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曾聽舊時雨_番外 > 010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曾聽舊時雨_番外 010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喜鵲枝頭鬨(3)
怨孤讓你在最好的年……

“無心情愛?”

“那是你還不懂情愛的好。”乾雲帝摩挲手中玉佩,搖著頭開口,“倘若有朝一日,你得了情愛滋味,便會回頭怨孤。”

“怨孤讓你在最好的年紀,娶了不愛的人,還得同她相守一生。”乾雲帝緩慢地抬起頭,好似蒼老了數十歲般。

每回他同孟瑤光吵了架都是這幅模樣。

顧硯時早已見慣不怪。

他隻是可惜,可惜那年意氣風發說要改變山河的少年逐漸模糊了身影,亦可惜那個笑起來眉眼裡都藏著光的姑娘也終究被鎖在了深宮之中。

像籠中緩慢衰老的鳥兒。

他給不了這隻鳥兒自由,隻能偶爾勸一勸養鳥人,對這鳥兒……好一些。

於是顧硯時斂眉:“想來人在世間一遭便是如此,不是每個人都同聖上一般幸運,能得所愛之人相伴身側。臣的確無意於岑二姑娘,卻會擔起應有的責任不負岑二姑娘——隻要她的父兄不負盛乾王朝。”

彷彿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乾雲帝倏地在昏暗中笑出聲來。

那笑聲似浪,一層高過一層,在最繁體處戛然停下。

“顧子言啊顧子言,你快至而立之年,卻還不懂情之一字。”

“也不知是可悲,還是幸福啊?”

顧硯時沉默良久:“臣的確不懂情愛。臣隻知,鐘情一人,不是要叫她難過的。聖上懂情,也懂何為愛,您愛著子民之時,尚且知道要輕賦稅、重民生,要讓天下百姓都吃飽飯。”

“可為何——到愛一個女子時,卻要叫她處處傷心,回回落淚?”顧硯時聲音愈發透出股冷,“如若這便是情愛滋味,臣寧願不識。”

乾雲帝額頭青筋暴起:“混賬!孤與貴妃豈是你可隨意置喙的?!”

顧硯時沒有言語,似青竹般的脊背卻挺得愈發硬直,在一室沉默中,無聲同誰對抗著。

乾雲帝這次是真的動了怒,卻在抬首見到那抹永遠孤桀的身影時,驟然卸了勁兒。

這麼多年,走到這個位置,他和瑤光都變了,他們不再默契,不再同行。

隻有顧硯時,什麼都未變,歲月彷彿格外優待他。

他總是清清冷冷,孤零零一個人走在路上,在他身上誰也看不見來路,也彷彿望不見歸途。

他總是平靜,卻狠戾。

隻是世人少見他狠戾一麵,都隻道左相顧硯時為人清攫高雅,似青竹,似孤雲。

乾雲帝悵惘歎道:“子言還是那個子言,甚好。願你永遠不識得情愛滋味,便可永不知個中苦楚。永遠隻曉得愛這天下蒼生。”

顧硯時從禦書房退了出來。

暮色落在長長的宮道上,可容三輛馬車並肩而過的寬闊大道,卻始終沒有與他同向而行的人。

“大人,直接回府嗎?”候在宮門處的小廝平安見到自家大人若有所思的走出宮外,連忙迎上前來。

顧硯時抬起頭,看著夜幕下的長街。

盛乾朝不設宵禁,入夜後是極為熱鬨的。

此時燈火通明,滿城璀璨花燈將長無邊際的黑夜照得如同白晝。小販吆喝聲絡繹不絕,歌伎胡姬絲竹柔情聲儘皆入耳,一派歌舞昇平的好景象。

可他竟從未仔細看過這番熱鬨景象。

“隨意走走吧。”顧硯時道。

平安喜上心頭:“大人可是要去采買成親所需物件?那可得去東市,萬象齋邊上的錦繡坊出品的織物最受上京城貴女們的歡喜!岑二姑娘若是見了定然也要稱讚一句大人的良苦用心。”

平安激動得眉毛亂飛。他是個孤兒,幼時運氣好叫他遇見了大人。

這些年自家大人受過的苦難奚落他都瞧在眼裡,如今這個冷冰冰的家終於要迎來女主人了,平安想起來真是比誰都開心。

大人雖然瞧著麵冷,可平安知道,他是個最心善的,不然也不會將他從人牙子手中買下來放在身邊。

偌大一個丞相府,連個貼身的女婢都沒有,成日就叫他伺候著。

整個上京城平安都沒見過誰家大人活得比自家大人更像苦行僧的。

如今卻好了,雖不知那位岑二姑娘何故改了主意,原本將大人那樣不留情麵地拒了,突然間又同意要嫁,但相府裡總算有個管事的女人了!

總該不會還像從前一般無趣乏味吧?

下午大人吩咐他去采買聘禮時,他兩條腿倒騰得飛快,生怕去得晚,讓岑二姑娘覺得被怠慢。

等到女主人入主相府,以後的日子定然會越來越好的,平安美滋滋想著。

顧硯時聞言卻愣了愣,神情古怪地瞧著小廝:“你如此喜悅是為哪般?”

