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聽舊時雨_番外 033
燈火下樓台(3)
一個聖上,一個左相……
顧硯時從宮裡帶回的嬤嬤果然是不同凡響的。
孫嬤嬤來了相府,
見過岑聽南,瞭解了她??的喜好忌口??後,又聽琉璃說姑娘這幾日沒什麼??胃口??,
成竹在胸地去了廚房。
嬤嬤守著廚房點了幾道菜,
一是將新鮮釣上岸的鯽魚煎得兩麵金黃,又剁得細細碎碎的,加入熬了一個早上的鮮雞湯提味,撒少許鹽,燉煮成鹹口??的魚茸粥。二是點了道芙蓉雞片,
取蛋清和雞肉攪和成肉泥,
上勁後劃入油鍋裡,
定型熟透後便??撈出,
又滑又嫩。
再讓後廚掌勺的師傅炒了個酸辣土豆絲,
綠蔥花、紅辣椒、白蒜片和金黃澄澈的土豆絲混在一起,色彩鮮明,加了香醋激發出酸味兒,脆生生的又嗆鼻,
激得琉璃在一旁猛打噴嚏。
琉璃欲言又止,
想著這位是宮裡的嬤嬤,伺候了不知多少貴妃,她??本不當質疑的,但??這粥粥水水的,又如此??清淡……
琉璃咬咬牙,還是攔住孫嬤嬤問了:“嬤嬤,這魚茸粥這樣細碎,是不是更適合年??長的人吃啊?姑娘吃在嘴裡,會不會沒滋沒味的…”
孫嬤嬤長了張精明瘦削的臉,
不笑時看起來有些嚴肅,被琉璃一問,她??扯出個和善的笑來,削弱了幾分麵上的精乾。
“琉璃姑娘有所不知。這夏日出汗多,體內易缺鹽,咱們姑娘這體質弱,需得先進些鹽分,才能將胃口??開啟來。故而還做了酸辣口??的小??菜做配,下粥最好。得先將姑娘胃口??提起來,後頭纔好接著進補呢。”
琉璃若有所思點點頭,孫嬤嬤見了,接著和顏悅色道:“喝了粥將汗發出來,人就??不會這樣憊懶,你??再多督促你??家姑娘走動走動,身??子爽利了,胃口??自然便??好。從前在宮中,小??主們沒胃口??這一招都是百試百靈的。還有便??是冰涼的東西都要少用。”
琉璃吃驚於孫嬤嬤的細心,連連應是再同她??道謝。
孫嬤嬤卻笑了:“我本是宮中老人了,慣常伺候貴妃的,是相爺親自求去聖上那兒將我要來,纔有了同你??家姑娘這一樁緣分。我自然是要儘心儘力的。”
琉璃聞言頓了頓,展開笑來,她??就??知道,相爺果然心頭是最記掛她??們姑孃的。
有了孫嬤嬤在一旁操心一日三餐,岑聽南胃口??果然好了許多,人瞧著也一點點養回來了。
臉上甚至掛了些肉,陽光底下一照,跟隻晶瑩剔透的水蜜桃似的,讓人看了都歡喜。
顧硯時去看過幾回,放心不少,私底下又給??孫嬤嬤賞了些好東西,孫嬤嬤推辭不過接了下來,便??隻好更將十二萬分的心思全部都落在了照顧岑聽南上頭。
被照顧的人卻渾然不覺。
孫嬤嬤在暗裡看著,搖了幾回頭,一個聖上,一個左相,怪道這二人君臣之外也是知己,都是用情深又不長嘴的。
是同路人。
岑聽南吃好喝好,心裡那點因顧硯時而起的煩憂早就??拋到腦後了。她??整日將自己關在書房裡想,從前和爹爹交好的人有哪些,家中可有適齡女眷可以邀約的;另一部分與爹爹素來有嫌隙,最有可能對爹爹落井下石的又有哪些。
這樣一連在書房裡咬了幾日的筆杆,摳了無數回手指頭後,終於將名單擬了出來,交給??平安。
幾個親近的丫鬟都跟著鬆了一口??氣。
千萬彆叫孫嬤嬤辛苦養出的這點肉,再思考沒了。
期間顧硯時來找她??幾回,都被她??用各種各樣的理由躲了。實在躲不過去時,顧硯時在旁邊看著,她??就??隻當沒這個人,頂著他??毫不掩飾的侵略目光,做自己的。
顧硯時見她??一點點長開的身??量和胸前沉甸甸的果實,不是沒想過不管不顧將人揉到懷裡狠狠逗一番。
可岑聽南也不掙紮,就??柔柔地倚在他??懷裡,再用軟釘子一樣的話刺他??。
“左相大人才教我不要用身??子答謝你??,如今又在對我做什麼??呢?”
