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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纓_晉江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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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她歸舊地,賀她獲新生。◎

順和三年,冬月。

章容齋戒一月,預備於冬至前親赴帝陵,為齊應行三週年祭典,特命百官不必隨行,仍以公務為要。

周纓趁機告假一月,外加冬至、正旦、上元三大節慶休沐,湊出兩月假期,直奔南地。

崔述派束關隨行護送,但車馬剛出淨波門,卻見崔述勒馬立於門樓之側,周纓無奈棄車,上馬與他並轡而行。

“都交代得好好的,怎麼還是來了?”

崔述想想,隻說:“上回出京,你將自己逼得那般緊,這回我如何也放心不下,緊趕慢趕,設法將公務安排得差不多了,還是陪你走一趟。”

周纓頗為不滿:“還是政事重要,太後將離宮禁,聖上到底還年輕,萬一……”

“聖上也到親政的年紀了,往後當更輕鬆些。”崔述想想,又說,“再者,我的學生,八年傾囊相授,料想不至出什麼差錯。”

周纓知曉他的心意,不再勸他,卻不顧他之不滿,一路將行程壓至最緊,終於在臘月初趕至平山縣。

一路采買,將馬鞍掛得滿滿當當,再沿著修葺一新的官道往青水鎮趕,周纓不由感慨:“平山縣這等窮地方,官府竟也能籌措出銀錢來修官道了。”

官道平整,周纓心下舒坦,放慢腳程,慢悠悠往回趕,再不似離開時那般胸腑俱顫,滿腹欲嘔。

待過青水鎮,午時將過,但因臨近年節,集市散得晚,周纓牽馬慢慢穿過場鎮,指著那間包子鋪驚喜道:“竟還開著。”

一枚包子帶來的十年羈絆。

崔述“嗯”了一聲,沒有接話。

不知他在想些什麼,周纓稍稍側頭看他一眼,突然探出手來,握住了他的手。

從未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崔述略微遲疑了須臾,方反握住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

慢慢沿著山道行至五裡坪,周纓在院外定住腳步,隔著籬笆院門,沉默地看向廄棚裡那匹百無聊賴地打著響鼻的騾子。

騾子已然老邁,皮毛光澤暗淡,背部凹陷,步伐亦不似當年那般穩健。

周纓遲疑片刻,方輕輕推開院門,像少時那般熟稔地邁步往裡行去,揚聲喚道:“林嬸兒,是我,阿纓。”

裡間沒有動靜,周纓心驟沉了一下,停頓少頃,再喚道:“成叔。”

天寒風凜,周纓的心直直往下墜。

待行至簷下,灶間的門卻突然從內開啟,林氏站在門口,淚眼婆娑地望過來。

周纓急忙奔上前,將她擁入懷中,哽咽喚道:“林嬸兒。”

“你這丫頭……”林氏語無倫次地數落她,“一去十年,竟還知道回來。”

“我錯了,嬸兒彆計較,一會兒我給您露兩手賠罪,我學了不少新菜式,手藝也比以前更強了些。”

周纓攙過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試探:“成叔呢?在家嗎?”

“在裡邊烤火呢,正打著瞌睡,耳也有些背了,沒聽見你喚他。”

周纓心中登時為之一鬆,攙著她臂膀的力道亦卸去了兩分,笑容不自覺地浮上來。

林氏猜出她所想,寬慰道:“這十年,我們都不曾做過什麼累活,那位郎君……”目光落在院中人身上片刻,方接道,“走前給我們留足了這輩子也花不完的銀錢,後來你又寄回來那麼多,日子很好過,身子沒什麼大毛病。隻是我們閒不住,又在山裡住慣了,總還是會找點輕活來做。”

周纓聽得一愣。

崔述向林氏屈身一禮,恭敬喚道:“林嬸。”

林氏衝他一笑,微微頷首致意。

周纓攙扶著她往裡走,林氏在楊成肩上一拍,怒瞪他一眼:“彆睡了,睜大眼瞧瞧,是誰回來了?”

楊成迷迷瞪瞪地醒來,看見對麵衝著他笑的姑娘,半晌方反應過來,霍然站起身來,不敢置信地道:“阿纓?”

“是我,成叔。”周纓衝他莞爾一笑,提高聲音同他道。

楊成急得在原地轉了兩圈,自言自語道:“阿纓丫頭回來了,晚上做點什麼吃好?”

周纓沒忍住笑出聲來。

林氏指派他去抓隻雞來殺。

“好好好。”楊成拄著木棍往門口去,撞見剛卸完禮物進來的崔述,遲疑著問周纓,“這是?”

