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上的罪與罰 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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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掙紮地很厲害，所有人都認定我瘋了。
“她就是寧寧啊，怎麼王姐連自己的外孫女都不認識了嗎？”
宋誠表現得最激動。
他像一直護犢的野獸，拽住我的衣領強行將我拖到寧寧麵前。
“你睜大眼睛好好看看，一個剛失去媽媽的孩子，被外婆懷疑不是親生的。”
“你就非要毀了她，你才甘心嗎？”
年邁的大哥氣地跺腳。
“人家親爹還會認不出自己的孩子？”
“你真是失心瘋了。”
事情到了這步，隻能快點查出真相。
趁宋誠不注意，我當即扯了一根寧寧的頭發下來，遞給警察，哀求道。
“我可以跟你們走，怎麼罰我，我都認，但求你們做加急的親子鑒定，否則我女兒死不瞑目啊！”
警察有些為難地看向宋誠，畢竟，他現在纔是孩子合法的監護人。
有人在勸。
“做一個吧，讓老太婆死心，再這麼鬨下去，這一老一小都成笑話了。”
“這不是明擺著傷孩子的心嗎？不能做，這讓孩子以後怎麼想這一幕？”
宋誠蹲下身子，眼神堅定地和寧寧平視。
“彆怕，不管彆人怎麼說，你就是我的孩子，爸爸不會做讓你傷心的事。”
宋誠真摯的樣子感動了很多人。
“宋誠好樣的，爸爸就應該是幫孩子擋風遮雨的。”
我目光轉向態度模糊的親家母。
“寧寧是你一手帶大的，這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寶寶寧寧，你能不能告訴我。”
親家母不動聲色地抹了下眼角的淚，不看我，但聲音堅決。
“對，她就是我的孫女，宋語寧。”
這時，宋誠猛地站起，對著我高聲嗬斥。
“夠了，你這個瘋子！既然你懷疑寧寧，那我也沒必要再把你當媽看。”
“你欺負完我女兒，又逼我父母，這是惹了一個男人的逆鱗，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寧寧全程哆嗦著身體，不敢直視我的眼睛。
我知道，她一定有問題，於是我蹲下身子對著她懇求。
“好孩子，你和寧寧一樣大，能不能告訴我，寧寧到底去哪裡了。”
寧寧十分害怕，一邊啜泣一邊回道。
“外婆，我就是寧寧啊。”
現場也沒有一個人相信我，在場的人看我的眼神都很複雜。
警察作勢就要把我帶走，我又大喊。
“我還有其他證據，可以證明她不是寧寧！”
6
說完，我從包裡拿出一瓶噴劑。
“這是寧寧必須隨身帶的藥，她有非常嚴重的哮喘......”
我話還沒說完，宋誠就趕緊插嘴。
“警察同誌，這是我們的家事，就不麻煩你們了，你們先回去吧。”
警察看出了宋誠的心慌，示意我繼續說完。
我指著滿地的黑色灰塵解釋。
“寧寧平時裡，有一點霾的天都受不了，怎麼可能還會去燒紙錢呢？”
“她不僅燒了，還能一直大哭，一點也沒有氣喘。”
“她怎麼可能會是寧寧。”
“她到底是誰！”我瞪著宋誠，像要吃人一樣。
現場安靜得落針可聞，最後是宋誠的大笑打破了沉默。
“就因為這個？”宋誠的眼神裡充滿了輕蔑。
“現在早就有特效藥，能很好地控製哮喘了。”
“寧寧住院一個月，一直都在調養身體。”
“你心裡有疑惑，卻連問都不問就直接動手，是不是太自以為是了。”
“平時你倚老賣老，對我和羅茜這樣也就算了，可我絕對不允許你這樣欺負我女兒！”
宋誠的話引起了很多年輕人的共鳴。
“拒做中國式父母！”
“快給孩子道歉！”
