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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纓_晉江 0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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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讀書人,勿空談意氣,當多看多思。◎

天方矇矇亮,崔述已起身,行至內院,郭成禮迎上來:“崔相起得也太早了,下官現在就命人備膳。”

“不急。”崔述提步往西走,“昨日那兩人如何處置的?”

見他徑直往監獄行去,郭成禮忙對一旁的胥吏遞了個眼色,胥吏悄悄附耳將昨夜情形解釋了一遍。

郭成禮忙道:“自是辦好了,著實警告了一番,往後定然不敢再胡言亂語,崔相放心。獄中臟汙,不宜親往驗視。”

崔述未曾理會這話,步子越邁越快,郭成禮追得氣喘籲籲,再無閒心勸阻,隻得跟隨疾走。

牢室中氣息難聞,犯人都已清醒,瞧見縣官進來,扒著柵欄哭天搶地。

崔述目不斜視,徑直往裡走,直到瞧見最裡間的方樸正怒目而視。

崔述停下腳步,隔欄站定。

那方樸瀕死之境走一遭,似丟了幾分心魂,眼睛都盯直了,愣乎乎的。

半晌,他卻突然撲至欄邊,脫口罵道:“狗官!彆以為官位高就可以顛倒黑白,隨意草菅人命!我乃秀才之身,隨意打殺,即便捅到聖上麵前,恐怕你這狗官也難以三言兩語撇清罪責吧?”

崔述笑了一下,眼神卻冷極:“你為監生,當熟讀律令,當知糾眾哄鬨公堂,該當何罪罷?”

鋒利至極的眼神令方樸無端生懼,噤聲了一息,才慨然回道:“自然。首犯當絞,從犯流三千裡。”

他說著幾不可察地顫栗了下,轉念又痛罵起來:“當日為此事時,我便已打定主意,即便身死,也要為綏寧百姓求一個公道。”

“好個大義凜然。”崔述笑道,“律令在前,我縱有心保你也不得。綏寧境內遍傳你之大作,市井街巷無人不知,鐵證如山。如此教唆民變之大罪,首犯難逃一死,念你功名在身,降等判流刑罷。”

方樸愣了一下,半晌纔回過神來,又是罵道:“便是負皇命而來,不知為民請命,仍算不得好官,彆以為饒我一死,我便會感恩戴德。我若不死在流放途中,仍要日日問候你們這起子混賬高官。”

崔述側身看向身後的郭成禮:“這便是辦好了?”

郭成禮麵色十分精彩,訕訕道:“這……此人油鹽不進。”

“那如此判罰,郭知縣無意見罷?”

以為他仍在動怒,郭成禮忙道:“您是欽差,示同皇命,一應事宜自然由您做主,下官不敢置喙。”

“那便好。”崔述轉頭看向獄中的方樸,往前再行兩步,幾近貼近柵欄,方壓低聲音道,“書生意氣,為民請命,是謂大義,縱敗也是死得其所。但務必睜亮眼,勿以一身義氣,為奸人做了鋪路石。”

方樸微微瞪大雙眼,望向他的眼神比先前還要呆滯。

“糾眾鬨事,持械攻擊官差,此事要被定性為謀反大逆之罪,亦極為好辦,完全不需作偽。若當真如此定罪,親人連坐不說,你乃監生,連學官師長亦會被你株連。更為緊要的是,被你挑唆的百姓,儘皆同罪。數百人身首異處,如此後果,你以一己之身,擔得起麼?”

方樸漲紅的臉色遽地急變,幾乎是瞬間褪去血色,幾近變得蒼白。

“讀書人,勿空談意氣,當多看多思。”

崔述轉身往外,問郭成禮:“另一人呢?方纔怎生沒瞧見?”

郭成禮忙將他引進刑房,囚籠中的人早被役吏先一步放出,此刻已失去意識,正一動不動地仰躺在地。

“刑訊至此,幾乎丟命,郭知縣審出什麼來了?”

郭成禮回道:“不肯承認其有幕後主使,隻道自個兒是路見不平。”

“人已折騰成這般模樣,諒也審不出什麼來了,同處流刑罷,一並即行解送。”

郭成禮疑道:“流刑當由路級監司複核後方可起解,上級符牒未下,這不合法理啊。”

“聖上允我便宜行事,需要再將詔書與郭知縣宣讀一遍麼?”

“不敢。”郭成禮應下,隨他往外行去,沒忍住問道,“懇請崔相解惑,案情並未明瞭,為何倉促定罪判罰?”

“糾眾圍攻縣衙,往大了談,罪可至謀反,人數涉五百人眾,外加連坐,你這綏寧縣,怕是要血流成河方可了斷此案。”

崔述停下腳步,側頭看來:“大事化小不好麼?郭知縣。如此,我也可儘快回京複命不是?”

郭成禮連稱是:“那另兩名差役呢?還請崔相明示。”

“此二人所犯挑唆之罪證據確鑿,眾目睽睽之下,難有冤屈,隻是判罰輕重尚可商榷,自可從速酌情判處。另二人情形卻大不相同,真凶尚未找到,如何結案?郭知縣最好手腳快些纔是。”

郭成禮忙不迭應下:“下官定然儘力。”

回到東廂,縣衙役吏已將早膳送至,奉和邊擺膳邊道:“那王大有尚未咽氣罷?”

