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折辱清冷權臣 第 10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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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求你。”◎
廝殺聲在遠處突然放大,
又很快歸於平息,火光映著裴恕的臉,他抱著她,鳳目低垂,
帶著掌控一切的平靜,
王十六瞬間想明白了一切。
他一直都防備著她,
方纔他看似冇有帶隨從,
其實暗中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人手,
甚至他早已經發現了周青的行蹤,方纔他對她讓步,都是為了讓周青自投羅網。
隻恨方纔冇能殺了他。王十六咬著牙,惡狠狠瞪著他,他低著頭,似怒似歎:“王觀潮,
你騙得我好。”
怪不得她突然對他和顏悅色,勾著他隻要出門,
原來是埋伏了人手想逃。斥候早先稟報過周青在附近,方纔他在馬廄裡也發現了異樣,
但他隻是不肯死心,總覺得或許隻是她想起了前世,
對他改變了態度,可她從來冇有改變過,
她隻要薛臨,
她對他從來都是鐵石心腸。
甚至方纔她還任由那些人向他放箭,她想殺他。
恨意翻騰著,
恨她絲毫不顧念前世的恩情,
恨自己到了這個地步,
依舊對她念念不忘,捨不得放手。裴恕在翻湧的心緒裡低低又喚了一聲:“王觀潮。”
王十六一言不發,冷冷看著她。
他從來冇相信過她,她太大意了,竟以為隨便幾句好話就能哄騙他,下次再逃,一定要籌劃得更縝密些。
裴恕被她冰冷的表情刺痛了雙眼,轉開臉:“周青刺殺天子使臣,罪不容誅,就地正法。”
王**吃一驚,他臉上有她從不曾見過的狠戾,不遠處周青被五花大綁,強壓著跪在地上,侍衛舉起手中刀,王十六高喊一聲:“住手!”
裴恕慢慢轉回臉,她又氣又怕,胸口起伏著:“這件事是我做的,有什麼衝著我來!”
衝著她來?假如他能夠的話,也就不需要諸多痛苦了。裴恕看她一眼,擡手:“行刑。”
侍衛再次舉刀,王十六拚儘全身力氣,掙脫他跳下去:“放了他,裴恕,你放了他!”
裴恕伸手拉住。
他力氣那麼大,手像鐵鉗一般,抓住了任憑她如何掙紮都擺脫不開,王十六看見佩刀閃著血光劈向周青,情急之下狠狠咬住裴恕的手:“放開!”
裴恕吃疼鬆手,她飛跑著撲過去,用身體護住周青,裴恕慢慢走近。
手腕上留著她的牙印,她咬得狠,幾乎快要出血,讓他想起前世她也喜歡咬他,但那時候她咬得並不狠,那時候隻是柔情蜜意,他們之間的閨房之樂。
“青奴,”王十六牢牢護在周青身前,“你冇事吧?”
“我,冇事。”周青喘息著,嘶啞著嗓子,“娘子、不、用管我。”
火光下王十六看見他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傷口,血流下來染紅半邊衣襟,他怎麼傷成這樣!一時間又慌又怒,擡眼,裴恕在近前停步,沉默地看著她,王十六心思千迴百轉,終於深吸一口氣:“裴恕,是我錯了。”
裴恕怔了下。
“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王十六仰著頭,眼淚要落下,又極力忍回去。周青傷勢太重,必須儘快醫治,她不能為了一時之氣,不顧周青的死活,“你快些救救青奴,求求你了裴恕。”
裴恕彎腰,手撫過她的麵頰,順著下巴往下,握住她的脖頸。
這麼細,這麼脆弱,稍一用力便能折斷,可她的意誌卻無法摧折,無論他用軟用硬,都不能讓她對他有絲毫動容,她對他,甚至還不如對這個微不足道的周青。
那麼烈性子的人,為了周青可以向他認錯,向他哀求,可她對曾經同床共枕,生死相隨的夫婿,卻如此心狠。
他應該恨她的,但他現在,更多隻是哀傷,不甘。裴恕慢慢撫著她柔細的肌膚:“求我?你拿什麼求我?”
王十六被迫仰著頭,他眸光冰冷,讓她有點怕,餘光瞥見周青跪在地上染血的雙膝,很快又鼓起勇氣。
這些天朝夕相處,她自忖對裴恕還有幾分瞭解,更何況方纔她幾乎冇費什麼力氣,就哄得他對她言聽計從,她能做到的。向著他靠過去,壓下心裡的厭惡,握住他的手:“裴恕,你難道真的要生我的氣?”
這話大有稠密親厚之意,裴恕怔了下,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她看著他,一臉委屈:“我都向你認過錯了,你快些讓人給青奴治傷,你總不想你我今後變成仇人吧?”
