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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遇港雨 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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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暴
“我回去吃藥。”

她有點驚訝,他還挺少帶她出去的。

她嫁給他的時候年紀尚小,傅同杯還保留著一點在國外的習慣,覺得她上二十多歲,才能帶出去吃飯。

看她發怔,傅同杯解釋:“那種場合帶個女人會比較方便。”

宋雨嫵就懂了。

儘管是這樣的理由,但她還是有些開心。他的朋友她都不太認得,除了有個醫生是姓邵的,因為經常往半山來,所以她記得。

傅同杯想換套西裝,是之前在意大利定製的,可是怎麼也找不到,隻好問她。

她還迷糊,聽到他問,她撐起身體:“好像在最裡麵那扇門,有個灰色的防塵袋掛著。”

他問:“哪有灰色的防塵袋?”

她愣了下,這才慢悠悠清醒,語氣有些抱歉:“喔,我忘記現在是在半山了。”

她還當是在中環線公寓,那套房子他留著的衣服不多,基本都是商務的,他平常出去公司或者應酬要穿。

都是很名貴的西裝,她收拾起來,就會格外仔細小心。

傅同杯在衣服上不算挑,但很固執,什麼場合,見什麼人,他有固定的搭配,西裝也得分門彆類。

這是個細致活,他衣服一直是她在收,就是她有點遲鈍,沒反應過來。

宋雨嫵怕他有氣,連忙掀開被子下床:“你先洗漱,我給你找吧。”

她推開一排大開扇的櫃門,很快就把他要的衣服找出來。

他洗漱完,她將套裝遞給他:“我給你找領帶。”她又耐心找了條真絲的深色斜紋,“這條會比黑色的搭一些。”

她將領帶比了比:“我幫你係上?”

他垂睫看她。

然後驀地低頭,輕輕吻住了她。

宋雨嫵渾身僵硬。

他吻得很專注,伸手摟住了她的腰。閉著眼吮吸她的唇瓣。

她緊貼在他胸前。

宋雨嫵眼皮輕顫,手指攥著他襯衫,他呼吸溫熱,一下下輕噴在臉上。

不知過了多久,他手指移到手臂,撫摸上麵腫起的疤痕:“疼嗎。”

她有些緊張地哼了一聲:“還好……”

傅同杯摸了摸她眼尾,離開她嘴唇,沒再說話了。

他這種男人,真的很難不討女人喜歡。隻要他願意,那些偶爾流露的溫柔,也足夠溺死一批找不到岸的人。

*

到了地方,才知道不是酒局,相反都是他朋友,還各自帶了女伴。

其中有未婚的,帶的純粹就是情人,連女朋友都不算。

女伴豔光四射,偎在男人身旁,兩個人不知親親熱熱說了什麼,女人咯咯笑起來。

宋雨嫵不習慣這種場合,有些拘謹。

傅同杯一去,所有人都起身和他招呼,他坐在主位,宋雨嫵就坐他身邊。

參翅鮑肚已經上了,他看了眼也沒說要加菜,他幾個朋友都給他倒酒:“來那麼遲,一定要喝!”

傅同杯什麼多餘的話也沒有,一仰頭就喝了。

隻是給宋雨嫵倒的時候,他攔了下:“彆給她倒。”

往常換成是旁人,比如他應酬的那些,他說不讓,那些人也就不碰酒瓶子了。因為都想巴結他,誰也不願惹他不高興。

隻是這回不一樣,和他聚的都是平時來往多的,傅同杯朋友並不多,這幾個已經算挺例外了,都很有個性。

他說不讓倒,剛才還在和女伴喝酒的男人不樂意:“喝一杯也不行嗎。”

“不行。”

那就有點掃興了。

男人笑說:“傅二,你好護她。”

傅同杯沒說話。

宋雨嫵挺會看人臉色的,她怕萬一兩邊說上幾句,傅同杯心情不好。

又或者可能他也不想一直擋酒,她不乖覺些,回家他要同她撒氣。

他撒氣倒沒什麼,萬一在床上沒完沒了可就太嚇人了。

她連忙笑了笑,端起麵前一杯酒:“沒關係,我能喝一點。”

她也閉著眼喝下去。

那幾個人見她喝了,果真笑鬨著叫起來。

女伴也笑盈盈:“傅太真是好給我們麵子。”

宋雨嫵不知道怎麼接,隻好又抿出個笑。

萬事開頭難,她喝了這一次,後麵想再灌她酒,就容易多了。

尤其是那幫人很會說:“阿嫂,你都和誌興喝了,怎麼都不和我喝?”