“尚未。”

“得虧郎君去得早,綏寧縣這幫衙役折騰人的法子倒是厲害。這等刑罰,恐怕他們皂班自個兒都受不住罷,倒拿出來折騰百姓。”

“束關呢?”崔述遍瞧一眼屋內,沒見人影,出聲詢問。

“為保在暗處不現身,方纔縣衙的人過來送膳,便提前避出去了。”

“給他傳個信。依郭成禮此人之趨炎附勢,恐怕王大有一醒轉,便會立即被解送出城,讓他留意著。”

“判的流刑?那方樸不用?”奉和奇道。

“一並。書生意氣,空有一腔熱血,做事顧頭不顧尾,被人利用闖下大禍怕是早晚的事。提點了他幾句,由他路上反思去罷。”

崔述執碗,淺嘗了半碗粳米粥,又問:“糧食壞種的事查得如何了?”

“已遣人在查了,暫無頭緒。郎君為何不派縣衙的人去查?縣衙胥吏熟悉本地形勢,應當更快更準。”

“你瞧郭成禮可靠麼?”

“說不太好,您雖試探了幾次,但暫且瞧不出底細來。庫中空空,觀察了兩日,不知是否因您身在此處,故意做些表麵功夫,總之日常用度還算節儉。但阿諛上司的本事不差,想來先前對竇裕和恐怕也是如此。還得再觀察些時日,若用他查案,萬一引狼入室,恐怕查出些什麼來,也得被毀屍滅跡。”

崔述點頭。

“隻是咱們人手不多,暗地行事又多要藏藏掩掩,效率不高,當日還是當多帶些人馬過來。”

“人一多,腳程便慢,恐怕現在還未入宜豐路境內。”崔述不以為然,轉而問道,“賑糧到何處了?”

“糧草押送要慢上不少,按驛站傳信,聖上從臨近的清平路調運賑糧,五月廿日方抵宜豐路,會同宜豐路籌集的賑糧一並運送過來,約莫還有四五日才能到綏寧。”

奉和將信將疑地說著:“據掌握的情形來看,這郭成禮前幾日還當真還開倉放過糧,再加上百姓去歲的存糧,約摸還能勉強支撐些時日,若不出彆的差錯,應當暫時不至於釀成大亂。待賑糧到後,便好辦了。”

“那便隻能先全力查清始末了。”崔述隨口用了些餐食,便放了碗筷,問起正事來,“災民數量與縣衙戶曹核對過了麼?叫戶曹今日間擬個賑災章程出來看看。”

“是。”奉和領命自去。

崔述略坐了半刻,仔細翻閱起綏寧縣的世情簿來,此乃先前三日,奉和找當地市井所謂的百事通打聽而來,記載了綏寧縣境內的富商情況,含家世、人口、資財等大概狀況。

細覽一遍,心中大概有數後,崔述自行出門,尋到城東集市,逡巡一圈後,進得其中一家江姓鋪子。

掌櫃見此人衣著光鮮,賠著笑臉迎上來:“不知這位客官要點什麼?”

崔述環視一圈,做出一副生客模樣,道:“聽聞掌櫃這裡售賣花苗?”

“是。”掌櫃連忙將他往櫃台引,“小店經營已有三十餘年,售賣的花苗品種優良,移栽易活,城裡的富貴之家都愛來買。”

崔述隨口道:“有芍藥麼?”

掌櫃喜道:“自然有,眼下正是芍藥花期。小店有名品觀音麵,色作粉白,低垂如觀音相,士人愛之,客官可需?隻需兩貫一株。”

“兩貫?”

“客官彆嫌此苗名貴,真比起來,那比金纏腰要便宜上不少呢。咱家店裡的花苗存活率極高,待來日開花,一株甚可轉賣上五貫錢,如何不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一本萬利?”崔述笑著應和,“恐怕掌櫃這生意纔是一本萬利吧?花種十粒不過一貫錢,成苗一株即取兩貫,這縣城裡何等生意利潤能如此之高,掌櫃夜半醒來,怕也枕冒金光罷。與我來兩株罷。”

見他隨口開起此等粗鄙玩笑,又出手爽利,掌櫃心下爽快,邊引他到後院,邊隨口道:“也不能這麼說,種苗生意都靠時令吃飯。何況也就這些名貴品種利高,店裡也還做稻種、豆種生意,這些都是薄利,一年忙活到頭,也不能賺上多少。”

掌櫃親自取來鐵鍬,自後院花圃中現挖起花苗來,解釋道:“此花名貴,近來天旱,都種在花圃裡精心護養,若有客官中意,才現從土裡起出,勞您稍待。”

“無妨,不急。”崔述站在後頭等候,同他閒話,“掌櫃這話也是有失偏頗,糧種利潤雖不及花藥,但家家戶戶都有需,薄利多銷也是生財之道。”

“說來晦氣。這家家戶戶都需要糧種倒是不假,但基本各戶都會自留,來集上買的本就不多。”掌櫃歎氣道,“獨今年春季來問價的農戶多些,卻也壓價,沒談攏幾樁生意。”

崔述隨意點點頭,似懂非懂模樣。

掌櫃將花苗用盆裝好遞給他,道:“客官瞧我家這花苗,根粗芽壯,芽孢飽滿,若有一株蔫了,您來找我,翻倍給您退錢。”

“好。”崔述付過銀兩,拎著兩株芍藥花苗,慢悠悠地走出這間不大的鋪麵。

一抬頭,夏日烈陽豔豔,晃得他睜不開眼。

一門之隔,掌櫃正凝神望著他的背影,待他走出兩尺開外,方吩咐店中雜役:“速去知會東家,就說京中那位在查糧種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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