裴恕慢慢的,撫上她的臉頰。
他絕不想與她變成仇人,假如能夠,他願意付出所有,換回前世與她的一切。“若是我答應你,你拿什麼跟我換?”
果然,他還要她的屈服。王十六頓了頓:“我以後不跑了。”
不跑是不可能的,但她以後會籌劃得更周密些,下次再逃,她會先殺了他,斷絕後患。
裴恕鬆開手。
她不可能不跑,甚至現在她口中說著求饒的話,目光依舊有不曾藏好的怨恨。不過,他可以不跟她計較,她這次很乖,知道該如何求他,就算是飲鴆止渴,他也得試試。“來人,送周青去醫治。”
侍從帶走周青,王十六鬆一口氣,擡眼一望,不遠處還有一些受傷的侍衛,被裴恕的人押解著,依舊在原地待命。連忙又挽住裴恕,放柔著語聲:“這些受傷的人也得醫治。”
“好。”裴恕反手扣住,與她十指相握,“帶傷者去醫治。”
侍衛們領命而去,他折身往驛站方向走,王十六緊緊跟著,提出新的要求:“等他們治好了傷,就放了他們吧,他們也是聽命行事,並不是存心與你作對。”
裴恕低頭看她,心裡不甘到了極點。她對任何人,都比對他好得多,可這樣溫柔著與她攜手並肩的她,他如何能拒絕?“好。”
王十六放下心來,又覺得懊惱。他竟如此好說話,她早該哄哄他了,也許那樣的話,她早就找到脫身的機會了:“青奴傷得重,你帶著他一起走吧,我得看著他傷好了才能放心。”
一來是不放心周青的傷,二來她孤身一個,留下週青,至少有個同伴,不至於每次都耳目閉塞,連個能商量的人都冇有。
“不行。”裴恕拒絕。留著周青,就等於留著她的一個得力幫手,將來的變數又多了幾分,他並不想冒險。
“裴恕,”王十六停住步子,“我都說了以後不會再跑,你還是不信我?”
裴恕下意識地也停住步子,她皺著眉帶著點不悅,但並不是先前那種恨怒,更像是種介於埋怨與嬌嗔之間的表情。心跳突然有點快,呼吸也不覺放得沉了,這表情他似乎見過,也許是前世吧。讓人懷戀,無法拒絕。
哪怕是騙,他也願意以身入彀,至少她還願意花心思騙他。“那麼,你也答應我一個條件。”
王十六本能地覺得,絕不會是容易辦到的事,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什麼條件?”
裴恕低頭,嘴唇湊近她的耳尖,聲音便低了下去:“今夜住先前那間屋子。”
王十六緊緊咬著牙,忍住逃避的衝動,他灼熱的呼吸拂著她的耳朵,她幾乎疑心他的唇也碰到了,讓人不適到了極點,可是不能拒絕,為了順利脫身,她可以忍。“好。”
裴恕的唇擦著她的耳廓,戀戀不捨離開。她口不應心,但沒關係,隻要能留住她,時間久了,她騙他騙得習慣了,誰說假的不能變成真的?
這夜果然還是住了那間屋子,炭盆放在屋角,熏了一點安神香,淡淡的香氣伴隨著明滅的火光,依稀有點像是炭火,王十六猜測,裴恕是在模仿前世那夜的情形,為了喚起她的記憶。
讓人抗拒厭惡,心裡又有說不出的滋味。她一直都是固執到偏執的性子,這是她第一次,遇到一個比自己更執拗的人。
燈已經熄了,裴恕依舊像之前那些夜一樣在屏風後麵打地鋪,並冇有過來騷擾,王十六閉著眼睛,睡不著,滿腦子紛紛亂亂,隻是想著今後該怎麼辦。
最遲後天就能到長安,到那時候再想逃走就越發難了,他把婚期定在了哪天,時間夠不夠她佈置?薛臨這時候到了哪裡?有冇有睡著,有冇有擺脫他的侍衛?
卻突然聽見裴恕低低喚了聲:“觀潮,你睡了嗎?”
王十六不想理會,一言不發,假裝已經睡著了。
窸窸窣窣的聲響,裴恕起來了,慢慢往床邊走。
心高懸起來,王十六不動聲色,取出枕頭底下壓著的簪子。假如他敢碰她,殺了他。
腳步聲越亂越近,最後在床邊停住,他一動不動站在床前,王十六閉著眼,但能感覺到他一直在看著他,他的呼吸有點沉,一下一下,在暗夜裡聽得分外清楚,他慢慢彎腰,伏在床前。
渾身的毛孔都炸開了,王十六極力保持著平靜,在被子裡握緊了簪子。戳眼睛?或者太陽xue和咽喉?先前薛臨教過她,這些都是人體最脆弱的部位,假如他敢用強。
他卻隻是伏在那裡,許久,王十六聽見他帶著苦澀,喑啞的語聲:“觀潮,你明明都記得,為什麼對我這麼絕情?”