“我夫婿,當日那位崔姓郎君,叔嬸可以喚他述安。”

楊成老淚縱橫,伸手抹了把淚,邁開步子往院中去,周纓指使崔述:“去幫忙啊。”

“好。”崔述隨楊成去往院中。

周纓再抬眸看向林氏,瞧見她的眼也有些濕。

“快到年節了,嬸兒莫哭,開心些纔是。”

“知道你當真過得好,便沒有什麼好掛唸的了。”林氏微微側開頭,“上千裡路,肯陪你走上這一趟,平日想必更不必說。”

周纓衝她一笑,聽得外間雞群四下奔逃之聲,捋好袖子,取過菜刀,在磨刀石上磨好,提著桶和水壺便往院中去。

自崔述手中接過那隻撲騰不休的公雞,周纓抬手執刀,利落割斷喉管,將雞放進桶中沸水,蹲身拔毛,一氣嗬成。

崔述目不轉睛地盯了半刻,周纓嫌他礙事,攆他去廚房做飯。

忙活大半個時辰,一桌豐盛的晚飯出鍋,四人聚坐,說說笑笑地吃完這一餐。

席間,周纓挑揀了些舊事講起,比如相伴返京的兩月,淨波門外的半年,崔府中的十月,講他一路儘心照料、又將她從鬼門關中拉回,講他教她讀書習字、知事明禮,講他們朝夕相對、終於情投意合。

林氏聽得泣涕漣漣,楊成亦沒忍住滾了幾滴熱淚。

飯畢,周纓收拾好碗筷,又在灶後陪著烤了會兒火,林氏看了眼天色,道:“我去收拾屋子,平日裡都堆著雜物,還得要一會兒。”

周纓道:“我們回去住吧,猜嬸嬸應常去打理的。”

林氏一愣,猶疑道:“我怕你不願意再回去。”

“沒關係,我早放下了。”周纓衝她一笑,“阿孃在那裡陪了我整整十四年,如何不算家呢?”

“好丫頭。”林氏也不再勸,“櫃中有新的床單被褥,我隔幾月會過去換洗一次,可以直接用。”

“嬸兒。”周纓欲言又止,眼中含淚。

“自你來信,便怕你哪一日,突然想回來看看。雖然覺得你就算回來,應當也不想留下過夜,但還是備著了。”

周纓沒有再說話,辭過二人,與崔述牽手慢吞吞往舊居行去。

冬寒正盛,翠竹山間綠意仍存,冬青樹點綴著大地,並不顯枯敗。

“這裡就是如此,以翠為名,一年四季皆覆滿綠意。那年的大雪,其實我也沒見過幾次。”

“嗯。天意如此,真巧。”

周纓不禁一笑。

慢慢走回那間老屋,見已修整一新,雖未完全推倒重修,但已換過椽子瓦片,並重新固定過土牆。

周纓沉默著走進自己那間窄屋,自櫃中取出燭火點燃,鋪好床鋪。

待她忙完,崔述已備好熱水,喚她過去洗沐。

夜裡山風輕拂枝葉,簌簌作響,周纓枕著崔述的臂彎,被他擁在懷裡,一夜竟出乎意料地睡得極為安穩。

翌日晨起,周纓引他返回五裡坪。

因周宛並不欲與此處有所羈絆,周纓未帶他去祭拜那處衣冠塚。

隻在途經那處陡峭的崖壁時,在平台上停留下來,指著崖腔處的小土包同他道:“我將黑豆葬在此處,它很喜歡來這裡玩,對此地極為熟悉,才會在那樣的天氣裡,也能輕易發現你。”

土包前的雲鬆已長得比人要高上許多,風過,鬆濤自起。

周纓立在樹下,俯瞰山間。

“翠竹山土地貧瘠,忙忙碌碌一整年,其實收成極低,再交完稅,基本餘不下什麼口糧。我那時日子過得很苦,很難攢下什麼餘錢,省了又省,還是沒能省出離開此地的盤纏。”

“即便如此,平山縣仍算不得最為窮困之地。”周纓淡淡一歎,“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天下萬姓,碌碌而生,寂寂而死。”

“那時我同你道,即便宗親針對的不是你,我仍會孤注一擲自陷險境,並不是誑你。”

“我知道。”

章太後當政這三年,她儘己所能,為天下百姓與女子爭利,一往無前。

她之所向,不言自明。

他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身後,鬆濤陣陣,迎她歸舊地,賀她獲新生。

【作者有話說】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葬花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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