我麻木地轉向一直安靜地坐在一邊的親家兩人。
“我們都是做父母的，為了孩子，命都可以不要。”
“能不能求你們給我一個實話，茜茜的孩子到底在哪裡。”
親家母依舊不看我，隻是低著頭呢喃。
“王姐，彆想多了，她就是你的外孫，她肯定是你的外孫。”
親家公也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然後無奈地點頭。
“她......就是你外孫。”
宋誠臉上飄過一絲得意，然後義正言辭地對我說。
“今天，我一定要讓你為自己的魯莽付出代價。”
眼看就要錯過真相，我一急，操起桌上的剪刀對準自己的脖頸。
“她不知道我和她之間的求救手勢，她肯定不是寧寧。”
“我要求加急的親子鑒定，否則我就死在我女兒的骨灰邊！”
7
小時候，我給寧寧讀《西遊記》的故事，聽到“真假美猴王”那集時，寧寧突然問我。
“外婆，如果有一天，兩個寧寧站在你麵前，都說自己是真的，你怎麼分辨呢？”
我當時還笑話她，怎麼小腦袋裡整天裝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寧寧卻煞有其事地想了一個個辦法，然後仔細對比。
最後，她終於一拍腦袋。
“外婆，你就像孫悟空的師父一樣，在我後腦勺敲三下，這樣我就會和你對暗號。”
然後，她還像怕被人聽見似得，在我耳邊悄悄地說。
其實，我也太沒往心裡去，但想著反正也是陪孩子玩，就故意逗她。
“現在可都是網路詐騙，如果我們是在視訊裡，我敲不到你腦袋怎麼辦？”
她嘟著小嘴想了想，然後伸出右手，縮回中間三根手指，在耳邊晃了晃。
“那外婆就假裝和我打電話，我就知道，這是要打110，有危險。”
寧寧一直都是這樣古靈精怪的性格，可這個寧寧太膽小、太柔弱......
這次女兒走的太突然，我全程都渾渾噩噩的，直到寧寧燒了一盆又一盆的紙錢，我無意中摸到兜裡的哮喘藥，纔想起來這一段。
聽完我說這些，還是有很多人懷疑。
“這也太抽象了，一個孩子玩遊戲的話你也信？”
“你疑心太重了吧，孩子的忘性都大，可能自己都忘了，卻被你莫名其妙地打幾頓。”
最開始看到寧寧燒火，我也害怕隻是自己想多了，下手的時候也輕。
可一次、兩次、三次，寧寧被我越打越懵，就是想不起她自己約定的辦法時，我更多的是害怕。
想到，如果這個孩子不是寧寧，那我的寶貝去了哪裡，那羅茜的死是不是也有問題......
這些連鎖問題不斷深入，就讓我背脊不斷發涼，迫使我必須弄清楚。
“你們聽不到嗎？我要求親子鑒定！”
“我不同意！”宋誠紅著眼睛和我對峙：“我不會讓寧寧受這個侮辱。”
我們兩人僵持不定，我乾脆一咬牙，將剪刀往自己肉裡慢慢深入，脖子上馬上就有鮮血滲出。
“小妹，你彆衝動，咱驗，馬上驗。”
見我在玩真的，大哥嚇出了冷汗，一邊求警察一邊求宋誠。
“警察同誌，彆管我妹子是不是真瘋了，一條人命啊，做一下鑒定又不會有什麼損失。”
“宋誠，你就彆和一個老人犟了，等做完鑒定一看，寧寧是你的孩子，不就讓她死心了？”
宋誠死不鬆口，就要和我杠著。
護妹心切的大哥哪裡管得了那麼多，抓住宋誠的頭發就扯。
宋誠的頭皮都要被他扯掉，才拽出幾根短發。
宋誠想阻止，但被警察好言攔住。
“你就當替你老婆儘孝，也讓老人安心一點。”
宋誠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頭發被緊急送往檢測中心。
等待是漫長的，在場的人都心態各異。
我很坦然地看著門外，堅決自己的判斷一定沒有錯。
宋誠的表情十分複雜，時而懊悔、時而緊張。
幾小時後，檢測報告終於送了過來。
大哥第一個開啟，他直接跳到最後的結果，明顯鬆了一口氣，笑著遞給我。
“妹子，咱這下可以放心了吧。”
