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聽舊時雨_番外 047
桂花同載酒
他隻是在為岑聽南撐腰。……
方應溪在岑聽南辦的席上見了血。
溫瑞瑞眉毛一揚,
心裡閃過點可惜。
可惜那道口子沒落在臉上,葉可惜方應溪這身??份低了些,更可惜受傷的不是岑聽南本人。
她笑著打??量方應溪一眼,
甚至沒能從腦子裡搜羅出這是誰家姑娘,
可見供她發揮的餘地,實在是有限。
方應溪低頭捏緊了拳,抬首時??神色狠戾而隱忍,王初霽被她眼神裡的殺意駭得後退一步。
被溫瑞瑞指尖戳著撐了一把,話裡都是嫌棄:“不過是個名聲不顯的,
這你也怕?”
王初霽眸子黯了黯,
微不可察的恨意掠過,
很??快被她按下。
溫瑞瑞在後頭戳著她,
逼得她不得不上前厲聲道:“看什??麼看,
不過是個破瓷碗,摔了也就摔了,受傷了就快些下去包紮,少在這兒丟人現眼。給主人家添麻煩不說,
惹得好好一場宴這麼晦氣。”
這話一出,
窸窸窣窣都是議論聲。
“溫瑞瑞有日子沒見了,還是這麼討厭。”
“王家那個也更跋扈了,真是個沒腦子的,永安侯府早就大??不如從前,怎麼還在後麵跟著做應聲蟲啊。”
王初霽聽見這話了,心裡冷笑,她也想知道為什??麼,憑什??麼。
憑什??麼岑聽南嫁了高枝,嫁了她心儀的人,
她卻??隻能跟在一個早就不如從前的廢物後頭,處處替她出頭,惹得一身??腥臊!
她爹到底是不是瘋了?!
池邊站著的幾個貴女似是知道多些內情,其中一個神色淡淡地道了句:“你們知道什??麼,聽說永安侯府攀上九王爺的關係了,兩邊走??動正密切著呢。”
另一個掩著唇吃驚:“你真沒聽錯麼?九王爺與聖上那可是一母同??胞,聖上針對永安侯府,九王爺還能同??永安侯府走??得近了?你定是聽錯了。”
“不信就罷了。”原先說話那個,姓金,家中父親在禮部供職,照理說官階不高,這等沒什??麼風聲的訊息從她口裡傳出,大??家都是將信將疑。
不信的還要占多數。
溫瑞瑞眼神掃過全場,眸光倏地冷了下來。
這些年她受的嘲弄不少,等父親與那位所謀之事定了下來,她定要將今日、昨日,從前種種奚落過她的人全都捉出來,數倍償還回去。
岑聽南就是頭一個!
一個顧硯時??,她籌謀了多久,自他還是太子門客時??她就瞧上了,最??後卻??落入岑聽南手中。
天底下沒這麼便宜的事。
這股惡氣盤桓在溫瑞瑞胸口發不出去,燒得她火燒火燎的疼,眼光幾度掃過方應溪身??上,見她滿臉狠意,譏諷道:“怎麼,不過一道丁點大??的口子,做出這幅惡人相是要給誰看?”
“滾開,彆??擋了本郡主賞花的道。”溫瑞瑞一把撥開王初霽,斥道,“真是個廢物,阿蠻,將人扔池裡沉了,給她洗個澡清醒清醒。”
王初霽被撥得一個踉蹌,跌坐一旁。
昨日落了雨,青磚未乾,她今日又著了一身??粉白羅裙,立時??便一團汙遭,青黑色斑駁地橫亙在裙上,周圍一圈世家女有人沒忍住,不留情麵“噗嗤”笑了出來。
王初霽眼圈通紅。
此時??溫瑞瑞身??側一個強壯婢子站了出來,將王初霽從地上隨意拎起,又朝著方應溪而去。
“嘶,溫瑞瑞真的敢?”有人吃驚道。
金家姑娘淡聲道:“方家那個,她爹不過五品官階,溫瑞瑞都是看人下菜的,有何不敢的。”
“……我們要不要幫一幫?”
