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 第 1 章 一
一
李樂韻每天都有很多待辦事項,工作類生活類混雜在一起,鬨鐘每隔兩小時響一次。
工作日的早晨要給上司訂咖啡約客戶,午休時要吃維生素魚油和鈣片,晚間要盯客戶文書進度和養頭發護膚。
聽上去是個乾練精緻的都市麗人。
她的父親李修文卻對來看望自己的學生陳彧說:“樂韻啊,折騰鬼一個。我跟你師母每個月還要貼她三千。”
陳彧許久沒聽聞李樂韻的訊息了,依稀記得她從英語培訓機構跳去移民公司,從浦東搬去了閔行。
他坐得筆直,笑意淺淡,“她倒是挺能吃苦。”
同一時間,李樂韻跟客戶約好見麵的時間,寫進日程提醒。李修文發來陳彧的微信名片,要她新增。她掃了眼名片上的冷色調頭像,刪除了這條訊息。
李修文又發:陳彧現在在浦東,離你不遠。你們多聯絡,互相關照。
江晴端來果切,要給陳彧的茶杯裡續熱水,問他:“怎麼突然調去上海了?”
陳彧接過茶壺自己續了水,說工期完成,他所在的貴州專案部被下級單位接管,他跟隨現任領導被分到浦東的港航局。
江晴嘖嘴道:“都說央企穩定待遇好,可身在建設單位,得一直跟著專案跑,不容易哦。”
李修文放下給女兒發訊息的手機,接了話:“年輕嘛,跟著有能力的領導走南闖北積累工作經驗,積攢人脈和閱曆,再過幾年有資曆了,說不定能去二級公司做個小領導。”
“是這樣打算的。”陳彧喝了口茶,接過江晴遞過來的一顆冬棗,又聽她說,李樂韻最近想搬家。
李修文順勢說道:“現在你們倆都在上海,應該多往來。樂韻不像小時候那麼任性了,你彆擔心她折騰你。”
江晴回憶往昔,“我還記得樂韻給你取的外號,黑無常,是不是?她說,這個黑不是麵板黑,是氣質黑。”
“她就會胡說八道。”李修文想起女兒青春期時的頑皮,輕聲笑了下,又說:“不知道你們倆長大後加過微信沒,沒聽她提過,我就把你的微信推給她了。”
陳彧在李樂韻的黑名單裡躺了三年零十一月了。他篤定,李樂韻一定不會在父親的乾預下把他給放出來。
他對老師點點頭,把冬棗吃掉。一擡頭,對麵牆壁大相框裡十二歲的李樂韻,塗著紅嘴唇,穿著蓬蓬裙,舉著油紙傘,正對著他甜蜜蜜地笑。
午休時李樂韻坐在工位上啃早上沒吃完的黑芝麻貝果,江晴給她發來李修文和陳彧坐在餐桌上的合照,重點是她那一桌拿手好菜。
李樂韻手指靈活地發去一連串表情包,讓這張照片消失在視野裡。不年不節的,這個人怎麼突然回青陽了。李老師的表情好裝啊。
同事柯雨送過來一杯奶茶和幾顆巧克力,李樂韻問她資料審的怎麼樣了,柯雨搖頭,說又是顆難啃的釘子。
她們倆都是移民文案,李樂韻是英專生,原本負責翻譯資料和跟對接移民局,後來因眼頭活絡,被部門經理調去做助理。
李樂韻:“發給我看看。”
柯雨雙手抱拳,“就等你這句話。”
午後,陳彧跟老師和師母道彆。踏出青陽中學的教師家屬院,隔壁就是檢察院的舊職工宿舍。
兩個院子隻一牆之隔,牆角有一顆有低矮分枝的大槐花樹,過去李樂韻去職工宿舍找他爺爺練字,總是會直接爬樹翻牆。
每次聽見她坐在矮牆上高聲喊他的名字,他總會皺著眉頭把自己的書桌收拾出來讓給她。
李修文洗完碗筷,又被江晴差使去拖地。李老師彎腰勞動,江晴在餐桌上削荸薺,陪著他。
江晴問:“你想撮合他們倆?”