“這孩子，就是你的外孫啊。”
我顫抖著手接過隔代親緣鑒定報告，不可置信地盯著“支援祖孫關係”幾個字呆住了。
8
和我同時愣住的，還有宋誠，隻不過他很快就鎮定下來。
“你還有什麼話說？”
宋誠底氣十足：“我要你現在馬上跟寧寧道歉。”
我仔細地盯著寧寧的臉看，拚命地想要挖出真相。
猛地，我想起一段不願回憶的往事，指著寧寧顫顫巍巍地說出幾個字。
“你難道......是她的孩子？”
我仰天大喊一聲後，露出一絲苦笑。
我無力地將鑒定報告遞給警方。
“這份報告，恰巧能證明，這個孩子不是我的寧寧。”
我麵如死灰地坐在女兒的遺像旁，開始述說以前的事。
“羅茜，其實不是我親生的。”
三十年前，我才剛滿十八歲，南下打工卻被拐進了大山。
我被迫，在那裡生了一個女兒，他們叫她......賠錢貨。
女兒三歲那年，我終於找到機會逃走。
那戶人家舉著火把滿大山的找我，說是抓到我一定把我打死。
我不敢出聲求救，又在山裡迷了路，最後饑寒交迫昏倒了。
後來是羅茜的爸爸救了我。
他那時候老婆剛死，一個帶著羅茜十分艱難。
為了報恩，我留下來幫他帶孩子，一來二去，我和他生了情，也就結了婚。
我是真心地把羅茜當做自己的孩子養，從來沒有透露過她的身世。
就連羅茜自己都不知道她不是我親生的。
我也曾想過回去找山裡的女兒，想帶她走。
但那家男人好像犯了事被抓了起來，女兒聽說也被他賣了，我實在是找不到啊。
回憶到這裡，我抱著頭大哭起來。
“寧寧不可能和我有血緣關係，這個孩子隻能是那個.....山裡的女兒生的。”
宋誠剛想反駁，就聽見一個聲音從角落傳來。
“賠錢貨，嗬，我連一個正常的名字都不能有嗎？”
9
宋誠和假寧寧同時朝角落看去。
看見女人起身往這邊走，原本還隻是緊張的假寧寧忽然瞳孔猛縮，害怕地哆嗦起來，一直在小聲地呢喃“對不起......”
女人路過假寧寧身邊時，眼神凶惡地瞪了她一眼，低語了一句“廢物！”
我臉色煞白地看著眼前這個人，像，確實和我有六分相似。
是我......日思夜想了二十多年的親生女兒。
女人注意到我的視線，輕蔑地回望。
“你很不見到我，對嗎？”
我卻看出了她眼底藏著的一絲期待。
我顫抖著下唇，激動到失聲，隻能輕輕地搖頭。
女人神色複雜，像是不相信想要確認一般地對著我嘶吼。
“我就這麼讓你厭惡嗎？”
“出生又不是我的錯，父母又不是我能選的！”
她蹲下身，像個孩子的高度一樣，帶著埋怨與我對視。
“我被爸爸賣掉的時候，把家裡你唯一一張照片藏在了身上，我堅信你一定會來找我，把我帶走。”
“養父母給我取名叫招娣，你知道我是怎麼長大的嗎？成年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自己改名為趙笛！”
“你不找我，好，那我來找你啊，這才發現你身邊有了另外一個女兒，你們還......關係那麼好。”
“難怪......你會放棄我。”
我心疼地要破掉，卻隻能淚流滿麵地搖頭。
女人的眼神突然變得凶狠，繼續說道。
“我嫉妒得發瘋，所以我要搶走羅茜的一切，因為那本來就應該屬於我！”
後來，趙笛市場跟蹤羅茜，知道了宋誠的存在。
她有意地接近宋誠，故意迎合宋誠的喜好，讓宋誠愛上了她。
又掐著時間，幾乎和羅茜同時懷孕，同時生產。
原本，趙笛想要換掉自己和羅茜的孩子，但由於我那段時間寸步不離地守著羅茜，她沒有機會實施這個計劃。
直到幾個月前，趙笛發現自己好像真地愛上了宋誠，想要名正言順地成為宋誠的老婆，開始對宋誠逼宮。
可他們親熱的一幕，卻被羅茜看到了。
羅茜當即就怒氣衝衝地離開，宋誠和趙笛連忙開車去追。
由於心神不寧，羅茜撞上了迎麵而來的大卡車，當場死亡。
宋誠怕受到法律追究，對這個細節隻字不提。