“且再看看罷。”
議論聲中,那婢子被一個更加高大??的身??影攔住去路。
“郡主真是好猖狂,連左相夫人的麵子都不給,敢在她的宴席上這樣鬨騰,不怕左相回頭記你們永安侯府一筆麼?”那高大??身??影點著蘭花指,笑了笑,“我聽說左相可是慣會記仇的,小氣著呢。”
方應溪抽著涼氣,去拽她的手:“文蘭我沒事,彆??同??這瘋婆子鬨,不要給南南惹事。”
鬱文蘭不帶感??情地回頭看她一眼:“蠢姑娘,你南南若是在這兒,怕是鬨得比誰都厲害。”
方應溪:……???
這姑娘說誰蠢呢。
溫瑞瑞睨了鬱文蘭一眼,抽出手帕遮鼻,嫌惡地‘嘖’了一聲:“我當是誰,這衝天的脂粉也蓋不住的惡心味兒。原來是鬱家口味獨特的鬱二姑娘啊。”
她的重音落在姑娘二字上,惹得鬱文柏眯起了眼。
他喜好扮女裝且憑空杜撰了個妹妹這事,滿朝文武也有人知道,但??知道的,一隻手都數得過來。顧硯時和岑聽南那是他沒瞞著,這溫瑞瑞又是從何得知的?
溫瑞瑞厲聲又喊阿蠻,這鬱文柏是個腦子不好的,她見了就倒胃口。
從前聽聞鬱文柏與顧硯時齊名,她尋著機會見了,桃花一般的美目,果然勾人攝魄,可惜在朝為官不那麼好弄進府中當麵首。真要嫁了,又不過是個大??理寺卿,算她下嫁,怎麼都是溫瑞瑞不願意的。
她不過是想嘗嘗這個男人的滋味兒,用強的也行,手下人得了示意,足足盯了鬱府半年,終於找到機會將他阿妹打暈了捆回府中,溫瑞瑞等著鬱文柏上門接人。
她都想好了。
顧硯時??那樣清冷如月華的,要將他束起來,逼著他跪下,逼著他認錯,逼著他將自己??的清高摔在泥裡對她俯首,逼得他紅著眼求她纔有滋味。
而鬱文柏這樣把勾魂奪魄寫在臉上見誰都撩一撩的,得惹怒他,見一見他桃花皮下冷漠寡情的一麵纔好。
可溫瑞瑞想了那樣多,唯獨沒想到鬱文蘭和鬱文柏本就是同??一人。
什??麼樣的男人才會喜好扮女裝?
龍陽癖好的人。
這男的難不成,已被彆??的男人嘗過滋味兒了?
這個認知將溫瑞瑞惡心壞了。當場將鬱文柏扔出了永安侯府外頭,再也沒打??過這人主意。
她是喜歡收集俊朗男子,但??不喜歡不乾淨的,更厭惡喜歡男人的。
溫瑞瑞已經許久沒見過鬱文柏了,此刻驟然在席上見著,又見他一身??女子裝扮不知打??什??麼主意,頓時??什??麼情致都沒了,一疊聲地喊:“阿蠻,將這兩人都扔下去,快些的。”
這叫阿蠻的女子手已經握上鬱文柏的手腕,一揚手就將一個五大??三粗的男子拽了一個趔趄。
方應溪尖叫一聲,揮著拳衝上前來同??阿蠻攪打??在一起。
可她雖為將門之後,實在連個功夫的皮毛都沒學到,三兩下就要被阿蠻撩翻在地。
圍觀驚呼聲陣陣,瞧著這荷宴就要變成一場鬨劇。
一個眉目爽利,俠客一樣的姑娘突然出現,利劍帶著朔風直刺阿蠻,銀光颯遝如流星在眾人麵前遊走??,一個恍神就將這阿蠻踢得跪倒在地,利劍架在了脖子上。
竟也是個丫鬟。
“溫姑娘真是好大??的排場。我這相府還輪不到你做主!”岑聽南含著怒氣的聲音自眾人後頭響起,一眾人都回過頭去看。
宴席的主人終於姍姍來遲。
早桂飄落於樹梢飄落,微風送來池間蓮葉清香。
遠山與水霧之間,岑聽南隻略施粉黛,秋水神玉為骨,襯得她比金桂貴重,比晚荷明豔,美得好似畫中仙般。
畫中仙眉頭鎖著,怒意醞釀其中,削減了幾分仙氣,這美貌卻??因真實而顯得更攝人心魄了。
一時??間連女兒家們都看癡了。
“嘶。”不知是誰小聲地吸了口氣。
像一把利刃劃破凝滯的空間似的,接連有讚歎聲響起。
“這是……岑二姑娘?”
