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纓_晉江 030
◎留在三郎房中也未嘗不可。◎
周纓同崔蘊真對視一眼,躡手躡腳地走上前去,屈著身子同兩個小童一起伏在假山後麵,靜息看了一眼,石洞之後不過是塊空曠的庭院,空無一人,並無甚新奇。
蘊真頗覺無趣,小聲問道:“你們兩個小鬼頭,在弄什麼呢?”
崔易轉頭衝她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蘊真隻好住聲,轉頭四下探看,找尋婆子的蹤跡,因一無所獲,隻好一臉狐疑地再次打量著這兩個兔崽子,這才瞧見二人身上都已覆了一層薄雪,猜測兩人已在此處躲了好一陣了,便問道:“你們母親呢?”
崔易瞪她一眼,再次警告她閉嘴。
崔含靈轉頭小聲說:“二姑姑,母親在祖母那裡,今日忙著呢,要一直待到用午膳,我們等會兒就過去找母親,你先彆管我們好不好?”
粉妝玉琢,溫聲溫氣,比崔易那小子討喜許多,蘊真氣消了大半,便不管他們了,起身要走。
正當此時,崔易快步從假山後躥出去,手裡擎著支長竹竿,使勁兒往雪地上一蓋,而後衝含靈欣喜喊道:“妹妹快過來,我抓到了。”
含靈提著裙裾小跑過去,兄妹二人一起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盯著竹竿上係著的小竹簍。
崔易將竹簍輕輕往上提,四隻烏溜溜的眼睛整齊地往裡看去,哪裡有半分活物的影子,隻剩被雀鳥啄食過的米粒。
“我明明看見蓋住了的。”崔易惱羞成怒。
崔含靈小手扒拉著他的衣袂,寬慰他:“沒關係,我們再試一次。”
“好。”崔易轉怒為喜,左手拿著竹竿,右手牽著妹妹往回走。
“原來是想抓雀,這倆小鬼精。”崔蘊真笑著說,“等會兒告訴你們母親,仔細挨罵。”
“你彆嚇唬他們了。”瞧崔含靈的手都已凍得通紅,周纓將自個兒的手爐遞給她,讓她好生捂著,又轉頭看向崔易,佯作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天太冷了,雀鳥不常出來的,我教你玩彆的如何?”
崔易瞥她一眼,先是不欲搭理她,又忍不住誘惑,搓了搓凍僵的手,嘟著嘴彆扭地說:“你會什麼好玩的?”
這倒真問住周纓了,眼神逡巡一圈,她指著簷下掛著的紗燈問:“我教你們做紗燈好不好?”
“聽著就沒意思。”崔易斷然拒絕。
崔含靈卻認真想了想,才扯著他的衣袖說:“哥哥,我們不抓雀了,去做燈好不好?我喜歡蘭姨娘那裡的九轉蓮花燈,可惜沒在彆處見過一樣的,蘭姨娘又寶貝得很,不好同她討,要是能做一盞也好。”
“好吧,聽妹妹的。”柔聲細氣的女童音果然聽得崔易心軟。
原本隻想連哄帶騙,把兩人叫到室內暖和一下,這下輪到周纓咂舌:“我沒見過,那燈是什麼樣的,同我說說可好。”
“我帶你去瞧瞧。”崔易拉過周纓的手便走,剛邁出一步,又折返回來,另一隻手牽住含靈,帶著兩人闊步往前走。
崔蘊真哭笑不得地吩咐婆子去同蔣萱知會一聲,自個兒也跟了上去。
蘭姨娘住得稍偏,走了一小段後,崔含靈的步子便慢了下來,周纓彎腰將她抱起,衝她扮了個鬼臉,逗得她笑出聲來。
遠遠聽見人聲,蘭序迎到院門外,招呼他們進來坐,聽聞來意,猶豫一陣才說:“先前磕壞了,就叫人收起來了,我這就派人去取。”
等燈被取出來,周纓不由眼前一亮。
入目是一盞高約兩尺的蓮花燈,底座為青玉雕琢的蓮台,中以銅柱為莖,懸九朵重蓮。殊不知其中還暗藏機巧,待燈芯燃起,蓮台徐徐輪轉,蓮花舒展綻放,恍若佛光流轉。
獨獨蓮台邊緣一角有處損毀,不僅破壞了整體的精緻與和諧,更損壞了其中機括,蓮台轉了半圈之後便緩緩停了下來,停滯不前。
蘭姨娘解釋道:“最精巧之處摔壞了,府裡的工匠也束手無策,便一直收著了。”
周纓連稱可惜,同蘊真道:“果真好精緻的物件,這倆家夥可真會給我出難題。且不說其中機巧我並不會,單論外在,銅絲、青玉、粉絹,缺了哪一樣,也都是仿製不出來的。”
蘊真歪著頭看了半日,思忖了下,方道:“含靈既喜歡,做個差不多的給她玩玩就行,小孩子嘛,隔一陣便忘了,不打緊,不必一模一樣。”
“那些東西我這裡倒都有。”蘭姨娘也在旁接道。
周纓頗有些底氣不足:“那我試試吧。”
“我們做一個小一些的如何?”周纓邊哄著兩個小孩幫她往以銅絲挽成的蓮花上纏絹紗做花瓣,邊用銅絲塑出根莖,而後再細致地用鬆脂膠將蓮台、根莖、蓮花連線在一處,一盞外形相似的小燈便粗製成型了。