又在趙笛的唆使下，想出了讓他們的女兒代替寧寧的辦法。
兩姐妹本來就長得相似，而所謂的寧寧住院一個月調理身體，不過是假寧寧的整容時間。
“所以，我的寧寧到底在哪裡！”
我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找到孩子纔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你的寧寧？她纔是你親外孫！”
趙笛激動地將假寧寧推到我身前：“到現在，你眼裡、心裡還是隻關心那個養女嗎？”
“那我算什麼？”
我雙眼通紅，怒不可遏地甩了趙笛一巴掌。
“你還想鬨到什麼時候！”
10
趙笛不可置信地看著我，眼裡有憎惡也有委屈。
我心裡卻五味雜陳。
沒想到，和親生女兒的再見，會是這樣的場麵。
“一條人命啊，你隻是恨我，關彆人什麼事。”
“要不，我把命賠給你好不好？”
“女兒，彆一錯再錯了......”
聽見我喚她女兒，趙笛有一陣恍惚。
我聲音也跟著柔和下來，顫著手撫上她的臉。
“你相信我，我真地去找過你。”
“隻是大山裡的所有人都幫那個臭男人瞞著我，問多了，他們就動手打人......”
然後，我從懷裡掏出一張照片。
“你看，我時時刻刻都揣著，我真的......沒有忘記過你。”
趙笛眼裡含著淚，也在努力壓製自己的情緒。
我不死心地追問。
“可以告訴我，寧寧在哪嗎？”
趙笛閉上了眼睛，一滴淚滑落，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她把假寧寧的手放在我手裡。
“她叫宋語安，是個好孩子。以後麻煩你好好教她，我.....確實不知道怎麼做一個好媽媽。”
“她跟著我，受苦了。”
趙笛說完就朝著警察走去，伸出雙手等待手銬。
她轉頭對著安安勉強地扯出一個笑。
“媽媽再教你一次，做錯事就要挨罰哦。”
語安流著淚點頭，乖巧地說：“媽媽，我知道了。”
趙笛又看了宋誠一眼，然後對著警察說：“所有一切都是我的主意，宋誠是被迫的。”
宋誠愣在原地沒有說話，從表情看，他同樣在做思想上的掙紮。
他在兩個女人之間搖擺，最終害了兩個女人和兩個孩子。
警察並沒有因為趙笛的話忽略宋誠。
“宋誠有沒有參與，我們會查清楚。”
然後徑直走到宋誠麵前將他一起帶走。
臨上警車前，趙笛告訴了我寧寧的位置。
等我和警察趕到，寧寧已經因為嚴重脫水昏迷不醒。
我們緊急將寧寧送往醫院。
安安陪著我坐在寧寧的病床前，看著這個和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姐姐，小小的身體想要親近又十分害怕。
我看著這兩個孩子，心情複雜。
她們沒做錯任何事，卻因為一條人命，出生就成了宿敵。
思量幾天後，我含淚把安安送到了大哥身邊。
“哥，這一切錯的根源都源於我。”
“寧寧現在身體十分虛弱，我必須先全心全意照顧她......”
“至於安安，我考慮了很久，她們......確實不適合生活在一起。”
大哥眼睛一熱，趕緊牽過安安的手。
“小妹，你放心，孩子是無辜的，我跟你保證，以後安安就是我親孫子，我一定好好愛她！”
安安看我的眼睛滿是不捨，但她懂事早，還是緊緊地回握住大哥的手，輕輕地喚了一聲“爺爺。”
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出神時，寧寧給我打來了電話。
“外婆，你什麼時候回來，我想你了。”
我抹了抹淚，笑著回應：“外婆給你帶了你最愛吃的雞蛋糕，馬上就到家了。”
柳絮飄落，我相信茜茜會理解，這是當下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