“不合適嗎?”
“你以前可是生怕自己的閨女耽誤了好學生的學業。”
“小時候當然是不行,現在不正好到談婚論嫁的年紀了嘛。陳彧大樂韻兩歲,正好。”
“陳彧他爸可不太靠譜,叔叔一家也挺奇葩。他小姨人倒是不錯。”
“他們家老爺子靠譜就行。再說陳彧的人品你我還信不過嗎。”
陳彧跟爺爺關係一般,進門後說在老師家喝過茶了,老爺子就不叮囑保姆阿姨給他倒水。
“回來住在哪裡?”老爺子蓋著毛毯坐在躺椅上抽煙,不正眼看這個跟他不親的孫子。
陳彧立在書房的門邊,視線落在陽台的魚缸上,“青陽賓館。”
“待幾天?”
“明天一早就走。”
“回貴州?”
“調去上海了。”
老爺子回頭看他瘦高的側影,比早幾年結實了些,眉宇間的戾氣也變重了些。
“那離你爸爸很近。他最近怎麼樣?”
“還行吧。”
父子倆有陣子沒聯係了。說起來,陳彧跟父親的關係還是要比他跟陳家其他人要好得多,但也就是勉強及格的父子情。
老陳發達後,給他打過一筆買車款。他常年不是在山區就是在漁村,買車實屬是浪費,那筆錢一直留在銀行賬戶裡吃利息。
老爺子吐了口煙霧,沉聲說道:“你老子再有錢,你自己也不能鬆懈。跟領導處好關係,早日升職,早日紮根。”
“我有數。”陳彧的語氣淡淡的,看完金魚,又看向外頭那顆老槐樹。
上司柳薇臨時有事,傍晚李樂韻替她去見客戶。對方約在前灘一間居酒屋。
穿白襯衫戴金錶的男人想走企業家移民,靠近看李樂韻電腦資料的時候,低聲問她要不要喝一杯。
他的男士香裡混雜著煙味和濁氣,非常難聞,李樂韻往一邊躲了躲,說自己最近在喝中藥,喝不了酒。
“你這麼年輕就開始養生啦。”
“不是養生,是治病。”
“什麼毛病?”
“不孕不育。”
金錶男嗤笑一聲,打量一下她書生氣很濃的深色鏡框和並不天真的眼睛,確認她跟她上司一樣油嘴滑舌,不是什麼善茬。
李樂韻把筆記本推過來,“您看一下這個方案,eoi無最低分要求,排隊三個月左右。”
“我隻考慮溫哥華。”男人靠回椅背。
“bc省要求學曆得大專及以上,eoi要115分,人力資本方麵的考量可能比經濟方麵比重更大。”
“柳經理沒跟你說過我的情況?”
“說過了,您看下,這個是我們專家的評估……”
“你姓李是吧,小李,是這樣的,柳薇承諾我資料這一塊她是可以幫忙做的,再說我有溫哥華本地親屬關係。”
“好好好,您先彆急,我先記錄一下,回頭再給您一個更準確的方案。”
接連下了幾天雨,李樂韻出地鐵,仗著腳上穿著靴子,一路踩地上的水坑。她邊走,塞著耳機跟柳薇彙報今晚的工作進度。
柳薇說此男難纏,她實在應付不了就換一個男同事去對接。
剛掛電話,李修文發來微信:加上陳彧了嗎?他明天回上海,我們托他給你帶了點東西,你請他吃頓晚飯。
李樂韻眉心一皺,回複:我明晚有事。
李修文:那東西什麼時候給你?
