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折辱清冷權臣 第 76 章
-
76
◎既生瑜,何生亮◎
王十六在黑沉的睡眠中,
模糊聽見一個人的聲音,那麼熟悉,讓人心安,思緒混亂零碎,
想不起這人是誰,
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隻隱隱覺得,
這聲音,
是她一直希望聽到的。
像置身於無邊的汪洋之中,冷,累,冇有半點力氣,到處都是無邊無際的黑,唯有那個聲音,
是出口,是解脫。
是誰呢?想不清,
靠不近,在徹骨的寒冷中驀地感覺到了溫暖,
那人抱起了她。那麼堅實,讓人心安的懷抱,
火爐一樣,源源不斷帶她暖意,
有什麼東西喂進了口中,
模糊嗅到了腥氣,不喜歡,
想推開,
隻是動彈不得。
然而這無邊的汪洋也一點點被他暖起來了,
不再隻是冰冷死寂,王十六覺得愜意,甚至有一刹那,覺得回到了家。
她的家,南山。但這裡分明又不是南山。是哪裡呢?
咚咚,咚咚,鼓聲在響,那熟悉的語聲連著他帶來的溫暖一齊消失了,王十六開始焦急,她很需要那個聲音,她一向不是很有耐心,不擅長等待,她要立刻去找他。
可還是動彈不得,模模糊糊,有人搭上了手腕,不是先前那人,這觸摸讓她覺得陌生,加倍想要回原來那個,急切到了極點,猛地睜開了眼睛。
燭火搖曳,照出青紗帳幔細密的紋路,吳啟手指搭在她腕上,正在給她診脈,對上她的目光時,驚喜地叫了聲:“夫人醒了!”
王十六說不出話,默默看他。昏迷之前的情形一點點回到腦中,薛臨給她吃藥,她吐了血,薛臨抱不動她,摔了一跤。薛臨呢,方纔她期盼的那人,是他嗎?
外麵腳步聲響,周青跑進來,風塵仆仆,兩鬢塵灰:“娘子,你醒了!”
他去了哪裡,怎麼弄得這麼狼狽?王十六想問問,還是說不出話,周青歡喜著又走了:“我去告訴郎君!”
為什麼都走了,她找的那個人,在哪裡?身體好像不屬於自己,王十六極力掙紮著,到最後也隻不過是微微動了下手指,吳啟很快止住她:“夫人剛剛醒來,身體還虛弱得很,先喝點水,不著急起動。”
侍婢上前扶起一點,服侍她漱口,喂她喝水,王十六又嚐到了口中的腥氣,是什麼,血嗎?是了,她吐了很多血,所以才滿嘴裡腥氣。
“這個藥很有效,看脈象夫人的病根少說去了一半,以後好好調養著,若是運氣好能找到藥材再吃上幾丸,病根就能全部拔除,跟常人無異了。”吳啟拈著鬍鬚,絮絮說道。
她的病,有希望好嗎?王十六早已不再奢望,此時又慢慢生出希望,在意外的歡喜中,慢慢看過四周。
陌生的地方,似曾相識的擺設和佈局,是薛臨的臥房吧,從前在南山時,他的房間跟這個差不多。夢裡那個抱著她,溫暖他的人是薛臨吧,也唯有他,能讓她心安,覺得回到了家。
“以後需要長期服藥調養,還有許多禁忌夫人也要記著,”吳啟還在說,“莫要勞心勞力,莫要大喜大悲,莫要受傷,更不能生育。”
不能生育。淩亂的思緒驀地停滯,王十六久久冇能反應過來。不能要孩子麼,可她一直都想要生個孩子,和薛臨的孩子,最好是女兒,她會好好愛她,所有她不曾得到過的愛,她都會加倍地給她的女兒,可為什麼,不能要孩子?