“阿嫂,你也要和我碰一杯才行。”

宋雨嫵隻是個陪襯,不瞭解這幫人對傅同杯生意上的助益,於是哪個都不敢得罪。

誰敬她都會喝,她笑得溫柔,也不擺臉。

隻是酒量不好,很快就醉了。

她安靜坐在那裡。

他們敬酒,她就笑笑嚥下去。

其實她挺想觀察一下傅同杯表情的,想看看他是高興,還是生氣。

但她喝了那麼久,他都沒有阻止過,甚至連再多一句提醒都沒有。

她就想,他應該還是高興的吧。

他應該還是挺希望她給他長臉,給他朋友們點麵子的。

而不是一味躲在他身後,他說不喝,她就真的一口也不喝。

胃裡就像燒起來了,很不舒服。

宋雨嫵稀裡糊塗又被灌下去幾杯,覺得整個人都失去了意識,迷迷糊糊的,最後彆說喝酒,她連話也說不清了。

她隻知道這種場合,要表現得懂事,彆人給她灌酒,她要喝。

卻從來沒想過她自己。

到後麵喝得爛醉,走路都要暈,傅同杯終於起身告辭。

她走不動路,幾乎是被他抱去電梯的,等下了停車場,就被強行塞進車裡。

車窗外的雨瀟瀟地下。

他“砰”地摔上車門,就開始發火:“宋三!你究竟要怎麼樣?”

她一縮,不明白好端端地,他生什麼氣,他一天到晚氣也太多了。

換作是平時,她肯定是逆來順受,什麼都不敢說,但是今晚,可能是喝了酒了,她醉了,說點醉話也是可以被諒解的。

宋雨嫵小聲說:“你生氣了嗎。”

他怒吼:“我讓你喝了嗎,我不是都已經擋出去了嗎,你逞什麼能,你在那表現什麼?你知道自己根本喝不了,就非要把自己折騰成這樣才開心?”

她很緩慢地眨了眨眼,就像是根本不明白他在說什麼:“我以為……這樣你會高興……”

他死死盯著她看,就像是要把她戳穿個洞,突然又轉頭命令司機:“開車!”

司機把隔板升起來。

他掐住她下巴:“你不能讓我省點心?你非要跟我對著乾,這樣你就高興了?”

她搖搖頭:“不高興。”

“那你剛纔是在做什麼?”

她突然努力直起身,張開雙臂抱住了他。

她醉得非常厲害了,意識不清醒,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手臂受傷沒有好,還有點痛。

但是她就是緊緊扒著他,就像怕他消失不見那樣。

她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句話,不記得說的什麼了,他瞳孔卻很明顯一縮。

她眼睛紅紅的,就像是情人呢喃:“不要走……”

或許是覺得他身上味道好聞,她睜著濕漉漉的眼睛,像隻被丟掉的流浪貓,小心翼翼,但又不斷不斷地往他身上蹭,聞他身上的味道。

說不上來是什麼味道,隻是讓人覺得很安心。

像傅同杯這種人,感覺名字取出來就是為了喝酒的,一點不會醉。

她說:“我想抱抱。”

傅同杯咬牙,額角青筋暴起來,抬手又要像那天在書房那樣把她扯下去。

她卻陡然很恐慌,很委屈地更加緊緊扒住他:“抱抱。”

車子不知已經開到了哪裡,車窗全是雨,那些水痕一道道蜿蜒,爬滿了整個玻璃。

傅同杯繃到極限,勾過她柔韌的腰,抬腳踹了駕駛座:“下去!”

司機連忙靠邊停好,退了出去。

他冒雨下車,抬腿跨進駕駛座,冷著臉踩下油門。

宋雨嫵也不知道他要開到哪,她軟塌塌倒在後座,被加速度甩得晃來晃去。

他暴躁開了段,終於在一處平地停下。

傅同杯重新回到後座,把她撈過來,她迷迷糊糊地:“嗯?”

他寒著臉:“閉嘴!”粗魯解開了皮帶。

她覺得有點痛,反正那個姿勢很痛,但是她又莫名生出一種不安全感,努力找一點熱源,又像是說夢話:“不要離開我……”

他看著她:“我是誰。”

她緩慢眨了眨眼,又要睡過去,傅同杯卻掐住她下巴,重複問了遍:“我是誰?”

車窗外是掩映的樹林,瀟瀟涼雨渲染,樹林嘩然,她半睜著一雙霧濛濛的眼睛。

她很白皙,幾乎白皙到透明,被他鉗製住的那雙手,好像連骨頭都是柔軟的。

她眼裡浮著一點碎碎的光,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

“嗯?”