李樂韻:讓他留著自己吃。
陳彧去新單位的人力資源部報到,經理徐鬆陽知道他是大領導一手栽培起來的,認真查閱起他的履曆。
985海洋工程專業,沒讀研,大四校招進了十一局,被分配到湛江的漁村修建排汙係統,在廣東待了兩年後又隨直屬領導調去黔西山區搞基建。本職工作以外,領導把他當成秘書在用,寫材料寫公文,做會議主持,當活動主持,大有想把他往管理崗培養的意向。
回到獨立辦公室,部門裡的辦事員趙青青已經替陳彧領好了東西。
“陳工,這是你的房卡和餐卡。現在的宿舍環境不太好,不過新公寓已經在裝修啦,而且我們食堂的夥食還是很好滴。”
趙青青說完,外間的同事糾正她,說陳彧現在的擡頭是生產中心副部長,她叫陳工不合規矩。
陳彧對趙青青點一下頭,“感謝,就叫陳工就好。”
趙青青手腳麻利地跟在陳彧身後收拾他的桌子,“陳工,您吃得慣江浙菜嗎?夥食雖好,甜口居多哦。”
“趙青青,沒看過帥哥是吧。”職級比趙青青高的一個主辦對她招招手,要她發一份職工班車的排班表給陳彧,又對陳彧笑了下,“這小年輕,花花世界還沒看過就被困在這大郊區了,不怪她人來瘋。”
陳彧牽了下唇,“咱們部門有活力。”
趙青青拍拍胸脯,“我們部的瑣事都是我在負責,陳工儘管差遣我,對了,過幾天您記得去工會領生日福利。”
“來多久了,工會都混熟了。”陳彧翻了翻桌麵上申領的資料,彎下腰挨份簽字,寬肩窄腰,有人看呆了。
外頭的同事幫忙解釋道:“這孩子人緣好,工會投票選舉,大家投了個副會長給她。”
他這才剛來,她就已經記檔他生日了。陳彧對熱情的趙青青比了個大拇指,“副會長挺負責。”說完轉身離開辦公室,去總經理那兒報到。
晚間,陳彧搭今天最後一班職工班車進了市區,又打車去了閔行。李樂韻住在莘莊,小區很大,小路很多,他走了一刻鐘才找到具體門牌號。
李樂韻約了中介看房,從徐家彙看到漕河涇,七八套,沒有一套滿意的。她實在不想再跟人合租,可麵積合適價格合適的整租房著實很少,她也不好意思再向爹媽張口求援。
用李老師的話來說,她就是把能讓自己住的好的錢都花在不重要的美麗事業上了。一千多塊的100克麵膜是捨得買的,每個月多出一千五的房租就囊中羞澀了。
公交車行駛到小區門口,合租的室友打來電話,說有個帥哥給她送東西。她說馬上就到,掛掉電話,手機界麵是計算器。
她算來算去,租房的預算都隻有三千五到四千。她紛亂的思緒裡容不下一個不請自來的陳彧。
陳彧敲門時聽見裡麵小情侶的爭吵聲,當即明白李樂韻為什麼要搬家。他托來開門的女生把東西放進李樂韻的房間,對方上下打量他,問他跟李樂韻是什麼關係。
李樂韻下車後穿過小路快步往自家樓棟走,陳彧撐著一把格紋傘,走大路。兩人在一個路口擦肩。
一隻野貓跳進花叢,他們都回頭去看,路燈明亮,一明一暗的兩個人卻沒看見對方。
李樂韻到家後發現陳彧壓根沒等她。她不把他從黑名單裡放出來,他就也不聯係她,跑這麼遠隻為送點無關緊要的家鄉特產。
室友問:“他說他是你爸爸的學生。你爸不是教高中的嘛,他這都畢業多少年了,還跟你有往來啊。”
“沒往來。”
“他人看著不錯,挺帥的。”
李樂韻不知道這人現在長什麼樣,把他帶來的東西分了分,順便對室友說,她租約快到期了,已經跟房東提過了,下個月搬走。
“啊?這麼突然。”室友猜到原因,道了聲歉,說她們合租其實一直挺愉快的,要怪就怪她脾氣暴躁的男朋友。
李樂韻拿了一支沒拆封的護手霜給室友,“對自己的甲狀腺和乳腺好一點,跟男人計較不值得。”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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