“從前就美,如今更甚了。”
“難怪左相會大??張旗鼓兩次求娶。”
“瞧這神態便知,他們夫婦二人琴瑟和鳴,恩愛有加……”
溫瑞瑞的手心都快被自己??掐破。
又來了,總是如此,這岑聽南獨得上天恩寵!不弱的出生,配上這樣的容貌,她嫁什??麼顧硯時??,她應該去後宮爭後位!
妒意在溫瑞瑞的胸腔裡瘋長,一開口,聲音尖利得將她自己??都嚇得一滯。
“怎麼,你請的客人冒犯到我這個郡主了,我連處置個普通丫頭的權力都沒有麼!”溫瑞瑞恨恨地看著,“岑聽南,你可想好了。得罪侯府的後果。”
岑聽南對她的挑釁充耳不聞,將方應溪扶住,上下檢視過確定她無事後,這才責備地看著鬱文柏:“你就在旁邊這麼看著?”
鬱文柏雙手一攤,無辜地眨眨眼:“我一個弱女子,她這婢子膀大??腰圓,我打??不過不是很??正常?”
岑聽南不欲與鬱文柏多費唇舌,她刻意來遲許多,想要探聽的訊息已經聽到,這溫瑞瑞……也不必再留她在府中惹眼鬨事。
她看向玉蝶:“將這婢子同??她的主人一道請出府去,相府不歡迎如此跋扈的客人。”
“滿池的碧蓮,都要被這人嚇著了。”岑聽南沉了臉。
溫瑞瑞臉頰肌肉抽動,雙目一瞠,臉色愈發難看。
“岑聽南,我是郡主,你敢對我如此無禮?!”
一旁的世家女們早就三兩成群私語起來。
上京城平日多閒暇,大??家都無趣得很??,難得有這樣的樂子可瞧,一個個眼裡都閃著光似的。
岑聽南揮揮手:“玉蝶,送客。”
“岑姑娘,不,如今該喊左相夫人了,氣場愈發強了,遠遠瞧著,甚至有左相之風呢。”
“但??是……這樣得罪永安侯府真的好麼,左相會不會怪罪她啊。”也有為岑聽南擔心的。
立刻有人反駁:“彆??傻了,彆??說左相,單拎岑家出來,難道就會怕了一個勢不如從前的侯府麼?”
“金家那個不是說侯府和九王爺還是誰搭上關係了麼,溫瑞瑞多久沒出來鬨過事了,突然敢來,說不定真不是空穴來風呢。”
溫瑞瑞猶在怒斥:“岑聽南你真是吃了豹子膽,今日你敢用強將我趕出去,明日就等著我爹在朝上參顧硯時??吧!到時??候顧硯時??還會護著你麼?一封休書將你趕出門去信不信!”
方應溪擔憂地握住岑聽南的手:“南南,不用這樣……若是讓左相為難……”
她話沒說完,但??席上的人都懂。
女子出嫁從夫,孃家再勢大??,更多時??候還是聽夫君的。左相同??侯府,哪一方地位都不低,若侯府真攀上了王爺,誣告到聖上麵前去,哪怕是聖上再護著相爺,終究也是樁麻煩事。
這樣的情形之下,能顧慮到女子的夫家,實在少之又少。
她們這群人今日站在這裡,瞧著是錦衣玉食喂養長大??,可一旦涉及到家族利益,又有多少人會顧及她們所思所想,不過都是棋子。
區彆??隻有運氣好些,盲婚啞嫁過去後,遇到個人品不錯的夫君,勉強算得上幸福的棋子;和那些命運更慘,不但??要下嫁,還要遇上三妻四妾,日日同??侍妾通房惡婆婆纏鬥的不幸棋子。
不少人看人岑聽南的目光,隱約已經帶上擔憂或是同??情了。
這宴席辦得是好,可遇上溫瑞瑞這樣胡攪蠻纏的惡人,也算是倒黴。
將她趕走??,這宴席倒還能落個清淨,如此巧思與雅緻氛圍,今日過後岑聽南的名頭算是能打??響,可左相那邊會不會受到刁難,引得夫妻二人不和實在不好說。
可若將溫瑞瑞留下……這宴席今日便真毀了,銀子流水一樣花出去,什??麼好都沒落得,反倒成為笑聞一樁。
岑聽南會怎麼選呢?
