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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纓_晉江 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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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悖祖宗禮法,妄自乾政。◎

天色未暗,乞巧樓上已是張燈結彩,林尚宮先在此主持宴前事宜。

宮中賜宴,座次通常按品秩而定,經哭廟一事,尚儀局與尚宮局商議後,臨時調整席次,將未涉此事的命婦安置在二樓,與中宮和妃嬪同廳,而涉案者全數安排在水榭底樓,全然不曾按照品秩尊卑來定,與常製大相徑庭。

至此,方纔還存僥幸心理的百名宗婦心中便已知曉中宮態度,知是要行發落,心神不寧地坐在座位上,等待鳳駕。

戌時至,皇後鳳駕至乞巧樓,眾人起身相迎。

章容麵上帶笑,雍容大度,瞧不出分毫不悅。

眾人先是惴惴不安,後來觀察許久,見皇後始終沒有發作的意思,又略微放下心來,暗道果然宗藩勢大,縱然是帝後,要同時發落這麼多宗婦,亦得掂量掂量。

席宴進入尾聲,對麵戲台上檀板輕敲,絲竹漸起,演的曲目是章容親點的《禦宴》,一出極為應景的頌天家親睦、宗室和樂的戲文。

台下宗婦方知好戲至此纔算開場,坐立難安。

章容離席暫歇,司檀隨侍,周纓得了空閒,從閣上慢慢走至樓下,將自己藏進暗影裡,望向管樂絲弦傳來的戲台子,不由歎了口氣。

天潢貴胄,處處暗藏機鋒,人行其間久了,實是有些倦乏。

稍站了片刻,韋湘因離席更衣路過此處,恰與她相遇。

闊彆將近兩載後,頭一回私下見麵,周纓喉間發緊,踟躕片刻才喚道:“韋夫人。”

韋湘認真端詳著她,目光中露出些讚許之色來:“果然是個有造化的。”

周纓微微埋首,恭敬道:“機緣巧合,能得皇後幾分信任。”

韋湘點點頭,眼神轉為憐惜:“但比先前在府裡時清瘦了些。”

“在中宮和殿下身邊做事,必得時刻打起十二分的勁頭,勞心耗神處處周旋,身子自也虧耗得快,還是當注意些。”

周纓鼻尖泛酸,輕輕點頭:“每逢休沐,我都好生歇著,平日裡也會設法躲懶,韋夫人放心。”

怕停留太久惹人懷疑,韋湘輕“嗯”一聲,慢慢走遠。

眼角有些蟄疼,周纓稍站了片刻,往更暗處行去,隱進池邊的假山後。

這回沒站多久,崔蘊真果然跟至。

久未相見,周纓有許多話想問,但說話不便,隻得揀緊要的問:“薛侍郎待你如何?”

蘊真將目光投向水麵,聲音聽來也沾上幾分空渺:“好不好也沒什麼緊要。”話鋒一轉,卻是問,“你今日為何會去文廟?”

周纓抬眸覷她,試探道:“薛侍郎與你說的?那你們二人,至少不是勢同水火罷?”

“不是。他待我尚可。”崔蘊真不欲與她說這事,接著方纔的話道,“這樣凶險萬分的場合,我怕你摻和進去容易出事。你在宮中,萬事小心,能躲則躲才對。”

周纓心領她的好意,點頭應下:“我知道了。”

“二哥遇上這樣的事,已夠令我提心吊膽了。”崔蘊真一時情急,緊緊抓住她的手,“你們這些人,真是一個個不叫人好過,讓人操心得很。”

崔則遇刺的訊息傳回宮中,章容當即便命送崔易回府奉親,此事周纓亦清楚,於是問道:“崔二郎現下如何了?”

“已無大礙了。”

心如浮木,飄蕩不定,周纓下意識地問:“他呢?”

料想她應已知出族之事,才會如此發問,蘊真搖搖頭道:“二哥出事,我第二日才知曉,回府時三哥已經離府,我未曾見到他。後來欲去尋他,但聽聞他這幾日都宿在戶部,不曾回家,未能相見。除籍出族,這等大事,想必他心裡亦不好受。”

周纓愕然,連一直刻意壓低的聲音都提高了三分:“出族?”

蘊真方知原來她並不知曉,隻是擔心崔述也如二哥一般遭遇刺殺,怕他出事,故才發問。

周纓的確不知,這不過是昨日才發生的事,但昨日崔述未至明德殿,今日又逢休沐,她更是囿於文廟之事無暇他顧,竟至此時才聽聞此事。

她一時說不出話,心中隱隱有些猜測,連問一句為何都不敢出口。

周遭安靜下來,隻餘魚躍水麵與蟲鳴之聲。

漸有人聲傳來,崔蘊真轉身回返:“這裡說話不便,我先走了。三哥的事,他當能自處,你不要太過擔憂。倒是你自個兒,事關朝政,明槍暗箭都不長眼,萬勿以身犯險,能躲則躲,彆心比天高跟著摻和,儘力保全自己。”