“我是誰。”

“你是誰……”

“嗯。”他說,“宋三,我是誰。”

外麵燈都熄滅了,隻有微弱的夜光照進來,她看著他的臉廓逼近,心裡驀地湧起一陣奇異的疼痛。

那種感受,彷彿是溺水了,想呼吸,卻沒有辦法。

最後喘過氣來,是傅同杯攥住她下巴去渡氣。

她被嗆得直咳嗽,手臂撲騰著打到椅背:“疼……”

傅同杯麵無表情看著她掙紮。

後來她嗆出眼淚,指尖不知道碰到哪裡,一瞬間,他臉頰緊緊繃起,眼神複雜,伸手將她撈過坐在身上。

*

第二天醒過來,她腰痠背痛。

其實傅同杯那輛車內飾改造過,睡得挺舒服的,隻是醉了一晚上,再加上她那會兒沒力氣掙紮,被他抓著腳踝弄到很晚。

他車裡的坐墊是小牛皮,和人造皮革不同,有股很淡的特殊味道。

宋雨嫵摸到身上的衣服,撐起身體,看了看周圍。

車子停在一片高地。

香港的高地不多,能停車的更少。

說來好笑,宋雨嫵嫁來香港也有五年,但其實對於這片島嶼,還是知之甚少。

她唯一認得的高地隻有太平山。

而這地方怎麼看都不像太平山,林道陡峭顛簸,遊人也少。她也想不出是哪裡。

傅同杯不在車裡了,她身上蓋著他點外套,推開車門下車。

那時候剛好是清晨時分,雨停了,整個香港雨後初霽,天空儘管還有未散的雲層,但已經能透出陽光。

山頂有獵獵的風。

她看見傅同杯坐在山崖邊,一塊很大的石頭上。

他指尖夾著煙,已經燃儘了,快要燒到指尖,那些碎屑飄落在他腳下,又很快被風吹散。

煙尾有一簇猩紅,就像黑夜裡的火焰。

日出很美。

刺眼的光線射出,驅散了身上的寒意。

傅同杯沒說話,像是根本沒有發現她,他目視前方,安靜的側臉,幾乎顯得有些孤寂。

很久之後,他才聽到聲音。

知道是她醒了。

傅同杯回頭看了她一眼。

宋雨嫵還維持著套著他外衣的姿勢,兩隻胳膊縮在袖子裡,寬大的外套將她身前遮得嚴嚴實實。

她很瘦,縮在他外套裡,是嬌弱的樣子。

她小聲問:“這是哪?”

傅同杯沉默半秒:“西貢。”

“喔。”她小心點點頭。

後麵他回過頭,繼續看著遠處,她也就沒再說話。

傅同杯說:“你看過日出嗎。”

他突然和她搭話,她嚇了一跳,抱著外套小心翼翼挨過去,蹭了個石頭邊坐下:“好像……看過。”

“好像。”

“我不常看……有點記不清了。”

他頓了良久,似乎才從喉嚨裡輕輕嗯出一聲。朦朧金色的天光罩在他身上,他鍍上金邊,整個人無比柔和。

傅同杯說:“你知道嗎,其實香港人很喜歡看日出,有時候看太陽升起來,就覺得這一天是一種新的開始。其實如果把每一天都當成新一天來過,忘記之前的事,人生應該會快樂很多。”

宋雨嫵也不知道他怎麼突然講這句話。可能他們做生意的成功人士,對人生的感悟就是會有很多。

她沒有什麼感悟。

她說:“我就是覺得那個太陽,很像蛋黃酥……”

她非常喜歡吃蛋黃酥,流心的那一種,她記得以前香港油麻地有一家蛋黃酥店,做的蛋黃酥非常非常好吃,但她好像,已經很久沒去吃過了。

久到她都快不確定,油麻地是不是真的有這麼一家店。

傅同杯沉默了很久。

最後,他起身:“回去了。”

她還是抱著外套,跟在他身後。

他讓她坐後座,關上車門快要開車的時候,他忽然微微側過頭:“我沒戴套。”

她一愣,耳根頓時滾燙起來:“啊……”

想想昨晚他可能確實是心血來潮,誰沒事會在車裡放那個。荒郊野嶺,他再有本事也不能憑空變出來。

宋雨嫵裹緊外套,小聲說:“沒事,我回去吃藥。”

他似乎是想說什麼。

唇瓣動了動,卻終於是沒說:“行。”

他扭過頭,發動車,那片日出在他們身後慢慢被遮擋住。

後來開到山腰,天空重新烏雲密佈,剛才的亮光,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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