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嫌一生一世太短，如今怕生生世世成真 022
四梨十五，宜嫁娶，忌見血。
妝台前，蘇梨一襲紅衣，蘭草正在首飾盒裡挑挑揀揀。
“選沈翊前日送的那支就好。”
蘭草應諾，將那支輕巧玉簪纏進烏發。
眼見蘇梨將登上喜轎，蘭草方纔紅著眼嘟囔。
“先前日日盼著小姐嫁人，如今又怕小姐出去受欺負。”
蘇梨心一軟，柔聲安撫。
“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就不會受欺負，何況還有你在。”
“蘭草不會放任這種事情發生，我知道的。”
腦海中的血色一閃而過，蘇梨搖搖頭，驅散沉痛的過往。
她俯身，輕輕擁抱眼前真實的、鮮活的小丫頭。
這是蘇梨第二次登上喜轎。
曾經的她眼中閃爍著期冀與不安，滿懷幼稚熱烈的愛意。
如今隻綻開一個釋然而安心的笑容。
哪怕轎外人聲逐漸混亂，甚至傳來隱約慘叫，這笑容也未褪去分毫。
喜轎忽然一陣歪斜，又恢複正常，隻是前進的方向似乎有些陌生。
終於，喜轎落下，一股刺鼻的火藥味在蘇梨鼻尖彌散。
簾子被粗暴扯開，麵色青白的季寰羽強行擠進來。
他手中緊緊捏著一枚未點燃的火摺子，聯係剛才的火藥味……
“你想把我燒死。”
蘇梨的聲音平靜如水。
季寰羽兩眼瞪大，連連搖頭。
“怎麼會……是我，和梨兒，要永遠在一起……”
他絮絮叨叨唸著，眼中血絲遍佈，在狹小的轎廂裡竟有些手舞足蹈。
“我明白的，梨兒，我明白你怨我。負你的人都該死，我也負了你，我也該死。”
“你心裡有氣，我知道，這一世我便陪你鬨，我們一起來，一起走。”
“你既已許我生生世世，就不許反悔，不許……我改悔了，來世我們再做夫妻，好不好……”
蘇梨冷眼審視他的狂態，對那癡迷而癲狂的話語不屑一顧。
眼見季寰羽越靠越近，她才掛起一抹譏諷的笑容，抽出發間玉簪，鋒利的尖端狠狠紮進季寰羽的脖頸。
季寰羽吃痛，不怒反笑。
“好，你有氣，我自然任你打罵，隻要你還是我發妻，還是我季家……”
他說著，正要點燃那火摺子，卻覺眼前一片天旋地轉。
“梨兒，你是我季寰羽的……”
他無力地倒下，脖頸處一點紫黑色逐漸擴散。
空心玉簪中的無色液體已經流空。
打季寰羽回府召集暗衛起，整個計劃就被探個清楚。
火藥換了受潮的，火折也動過手腳。
連罪名都是量身定製。
錦衣衛指揮使季寰羽，位列三品。
本應忠勤體國，惜民如子，然其草菅人命、暴戾恣睢。
偽造逆賊信物，亂朝廷之法紀；強搶閨閣民女，壞禮教之綱常。
今有正一品撫遠大將軍沈翊，持爾罪證，奏報於廷。鐵證如山，無可辯駁。
即革除官職，限三日內自儘。
蘇梨踢了一腳季寰羽的身體，心頭是前所未有的輕鬆。
“季寰羽，你從沒有改悔過。”
“前世你杖殺我婢女，害死我母親，我病入膏肓，血都要流乾，磨斷了十指都沒有等到生機……你看著我死，心裡卻隻有自己。”
“如今你口口聲聲替我出氣，先殺謝瑤瑤，又要同我殉情，又何曾問過我的想法。”
“從始至終，你愛的都是自己，是你自己的‘一片癡情’。”
麵對活著的季寰羽，她不願多說一個字。
當下對著屍體，蘇梨終於能從容不迫地理清一切。
……
篤篤篤。
有人從外側輕敲轎板，喚蘇梨回神。
“蘇姑娘？”
她同沈翊說過要親自動手。
可他不放心要跟來，蘇梨沒拒絕。
蘇梨掀開簾子，踩著季寰羽的身體出轎。
“剛剛你都聽見了？”
前世今生的話語未免驚世駭俗，蘇梨拿不準對方會怎麼想。
但此仇已報，剩下的她也沒那麼在乎。
沈翊默然垂眸，牙齒深深嵌進嘴唇，眼神裡燒灼著感同身受的痛楚。
他忽然抓起蘇梨的手，緊緊攥著，將她的手指一根根檢查過來。
又不顧禮數捧住她的臉，反複確認此時的蘇梨麵色紅潤，不能再健康。
上上下下觀察一番，方纔心有餘悸地長出一口氣，眼眶竟有些泛紅。
他輕輕點頭，猶豫半晌，終是沒捨得放開她。
蘇梨心中最後一絲沉鬱，也在這樣慌亂的關切中化開。
隻留下唇角釋然的笑意。
“他，死太輕鬆。”
沈翊開口，滿是煞氣。
“這就像一塊爛瘡疤，早早剜去了纔好。簡單毒死有些便宜了他，但看他這些日子一步步自尋死路，倒也有趣。”
蘇梨如是笑道，她一襲紅衣立在轎邊，滿頭烏絲自然垂落，嘴角的弧度有些促狹。
沈翊的眼神逐漸侷促，他彷彿想起什麼，從腰間摸出一個木匣子，遞到蘇梨手中。
“還你。”
木匣中正是那日未放出的荷花燈，中間的紅燭已經換成嶄新的。
“季寰羽已死。”
他竭力隱去眼中的不捨，擠出一個笑容。
“你可以，再祈願。”
祈願一生不嫁，塵緣永斷。
不必委身於誰，隻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蘇梨有些無奈地歎一口氣。是自己表現得不夠明確嗎？
她哭笑不得地接過匣子。
沈翊的肩膀隨著她的動作垮下去。
下一刻，蘇梨一把扯下荷花燈上的蠟燭。
“這紅燭總是不好浪費的。拿來做喜燭你看如何？”
沈翊的眼眶肉眼可見地紅起來，他偏過頭，胡亂抹一把臉纔敢再看蘇梨。
“你，蘇梨，阿梨……”
“我真心悅你。”
“你真真是世上最好的……”
蘇梨眼中含笑：“還說自己笨嘴拙舌呢？”
沈翊臉上突然浮起濃濃的心虛。
“話本裡……剛學的……”
蘇梨沒好氣地拍他，笑得直不起腰。
橫亙在前進道路正中的苦痛。
竟也在一陣陣失禮的笑聲中消泯於無形。
蘇梨知道，她已經找到自己的路
她不會困在過去的囚籠中。
她本該擁有幸福和快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