目視她回到乞巧樓,周纓又候了一陣,待戲文唱完一折,纔回到席上。

月出東山,章容返席,祝尚儀上前主持穿針比賽,命婦各持十支七頭針,先對月穿完者勝。

崔氏一族以詩書為基,崔蘊真女紅一事上並不算精通,蔣萱則因心係崔則,亦不曾好生發揮,二人成績隻勉強忝列中上,然而祝淮在例行頒賞給前三甲後,卻讚道:“蔣氏與崔氏二位夫人性情嫻雅,儀態端方,著各賞浮光錦一匹,並賞其母文亭伯夫人韋氏三匹。”

浮光錦在貢品之列,這等賞賜顯比前三甲更豐,更何況同賞崔氏婆媳姑嫂三人,其中當有些深意,不曾摻和哭廟之事尚有閒心思量的命婦們不由悄悄低頭,交頭接耳起來。

周纓心下瞭然,知是為崔則遇刺與崔述出族之事,恩賞崔家。

祝淮未曾阻止席間的竊竊私語,隻繼續看著後麵尚未穿完針的命婦們。

大長公主多年金尊玉貴,難免落了下乘,祝淮麵色冷峻,冷聲道:“大長公主金枝玉葉,不事女紅,連基本的女子儀德都忘得一乾二淨,有失皇家顏麵。今日宴後,還是當回府靜思己過,勿行出格事,專心修煉內德為要。”

祝淮曆侍兩朝,事尚儀一職已逾五年,命婦入宮覲見,常與其打照麵,受她照顧頗多,對她素來尊重,皆知其平素最是溫和平順,甚少刻薄言語,此言顯然是出自中宮授意,刻意傷及大長公主臉麵。

素來和善端莊的皇後,也顯露出另一麵來,眾人方知,其也絕非一味仁善之輩。

果然,章容走至雕欄前,自上而下看過來,目光森冷,幾乎要將大長公主並下方一眾命婦一並刺穿。

絲毫不留情麵的敕旨在此刻傳來:“按《永昌律》,凡聚眾倡亂,主犯當斬,從犯減等。吾掌教化宗婦之責,理當按律將諸位交由大理寺候審,然念諸位夫人先輩皆為國朝立下汗馬功勞,故降等由內宮自行懲處,著罰俸三年,禁足一年,府中禁笙簫管樂一年,不得再行奢寵靡費之事。如有彈劾,一經查實,罪加一等,一並處罰。”

章容目光緩緩掠過堂下,所至之處,眾人皆垂首屏息。

祝淮提高聲音道:“請諸位夫人謝恩領罰。”

不知是誰抬頭望去,見著水榭四周影影綽綽站滿了禁軍,懾人得緊,於是忙不迭地伏拜下去:“妾謝娘娘恩典,往後定當閉門思過,謹記娘娘教誨。”

眾人皆跟著跪拜,謝恩之聲順著流水飄遠。

章容又喚大長公主:“姑母為尊長,本應以身作則,卻為構陷聖上不奉宗廟之首惡者,吾替聖上痛之、恨之,不日將奏請聖上,除逾製隱田儘數充公外,降大長公主湯沐邑規製為五千畝,與公主同。望姑母汲取今日之教訓,往後於皇陵靜思己過,朝暮奉香,為睿宗、順宗皇帝祈福。”

竟要貶她去守陵,大長公主不敢置信地看向她這個平素話並不多、也不多見嚴詞厲色的侄媳婦,終於意識到,自個兒對這兩夫妻的認知當真有誤,看著不聲不響,實則內裡狠厲,今日劍走偏鋒自是賭錯。

難與其抗衡,大長公主隻得恭敬叩首,麵無血色地道:“謝皇後娘娘恩典。”

笙鼓已歇,章容命司檀安排禁軍送韋湘母女各自回府,又命禁軍大張旗鼓地“護送”各府宗婦歸第。

待眾人散後,安排好肅王妃暫宿宮中事宜,章容才意興闌珊地回到景和宮。

入殿時,齊應正在偏殿中召問齊延對今日之事的看法,瞧見她進來,轉來問她:“阿姊今日這氣可出夠了?”

“陛下的意思是,我是這般沒有肚量的中宮之主?”

先前的慍怒之色緩緩淡了,章容此刻神色平和,語氣卻還含幾分不忿:“不過是惱這幫宗室自恃身份高貴兼人多勢眾,便敢對陛下施壓。國朝以孝治天下,若陛下稍有優柔,不敬宗廟祖先的帽子扣下來,天下口誅筆伐,這戶部新令如何還能推得下去?”

她說著麵色便沉了下來,憂心忡忡地道:“尚在皇城根下,便是如此。焉知政令出了玉京,會落實成何種模樣,還得選賢舉能,再派一批能人至各州縣,鐵腕推行方能善始善終。”

“先政事堂薦的那份名單,”她遲疑了下,悄悄抬眼去覷齊應,“能否給我看看?”

齊應頷首:“我說過不會對阿姊設防,如今政事上亦拿阿姊當軍師與謀士,阿姊不必如此小心。我先帶回明光殿了,這便命人去取來給你。”又說,“不過我這倒有一份摺子,確實該你來瞧瞧。”

章容伸手接過,乃是肅王親上的彈劾摺子,被彈劾者赫然是今日在文廟處事不當的女官。

此疏彈劾周纓身為內廷女官,一悖祖宗禮法,妄自乾政;二目無尊卑,以下犯上,殘害宗室子。

章容目視這份措辭嚴厲,可置被彈劾者於死地的奏疏,鳳目微眯,露出些許懾人的寒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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