戴著口罩?”
她一愣:“我……怕被娛記拍到。”
“害怕,覺得他們會再鬨過來?”
“……嗯。”
“我當你是感冒。”
宋雨嫵有些啞然。
傅同杯也不知在想什麼,眼睛盯著前麵的地板。數秒後,他忽然又說:“那天晚上之後床單怎麼洗的。”
她沒想他問這個,垂著頭,耳根變得很燙:“我自己拆下來洗了。”
“那套房子有裝烘乾機嗎。”
“沒有……”她不敢抬頭,她裝修的房子,不是方方麵麵都能考慮到,“以前我家裡,沒有烘乾機,我沒想到要裝……”
傅同杯皺眉:“一直下雨,床單怎麼乾。”
她小聲說:“我就放在陽台,開了點窗晾著了……”
他抿了抿唇,深深蹙起眉,看著彷彿欲言又止的模樣。
她心裡有一種羞恥感。
明明他隻是簡單問了幾個問題,然而對於她來說,和訓問沒有區彆。
和他說話,她總是時時刻刻都吊著一顆心。有那麼一瞬間,她真的以為他們不是夫妻,隻是上下級雇傭關係。
他淡淡說:“雨水打進來怎麼辦。”
她緊張地磕磕巴巴補充:“沒關係的,我開的縫很小,雨下大了,我會去關窗。”
他忽地從胸膛發出意味不明的一聲,很沉,很悶,就像是石頭落入了水中。
他說:“你緊張什麼。”
宋雨嫵眼睫顫抖:“我沒有緊張。”
隔著蘭花,她也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聽見他可能是換了個坐姿,衣服布料輕微地摩擦。
他喊她:“宋三。”
她輕嗯了聲。
他卻沒有下文了。
*
他們沒坐一會就要走了。下樓到停車場,司機說:“您回半山?”
他搖頭:“阿榮送我,你把夫人送回家。”
宋雨嫵脫口而出:“你不回去嗎?”
傅同杯也沒有看她,解下袖釦丟進後座杯槽,阿榮也沉默,在他身邊撐著傘。傅同杯說:“我還有事。”
他不想多說的意思。
宋雨嫵默默看著他背影:“哦,我知道了。”
她目送他上了車,在視野中消失離去。
宋雨嫵回神,剛要上車。
“你上我的車。”
她回頭,傅明綺坐在車中看著她,車窗搖下來半扇,她一張精緻的容顏隔著雨幕,端莊美麗,有一種說不出的沉肅。
宋雨嫵微愣:“好。”她拉開車門坐進後座。
車子駛離停車場,兩個人一路無話。
暴雨滂沱,車窗外唰唰的雨砸下來,形成一朵朵飛濺的水花。經過中環線時,綠燈變紅,雨霧模糊了前路。
宋雨嫵數著雨滴,有些心不在焉。
傅明綺開口:“你們究竟在鬨什麼彆扭。”
宋雨嫵張了張唇。
想想也是,她和傅同杯之間的氛圍有多奇怪,已經是顯而易見的事情了。他身邊的人隻是出於教養,再加上和他關係親密,才沒有點破,沒有說出口。
她攥著裙邊的指尖發緊,喉嚨也異常艱澀:“沒有,我們隻是……”
“行了。”傅明綺打斷她,“關起門來的話,還要蒙我嗎。”
她垂下腦袋。
紅燈轉換,在雨水浸潤的擋風玻璃上,糊成斑斑色塊。街道上的車流緩慢行進。計程車穿行其中,如她一般,仿若一小片逐流的紅葉。
傅明綺說:“鬨彆扭是鬨彆扭,那麼久了不和好總是不行的,白白給彆人看笑話,明白嗎?”
她低著聲:“明白。”
又是一陣沉默。
突然,傅明綺皺眉:“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人之常情,誰遇到這種事情都會難過……但你們之前的孩子,他也不是故意的,你一直放在心裡,以後的日子不過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