絲絲縷縷的,似乎是難過,悄無聲息漫上來。王十六微微閉著眼,吳啟還在說話,大部分她冇聽見,有一些聽見了,也隻是冇有意義。不能要孩子啊,這件事薛臨一定早就知道了吧,畢竟吳啟,很早就給她診過脈。
他是因為這個不要她的嗎?不,不可能,她太瞭解他,他不是這種人。
“阿潮!”門外有人喚,薛臨回來了。
王十六想答應,發不出聲音,想去迎他,動彈不得,他很快走近了,挨著她在床邊坐下,他身上有點涼,手也是,他的懷抱雖然安穩,但並不是夢裡她找的人。
是誰呢。王十六想不出來,眼梢濕著。
“阿潮不哭,”薛臨彎了腰她擦淚,“這個藥很有效,眼下雖然難受些,以後就好起來了。”
不,她不是為了身體難受,她是為了,她註定不能擁有,無法補償的孩子。她一直以為,她不曾得到過的,她的孩子一定能得到,可她卻連孩子都不能有。
眼淚越來越急,薛臨急急忙忙去擦,擦不完,讓人心裡都刺疼起來,輕輕拍著她單薄的肩:“阿潮。”
“哥哥,”嘶啞著,終於能發出一點聲音,王十六筋疲力儘,輕輕靠著他,“我不能,要孩子。”
薛臨怔了下,下意識地看了眼吳啟:“沒關係的阿潮,隻要你好好的,怎麼樣都行。”
是啊,她怎麼能這麼貪心,連她自己都時日不多,怎麼能什麼都要?若是她早早死了,留下個年幼的孩子,有多可憐。不能生,倒也乾淨,免得像她一樣,受儘苦楚。王十六默默掉著淚,驀地想起那個潮濕悶熱的夜,裴恕伏在她耳邊說,給我生個孩子。
他一定不知道她不能生。他心細如髮,體貼起來,連頭髮絲兒都會替她照顧到,若是知道了,一定不會說這種讓她傷心的話。
“阿潮,”薛臨輕輕拍著,撫慰著,“不要緊的,還有時間,我們再去找藥,將來都會好的。”
王十六慢慢止住了眼淚。心裡空落落的,不自覺的,又想起裴恕。她跟他成了親,占著裴夫人的位置,卻丟下他走了,而且她連孩子都不能有。他一定很恨她吧?他原本可以有完滿的人生,卻被她攪得七零八落。
卻驀地,從薛臨口中,聽見了裴恕的名字:“阿潮,裴恕來過了,一個多時辰前剛走。”
王**吃一驚。他來過了?他不恨她,不抓她回去嗎?
薛臨看見她突然泛紅的臉頰,她目光急切著四下尋找,她在找裴恕,哪怕他已經說過裴恕走了,她還是不自覺的想要相見。連她自己也冇覺察到吧,她與裴恕的羈絆那樣深,也許,不亞於他。
轉開臉:“軍情緊急,戰報一直在催,他本來早就該走的,為著你冇醒,還是守了你整整一天,直到確定你脫險了才走。”
王十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是他,夢裡抱著她,溫暖她,讓她安心,幾乎以為回家了的人,是裴恕。她竟然在自己也不覺察的時候,那樣依戀他。
睫毛上染了濕意,於是燈火便成了一團朦朧的虛影,王十六極力維持著平靜,聽見薛臨低低的語聲:“你失血過多,昏迷不醒,是他割腕放血餵你,你才能醒來。”
王十六說不出話,許久:“什麼?”
其實不是在問,她已經知道答案了。夢裡她不喜歡的腥氣,是他的血,哪怕她對他做過那麼多惡劣的事,他依舊選擇了救她。
眼前模糊著,彷彿看見當時的情形。他抱她在懷裡,托著她的頭,他割的似乎是左手腕,喂她飲下後,還給她擦了唇邊的血跡。她冇有醒,按理說看不見這些,可這幻象如此真切,就好像她的神魂脫出了身體,在冥冥之中,看見了所有的一切。
“阿潮,”薛臨輕輕撫了撫她的頭髮,“他對你情深義重,莫要辜負他。”
王十六淚眼模糊,哥哥,莫要辜負他,那麼你呢,我們呢?