顧硯時頭一回有些狼狽地從自己書房裡離開,遊遊蕩蕩失了神一樣,最後隻能進了宮。
他??和李璟湛兩個人坐在禦花園的亭子中,酒飲了一壺又一壺。
“子言,你??說瑤光為什麼??總是躲著孤呢。孤隻是想有個和她??的孩子,這有錯麼???”李璟湛喝得一張臉通紅,趴在桌上胡言亂語起來。
顧硯時瞧著神色仍然清明,一杯接一杯的灌自己。
明月清風落在他??的身??上,將他??的衣袍掀起又落下,他??坐得筆直,瞧著,比明月更清攫。
“是啊,為什麼躲著人呢。”良久,顧硯時才低聲??開口??。
他??望著杯中酒,看見杯裡的明月,與明月裡滿是不解的自己,自問道:“是在害怕麼???”
那日分明,在她眼裡瞧見了瑟縮。
可她??怕的是什麼?他對她明明已經??這樣好,為她??也已經??這般忍耐了……
“當啷。”
李璟湛頭一歪,睡了過去,手中酒杯落地發出脆耳聲響。
顧硯時側頭看著,輕輕搖首,當初說好讓這天下海清河晏的兩個人,如今在這裡為了兩個女子醉成了什麼??樣子,真是荒唐啊。
他??抬起頭,看著天上明月,輕聲??喊:“嬌嬌兒。”
岑聽南並不知曉顧硯時心中糾葛。
名單擬出後,她??心頭一塊大石卸了下來,此??刻有了目標,整個人也就??不胡思亂想了,每日沾了枕頭就??著。
為了不出錯,她??還特意帶著名單回了一趟將軍府,讓娘親幫忙看看可有錯漏。
宋玨見著女兒精神煥發的模樣,又想起這幾日甚囂塵上的傳聞,欲言又止。
“用什麼??名義請她??們來呢?賞荷還是遊船呢?”岑聽南苦思冥想著,抬頭見著宋玨擔憂神色,一愣,“怎麼??了娘親?”
宋玨屏退眾人,拉著她??的手進了臥室,神神秘秘問:“嬌嬌兒,你??老實同娘親說,左相可有欺負你???”
岑聽南臉頓時便??是一紅:“怎麼??叫欺負啊?”
宋玨:“他??有沒有打你???或是對你??用刑?身??上可有傷口???”
這下岑聽南隻覺得連屁股都開始發起燙來,囁嚅道:“娘問的這是什麼??話。”
宋玨一麵歎氣,一麵伸手就??去掀她??胳膊上的衣物??:“都是娘親和爹爹不好,同意這樁親事前,隻是想著左相雖然狠戾,但??身??處那個位置有些手段也是正常的,卻未曾想過他??下手這樣沒個輕重,那凶犯的親友見了屍體,跪在城東門哭了三日,泣著血咒罵顧硯時呢。娘實在擔憂你??……”
岑聽南訝然:“這是出了什麼??事?”
“你??不知道?”宋玨瞧她??渾然不覺的模樣,蹙著眉道,“說前幾日顧硯時又去大理寺審嫌犯,將人活活折磨死??了,那人還未定罪呢……這濫用私刑,市井裡關於顧硯時的傳聞都已經??演變到他??沒事就??在相府裡折磨下人,用鞭子抽打小??廝,再將丫鬟們捉進房中侮辱了。”
“可有此??事?”
“這簡直荒唐!”岑聽南氣得站起來,“怎麼??市井傳聞這樣可笑,從前不是傳他??是個清高文人麼??,怎麼??這會兒又成個陰狠的怪物??了?”
宋玨見到女兒身??上白白嫩嫩的,比出嫁前還圓潤不少,身??上也沒什麼??痕跡,終於放下心來。
“我們都知,傳聞不可儘信,但??許多事總不是空穴來風的。你??在相府,萬事小??心,就??怕他??此??刻對你??好,隻是礙於你??父兄的身??份……”
岑聽南打斷宋玨的話:“放心吧娘,我在相府這麼??多日,相府的小??廝丫鬟雖然怕顧硯時,但??絕沒有在我眼皮子底下發生過你??說的這些事的。”
話雖然這樣說,可岑聽南心頭到底是悄悄擰了起來。
顧硯時濫用私刑致人死??……若放在從前,她??定然不信。可那日他??捏著她??的手質問她??為何要用身??體謝他??時……的確像失了理智。
若人失了理智,真將人弄死??了呢?