金家姑娘歎了口氣,同??身??側好友道:“這岑二姑娘,委實不該請溫家那個來的。”
眾人都歎了起來,有些不願煩事纏身??的,已經遠遠走??開,隻等著這邊鬨起來就立刻離府。
溫瑞瑞雙手環臂,聽著紛紛議論得意不已,趾高氣昂地問??岑聽南:“如何,怕了嗎?”
清風打??著轉兒地將桂花吹落。
“一點雜事,怎麼叫我等這樣久。”顧硯時??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人群之外。
他溫聲說著,邁向她的步履很??輕,孤雲一樣路過桂花,肩頭盛滿金色,矜貴而出塵。
岑聽南被他扣著十指輕輕一拉,朝他靠近了幾步。
她心頭撲通撲通跳起來,顧硯時??怎麼來了。
被溫瑞瑞那樣一說,她本也有些遲疑的。她倒不是懼怕顧硯時??責備她,她隻是擔憂若九王爺真摻和在裡頭,被她這樣攪亂了局勢。
那便更要看不透了。
可顧硯時??竟然這會兒出現了。
宴席上的事,他全都知道,全都看著!
他知曉她的為難,她的擔憂,所以這會兒出來了。
岑聽南心頭一熱,又一酸。
她想撞進??他懷裡,可眾目睽睽之下,又好似說什??麼做什??麼都不對似的。
終究隻彎了彎唇道:“沒事,不過遇見隻煩人的蒼蠅。”
顧硯時??抬手,如玉指節間不知何時??,藏了朵開得正好的桂花。
他為她簪上,拒人千裡之外的疏離眼神裡,此刻滿映著一人影子。
那人有如玉的臉龐,秋水做的神骨,烏黑長發上更有他親手為她簪上的花。
“快將蒼蠅趕走??,我還在等夫人陪我賞桂。”他不徐不疾開口,聲音裡都藏著雪。
顧硯時??靜靜站在那裡,身??姿筆挺,神色平淡,眼裡除了岑聽南與滿廊的桂花,再也沒瞧見彆??人似的。
王初霽捂著一團汙遭的羅裙,突然垂眼笑了。
她看見溫瑞瑞嫉恨得快要癲狂的神色,被那眉目颯爽的侍女用劍指著一步步驅逐出府,掙紮著撕咬著好似一個潑婦。
王初霽心頭快慰極了。
原來不可一世的郡主,也同??她都一樣。
也有這樣陰暗如過街老??鼠的一朝。
她看見一眾貴女們捂著唇,交換眼神,眼裡全是複雜。
這些眼神王初霽再熟悉不過,不含雜質的豔羨,全然的嫉恨,和兩者交織後湧上的嚮往。
那都是她一寸寸體會過的心緒。
岑聽南是被老??天寵著的人。
她滿心喜歡的男子,天神一樣降臨,卻??隻看著岑聽南,隻為岑聽南來。顧硯時??同??她的爹爹不一樣,同??許許多多人的爹爹都不一樣,他在為岑聽南出頭,不顧永安侯府與九王爺可能到來的報複,不顧聖上是否震怒,甚至不顧是否牽連朝堂局勢變化。
他隻是在為岑聽南撐腰。
眉目平靜地做著許多女子此生都不敢肖想的事。
“左相怎麼會在此,今日不是要上朝麼……”
“我爹此刻怕也沒下朝呢,左相為了岑家姑娘,竟然特意等在家中嗎?”
王初霽聽著身??邊嘈雜議論,捂著眼,低低哭出聲來。
她同??這樣被愛著的人,有什??麼好爭的呢。
爭不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