我們呢?薛臨低頭看她,從她眼中,讀懂了一切。造化弄人,他註定是要落幕,但沒關係,隻要她能好好活著。“阿潮,你依戀我,隻是依戀從前的一切,努力想留住從前,可一切都已經變了,回不來了。”
回不來了嗎,她那麼努力,怎麼會回不來!喉嚨哽嚥著,王十六抓著他冰涼的手,怎麼都不肯鬆開。
“好阿潮,”薛臨歎息著,輕輕在她額上一吻,“放過你自己,好好過吧。”
遠處又有戰鼓聲,最後一批士兵也要出發,薛臨輕輕鬆開她:“我該走了。”
王十六終於找回了聲音:“去哪裡?”
“我要隨軍出征,去北地抵禦突厥。”薛臨擡眼,望著窗外火把映紅的天空,“男兒為家國山河,總要不負這一生。”
王十六看見他飛揚的眉梢,他清臒的臉上澎湃著雄心,是她不很熟悉的豪情。他是想去的,他文韜武略,早有治世之誌,從前是她耽擱了他。王十六鬆開手:“哥哥。”
薛臨回眸,她望著他:“祝你馬到功成,平安歸家。”
平安麼?這副殘軀,難說還能支援多久,不過也好,如此在戰場之上,反而無所畏懼。薛臨微微一笑:“好,我一定記得。”
戰鼓越來越急,他馬上就該走了,薛臨低眼:“阿潮,裴恕也去了北地,你是回長安等他,還是留在此間?”
王十六搖搖頭:“我回魏博。”
臨走之時她說過,是家中有急事才走的,此時回去魏博,好歹也能圓上些。她辜負裴恕太多,今生隻怕都不能彌補了,但她總要努力,不要再傷害他。
“好,我這就給你姨姨寫信,待你養好傷,送你回去。”薛臨起身,最後看她一眼,“阿潮,我走了。”
他走出門外,再冇有回頭,王十六拚著力氣靠在床頭,望向窗外的天空。
戰鼓聲、車馬聲,彙成遙遠奇異的樂章,流淌著向北行進,她愛的人,她嫁的人,都在這場征途中。心裡突然恐懼,伴隨著強烈的愛意,王十六雙手合十,默默祝禱。滿天神佛,一切靈感神異,隻要他們平安,我願付出所有,隻要他們平安!
一個月後。
車子駛出司馬府,王十六回頭,吳啟的車子向相反的反向行去,周青在車邊護送,沉默著,不知第幾次向她揮手作彆。
王十六便也向他揮揮手,懸著一顆心,殷殷望著。
這一個月精心調養,她的身體已經大好,自己也覺得比從前是兩番天地,吳啟放下心來,聽說軍中缺醫少藥,便報名隨軍,她不放心,又打發了周青護送他過去。
此時望著他們的車子一路向北,恨不能也跟著去。一個多月,為著戰事吃緊,行軍又都是機密,她冇收到薛臨和裴恕的任何訊息,唯有從軍報中得知,朝廷大軍進展順利,已經奪回先前失陷的幾個郡縣,唯有與王煥交手的幾仗打得極是吃力,王煥太熟悉官軍,狡詐狠辣,已經成了官軍的心腹大患。
隻恨她當初,冇能一刀殺死王煥。
“娘子關了窗吧,風大。”錦新小聲勸道。
王十六關上窗,忍不住問道:“二弟那邊有訊息嗎?”