不知道的還當是他娶妻呢。

平安咧開嘴,有些羞澀地笑了:“聽聞岑二姑娘美得攝人心魄,滿上京城的姑娘們加起來都比不過,我這是替大人開心呢。”

美麼?

顧硯時回想起昨日雨中那張略顯狼狽卻姝色無雙的臉。

似冷非冷,似豔還嬌,真叫人一見難忘。

平心而論,的確是很美的。

烏發雪膚,眸似點漆,隻微微蹙個眉便讓人排著長隊地想替她撫平眉頭。

可顧硯時卻在滿城燈火中,想起了與岑聽南更早年間的相遇。

於是隻淺淡地勾了唇道:“美什麼美?不過是個沒長開的小姑娘。”

……可您不就喜歡這樣的小姑娘麼,平安在心裡腹誹著,瞧著自家主子明顯好起來的心情,到底是沒說出口。

-

岑聽南一個下午忙得很。

先是央著母親陪她去了趟城郊寺廟,為前世的自己與闔府上下合點了一盞長明燈。

既求心安,也為著時刻提醒自己,前世犯過的錯絕不能再犯,前世那般慘烈局麵也一定要改寫。

誰知前腳剛點了燈以作警醒,後腳回家,便見岑聞遠敲鑼打鼓地帶著十幾車聘禮回來了。

岑聽南氣得指著阿兄鼻子就罵:“明日便要出征,你隨便叫個人送回來不行麼,何苦非要你親跑一趟,外頭不知又要傳成什麼樣了。那些言官明日上朝又參爹爹一本可如何是好?”

岑聞遠聳聳肩,吊兒郎當道:“怕什麼的。岑府嫁女兒是喜事,左相都親去宮中稟告聖上了,縱使你阿兄我不走這趟,外頭這動靜啊,也小不了。”

“你是說,左相他有意的?”岑聽南又開始咬手指。

岑聞遠笑嘻嘻:“彆動你那個黃豆大點兒的腦子,也彆咬你的手指頭了。瞧瞧,都快啃爛了。萬一日後嫁過去人家說我們苛待女兒,好好的將軍府二小姐,指頭粗糙得跟個婢子一般,那纔是對爹爹名聲有損呢。”

岑聽南恨不得將自家阿兄的嘴給縫上。

岑聞遠見她擰過身去不理自己了,戳了戳她:“真生氣啦?”

“我明日可要走了,借個由頭回來多看你兩眼也是好的。”

岑聽南這才轉過身,對上自家阿兄難得正經的目光。

岑聞遠:“你未來郎婿我今日瞧過了,端方正直,長得也像個人,就是性子不大行,冷冷清清的,日後嫁過去若是無聊,你就扮了男子溜出門玩。什麼都不用顧慮。反正萬事都有你阿兄和你爹擔著呢。”

“做自己就好,你可記住了?”岑聞遠俯下身,被兵器磨礪得粗糙的大掌在岑聽南臉上刮過,颳得她心口和臉一樣泛起柔軟的疼。

岑聽南幾乎要落下淚來。

她的家人待她這樣好,這樣將她放在心頭,放在萬事前頭。

這輩子,她一定要叫他們平安過完這一生纔好。

岑聞遠笑道:“誒,彆哭啊。女大當嫁,等阿兄同爹爹出征歸來,再來喝一杯你的喜酒。”

岑聽南哽咽:“那可說好了。”

你們一定要平安歸來的。

-

又一次將岑聞遠趕回軍中後,岑聽南還是放不下心,借著想製新衣的由頭溜出家門,來了陳記食肆,準備聽一聽街頭巷尾對這件事的聲音。

誰料剛進門便見到了端坐在窗邊的左相大人。

二孃親自為他送上幾牒吃食,他淡漠點頭算是致意,等二孃再回過頭時,岑聽南瞧見她小麥色的臉頰上透著些緋紅。

瞧著,竟有少女懷春的動人情思。

二孃生在市井,每日來往接待的人不勝其數,甚少有這樣小女兒一麵露出。

是以吸引了不少食客張望過來。

有人打趣道:“日子過得飛快,瞧著二孃也是出落成大姑娘了,真是越來越好看了。”

“對哩!這條街最好看的就是咱們二孃了,我瞧就是被吹捧得厲害的岑家二姑娘,也沒咱們二孃好看吧?”

此話一出,倒還引來不少附和聲。

“那岑二姑娘我遠遠見過幾回,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遠不如二孃呢!”

岑聽南聞言望過去,倒是想不起來自己在何處見過這人。

聽了這紛紛議論聲,二孃臉上本就微弱的紅已徹底不見,淡了臉色道:“做什麼要同她人比?我便是我自己。不比人好,也不比人差。”

這還是岑聽南第一次聽見二孃的聲音,帶著低低的沙啞與粗糲,像她的麵容一般,被風霜磨礪過,卻有著強勁的生命力。

岑聽南很喜歡。

她笑著讚同:“二孃說得是,女子便是女子自己,無須同任何自己以外的人比。”

臨窗坐著一直不發一言的人,卻在聽見岑聽南聲音時,收起淡漠神色,向她看來。

“過來。”顧硯時喚她。

兩人之間隔了半副店麵,來來往往的食客不少,萬般嘈雜卻好似突然在兩人眼中淡了行跡。

至少岑聽南,隻瞧見了那節孤竹。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