即便精緻度不足原物十之一二,工藝仍舊複雜,幾近耗費了個把時辰,崔易早坐不住在屋裡跑來跑去四處鬨騰了,含靈卻還乖乖坐在小凳上幫忙。
行將完工,周纓抬頭活動僵硬的脖頸,對上一雙沉靜的眼,那裡頭隱含幾分哀切。
蘭姨娘站在窗下,凝神盯著她,抑或說是她手中的燈盞。
周纓收回目光,掩下心中的疑惑,將燈杆固定在銅莖頂端,便將其改成了一盞可提在手中的小巧精緻的風燈。
含靈喜不自禁,從她手裡接過,拎著便往回跑:“真好看,我得拿回去給母親瞧瞧。”
崔易瞧見妹妹一跑,趕緊追了出去。
眼見著兩個小孩都跑遠了,再耽誤不得,周纓也同蘭姨娘告彆:“時辰也不早了,怕二少夫人著急,我們便先回去了。隻可惜方纔那盞做得不夠精細,也未能窺得其中巧術之秘,我還想再試試,若您……”
蘭姨娘似知她所想,不待她把話說完,便欣然同意:“我那些東西備得不少,你若用得著,便都拿去吧。”
周纓道過謝,追上兩個跑得跌跌撞撞的小孩,帶他們回去找蔣萱。
“行吧,我陪你過去。”折騰了一上午,崔蘊真讀書的興致已散了大半,好在和周纓親近的心思還未儘,懶懶散散地隨她一同前往澄思堂。
兩個小崽子一進院門就跑得沒了影兒,蔣萱正和韋湘在說話,聽見吵嚷聲,笑說“還知道回來”,吩咐婆子去看看,又繼續接著方纔的話說:“月底成安王妃做壽,去歲公爹做壽時,成安王府送來一株半人高的珊瑚,成色好極,在眾賓客裡也算儘心的,我昨兒去盤點了庫房,倒是很難再拿出比這更好的賀禮。”
“崔家這些年早不比盛時,成安王府卻一直不曾慢待咱們,這份情意如何也當記著。”韋湘思忖片刻,拿主意道,“先前三郎的事,上下打點耗費不少,如今雖暫時吃緊了些,但該還的情意不能敷衍,既清不出能入眼的賀禮,你且去瞧瞧我庫房裡的物件,總該有兩件能當大用的。”
蔣萱推辭不受:“小庫房裡都是您早年從家裡帶過來的嫁妝,公爹早吩咐過,無論如何不得挪用。”
“無妨。”韋湘憐愛地看她一眼,“如今咱們家是空有麵子沒有裡子。昔年大郎也還算有些前景,可惜是個沒福的,早早去了。這幾年三郎倒還能撐撐門庭,偏又鬨出這許多事來。你操持這個家很是辛苦,沒讓各顯貴之家因這些事與咱們淡了來往已是不易,再沒有讓你操心銀子的道理,你先拿去用,左右還能支撐個幾年,也多費心幫二郎打點,咱們家往後,終歸還是得靠你們夫妻倆。”
話說到這份上,蔣萱應下,又說:“明年小姑子也該及笄了,這是樁大事,我打算先慢慢預備起來,不過是依先前她姊妹的辦法呢,還是另設規程,還得先問過婆母的意思。”
“蘊真這孩子,自小和三郎親近,與咱們都算疏淡。如今三郎有家回不得,蘊真麵上不說,但心裡定然積了鬱氣,此事上必辦得讓她高高興興的纔好。依我看,諸事都先問過她的意思,她的閨中密友,也由她自己來下帖。”又說,“等及笄禮過,也當有人上門提親了,你且留意著。今時不同往日,這事不能由她一人說了算了。”
正說話間,崔蘊真和周纓並肩走進來問好。
蔣萱忙說給她二位添麻煩,周纓客套道:“二少夫人客氣,不過是聚在一處玩鬨,耽誤了易哥兒讀書,您不怪罪已是萬幸了。”
寒暄一陣,兩人告辭出去,韋湘注視著周纓的背影,讚道:“先來的幾天還有幾分侷促,短短時日,麵上看著倒沉穩大方多了。”
“您拿她親女兒般地待,衣食用度都特地交代要和小姑子一樣,都說人靠衣裳馬靠鞍,這樣精心護持,能差到哪裡去。”蔣萱頓了頓,接道,“再說,周纓姑娘出身雖低,但現今附籍外祖家,不知情者看來也是清正人家,且自來咱們府上起,看著為人處世都還算不錯。”
韋湘神色肅然,沉思一陣後方說:“接她回來時我倒沒想這麼多,隻覺著這姑娘吃的苦頭太多,又有恩於三郎,合該幫襯一把。如今倒突然覺著,她雖出身寒微了些,但心性樣貌都算得上上乘,若機緣合適,待她孝期滿,三郎之事也了結,便留在三郎房中也未嘗不可。”
“三弟雖說一表人才,待人又是極好的,這事若成,算不得虧待周姑娘,但總歸還是要問過姑孃家的意願纔是。倘若周姑娘願意,自然好事一樁。倘若不願,周姑娘年紀倒也到了,婆母做主收作義女,待她孝期過了,以崔家女名義出嫁,也能說門還算不錯的親事,總比她自謀生路強些,也算不辱沒這份恩情。”
韋湘目視二人方纔離去的月洞門許久,默然半晌,方說:“她孝期尚長,日後再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