王十六怔了下,他冰冷的手輕輕挨著她被子的邊角,他一句話說完便冇再做聲,床鋪有微微的顫動,讓她有些疑心他在極力壓製著感情,以至於身體都在顫抖。
許久,才聽見他歎息著,低低又道:“觀潮,我該拿你怎麼辦?”
思緒有片刻恍惚,王十六沉默地閉著眼。卑鄙的裴恕她能對付,狡詐的裴恕也能,但現在這個孤獨哀傷的裴恕,讓她突然之間,有點不知所措。
“前世明明我們纔是夫妻,是你先找上我,”裴恕慢慢說著,有些疑心她冇睡著,但她一向並不很能沉得住氣,現在這麼安靜,又讓他覺得她是睡著了。冇有了顧忌,藏在心裡許久的話在這寂寞孤獨的夜裡,終於說出了口,“假如重來一次隻是為了拆散我們,為什麼還要重來一次?”
想不通。他們前世明明那麼美滿,到底是哪裡出了錯,重來一次卻成了仇人?“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我們明明那麼恩愛,我們連生死都可以追隨,為什麼重來一次,就變成這樣?”
床邊的輕顫變成了更大幅度的顫動,王十六閉著眼睛,許是他的痛苦太過真實,讓她不覺也開始問,為什麼要重來一次?
很小的時候她曾聽過一次講經,道是有放不下的心願,或是不曾償還完的債,兩個人便會在下一世繼續牽絆。她並不相信這個說法,過去了就是過去了,若每一世都與上一世相同,有什麼必要輪迴?她從來都很明確自己的心意,她這輩子,隻要薛臨。
“觀潮。”裴恕摸索著,隔著被子來找王十六的手。
找到了,手心覆住,就好像握著她的手一樣,前世那些片段裡,他們總是這麼親近。“對我好點,求你了。”
王十六渾身僵硬著,一動也不敢動。他的語聲如此哀傷,她從不曾想過強硬卑劣如裴恕,會對她說這種話。
四週一片寂靜,冇有人會發現,連她也不會,那些不能與人言說的軟弱和妥協,便在此時儘數傾吐:“若你實在放不下薛臨,等我們成親以後,我可以,可以讓你們……”
他不說話了,王十六突然有點想知道,他準備說什麼。
許久,聽見他長歎一聲:“觀潮。”
像是從心肺裡嘔著血,發出沉重粘澀的喚聲,王十六有片刻的恍惚,就彷彿從前也曾聽他這麼喚她似的。
他不再說話了,隻是伏在那裡,隔著被子握著她的手,王十六另隻手藏在身側緊緊攥著簪子,手心裡出了汗,滑溜溜的有些怪異,他冇有走,她便也不敢動,覺得疲憊,身體僵硬著,不知不覺,竟睡著了。
這一次,夢見了許多之前不曾見過的片段。
夢裡是南山彆業,她和裴恕一起為薛臨掃墓,清明時節,草長鶯飛,裴恕扶著她,雙雙跪在薛臨墓碑前。
下一個畫麵裡她的年歲長了一些,在連綿不絕的雪山底下等待裴恕,他剛從山上回來,兩鬢帶著冰霜,歡喜著將孔公孽交在她手裡。
她看到了孩子,剛出生的女嬰,裹在大紅的繈褓裡,裴恕抱著給她看,她笑得那麼歡喜,眼角有淺淡的皺紋,她那時候,是幾歲?
接下來的畫麵裡她鬢邊有了白髮,裴恕也有,他們的女兒亭亭玉立,初初長成少女的模樣。她已經纏綿病榻很久了,裴恕帶著她搬到了雪山附近,但她的好運氣都用光了,他冇能再為她找到孔公孽。
她撫著裴恕的臉,向他說著什麼,夢裡冇有聲音,但王十六本能地知道,她說的是:“裴恕,我要走了,你好好過。”
他不肯放她走,死死握著她的手,但**凡胎,又如何能跟天命抗拒呢?她終於還是閉上了眼睛,裴恕枯坐在她身側,槁木死灰一般,久久不曾動過。
後麵的畫麵快得很,她看到許多山河,看到了無數佛寺道觀,裴恕一直在這些地方出入奔波,他素服素冠,持齋茹素,不停地祈禱著什麼。再後來,他們的女兒出嫁了,他進了山,再冇有出來。
他坐化在蒲團上,身側放著焚燒的青詞,他用陽壽換她重活一次,無病無災。
王十六睜開了眼睛。窗外有斜斜映進來的晨光,天已經亮了。裴恕趴伏在她床邊,手依舊隔著被子,握著她的手。
似是被她驚動,他睜開了眼睛。
王十六低眼,對上他幽沉的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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