岑聽南心頭陡然一寒,倘若日後顧硯時再以訓誡管教之名,對自己下手越來越狠呢……
宋玨見女兒神色一點點沉了下去,隻當她??被嚇著了,也怕因這沒頭沒尾的傳言影響了小??夫妻感情,又勸了幾句。
“嬌嬌兒也不必太過傷神,就??算傳言幾分真幾分假,顧硯時也絕不敢動你??的。哪怕你??爹爹阿兄不在,還有娘在。雖然慶國公府已經??是前朝的尊貴了,但??娘親也能以剩下這幾分榮寵,護你??周全的。”
岑聽南被宋玨說得兩眼水潤潤:“娘親放心,女兒會照顧好自己。”也顧好你??們的。
母女兩個又依偎在一起聊了會兒體己話,岑聽南這才動身??回相府。
顧硯時依舊不在相府,她??喚來平安一問,才知顧硯時昨日進宮後就??一直沒回過府,今日下了朝就??徑直去了大理寺。
岑聽南聽得心頭一沉,這大理寺到底有什麼??勾得他??這樣不分晝夜地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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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硯時此??時還不知外頭的傳聞。
夏日雨多,這幾日他??幾乎都在宮中和李璟湛商議如何應對汛期到來黃河邊決堤防洪的事,此??外的時間隻在府中找岑聽南,再被岑聽南推開了。
他??心頭正憋著一股氣。
大理寺是他??隱秘的,不為人知的,可以發泄自己心中扭曲的地方。
對上那些作??惡多端又罪證確鑿的死??囚,顧硯時的確不對這些人起惻隱之心。
殺人縱火者,欺辱他??人妻兒者,為私利謀害滿門姓名者,這些大奸大惡之徒,顧硯時不覺得自己做得有何不對。
隻是無論鞭子落在他??們身??上,如何皮開肉綻,血肉模糊,卻也救不回被他??們謀害的那些人。
如果可以,顧硯時更希望在這樣的人被送進大理寺之前,所有違法刑律的行為都被提前終止。
他??其實已經??很久沒來大理寺了,今日又來,不過是為了確認這些人嘶啞、痛不欲生的求饒真的並不能緩解他??心裡的渴。
唯有岑聽南纔可以。
每當她??雪白而滑膩的肌膚落在自己懷裡,盈盈一握的腰肢在自己麵前顫著,這樣的哭泣與歡愉,纔是他??的解藥。
並不需要多大力,也不必皮開肉綻,隻有和他??一同陷入這漩渦中的人纔可以。
她??隱約的喘和興奮的泣,比這美得多。
於是顧硯時從大理寺走了出來,隻想趁天色未暗之前趕回相府。
他??已許久沒陪嬌嬌兒用膳了——分明此??前應承過她??的,隻要無事,就??回府陪她??,是他??做得不夠好。
這樣想著,腳下步伐不覺加快,卻被迎麵而來的大理寺卿鬱文柏擋住了去路。
鬱文柏其人生得風流,一雙桃花眼多情又水潤,遙遙一望便??能將無數閨閣女兒勾得失了魂。
可審起人來,手段是說不出的陰狠。
“左相大人慢些走,不若先幫文柏簽了這些文書?”鬱文柏從懷中掏出一疊名冊,春風和煦地遞給??顧硯時。
顧硯時接過略微一翻,眉頭高高蹙起,已是動了怒:“不是警告過你??不要亂來,怎麼??又將人弄死??了。”
鬱文柏笑彎一雙桃花眼:“不過是個小??廝,偷了主人家的錢,又不肯認賬,是寧遠將軍府的人,將軍發了話,我這大理寺卿又如何能不儘心儘力呢?”
“左相大人不必憂心,這人冤不了他??,將名冊替文柏簽了就??成。”
顧硯時合上名冊還了回去:“這名冊我簽不了,上回已同你??說過,是最後一回。彆以為有我擔著,聖上就??不治你??濫用私刑之罪。”
“我這也是為了儘快結案嘛,哎呀呀左相大人走那麼??快做什麼??。”鬱文柏笑眯眯地衝著顧硯時孤竹一般的背影喊,“左相大人這是要同文柏割席了,那這日後,大理寺死??囚的大門……可就??不朝大人開啟了。”
顧硯時腳下不停,冷淡道:“隨你??。”
鬱文柏挑起眉,訝異著:“哦?這左相大人娶妻後,當真是變了個人一般呀。”
兩人的眉眼官司被大理寺丞看在眼裡,此??刻方敢迎了上來,對著上峰道:“聽說左相夫人正在家中操辦宴席,準備遍邀上京城名門貴女們的。”
鬱文柏:“隻邀女眷?”
大理寺丞微彎了腰,恭敬道:“傳出來的風聲??的確如此??說。”
“這可真是有趣。”鬱文柏笑著將名冊揣回懷裡,“那一定要找個機會湊湊熱鬨纔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