“二郎君最近一封信是半個月前的,”錦新不覺歎了口氣,“後來便再冇有了,不過二郎君說一切順利,裴郎君和薛郎君都平安。”
那也是半個月前平安,現在,他們怎麼樣了?王十六不敢亂想,默默唸了一聲佛。
錦新又道:“前天我過來時,聽說大軍已經挺進突厥國界,在那邊開戰了。”
王十六屏住了呼吸。若在國境之內,凡事總還有個照應,如今到了突厥境內,危險便是從前的數倍。他們怎麼樣了?
媯州邊界,大總管軍帳。
陸諶看完軍報,緊緊皺著眉頭。
大軍三天前挺進突厥國境,原計劃是反守為攻,摧毀突厥主力,但一連三天,遇到的都是小股兵力,始終找不到主力軍,反而王煥趁機又偷襲了幽州。突厥本就是遊牧,在國境之內比他們占優勢得多,若不能儘快解決,後續的糧草補給都會成為問題。
向裴恕問道:“子仁,以你看來,眼下該如何破局?”
裴恕低眼看著沙盤上紅藍兩色旗幟,將代表官軍的紅旗向北挪進一點:“和談。”
“和談?”陸諶皺眉搖頭,“和談容易,但後患無窮,有王煥在,隻怕不上半年,突厥還會捲土重來。”
“和談是假,為的是探聽王庭所在,找到主力軍,永絕後患。”裴恕低著聲音。
陸諶恍然大悟。一旦和談,必要與突厥可汗見麵,可汗所在之處,便是王庭主力軍所在之處,到時候大軍突襲,便可一舉拿下,隻是如此一來,那前去和談之人,卻不是要喪命?
“我願前去和談。”裴恕道。
陸諶吃了一驚,正要拒絕時,聽見李孝忠在外麵道:“陸尚書,我能進來嗎?”
陸諶忙道:“節帥請進。”
帳門打開,進來的除了他,還有薛臨,裴恕冷冷看一眼。
大總管軍帳一直跟隨中軍行進,是以這些天他與薛臨時常見麵,薛臨多謀善斷,胸懷天下,就算以他的標準來看,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在從前,他定會折節相交,甚至他們還有可能成為知己,共同匡扶天下,可眼下。
既生瑜,何生亮。
“薛司馬有一計,能找到突厥主力,”李孝忠是武人,開門見山便道,“明照,你與陸尚書說。”
裴恕低頭看著沙盤,餘光瞥見薛臨起身:“突厥連日戰敗,除了王煥,無人願戰,可假托和談,探聽到主力軍所在,一舉殲滅。”
“這,”陸諶意外著,看了眼裴恕,“薛司馬和裴相真是心有靈犀啊,方纔裴相也正與我說到此計。”
誰要與他,心有靈犀。裴恕一言不發,冷冷看著。
薛臨並冇有在意,微微一笑:“裴相乃是七巧玲瓏心,仆能想到的,裴相自然也能想到。仆此來,是想向尚書請命,仆願前去和談。”
“這,”陸諶下意識的又看裴恕一言,他兩個是事先商量好了麼?如此不約而同,“此計雖妙,但那和談之人,隻怕是九死一生。”
“為國家計,薛某何惜此身。”薛臨沉聲道。胸中有豪情無聲翻卷,若能拯救生民,衛國殺敵,他又何惜殘軀!
“不需薛司馬,”裴恕起身,此計艱險,入局之人必須冷靜機變,不畏生死,計策是他出的,他又怎會讓彆人替他冒死?尤其那人,又是薛臨,“我早與尚書說過,我去。”
薛臨擡眼:“裴相身份貴重,不可以身涉險。”
他也絕不會讓她的夫婿,以身涉險。
“正因為我身份貴重,突厥和王煥纔不會疑心有詐。”裴恕淡淡道,“以薛司馬的分量,隻怕王煥不會答應。”
是了,他一個小小的成德幕府行軍司馬,突厥並不會放在眼裡。薛臨道:“我請來一人,有她在,王煥一定會和談。”
帳門外一人應聲走來,裴恕擡眼,看見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作者有話說】
爭取明天正文完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