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妄冰川暖 第九章

    -

法庭宣判那天，爸爸穿著寬寬的橙色衣服，手腕和腳踝都被沉重的石頭綁住了。

爸爸變瘦了，像動物園裡餓扁的小猴子，骨頭凸凸的，眼睛又黑黑的，像兩個小洞。

“被告人顧宏遠，犯過失致人死亡罪，判處有期徒刑十年；犯故意殺人罪，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法官姐姐的聲音在空空的大廳裡迴盪，聽起來很認真。

爸爸卻一直扭著頭，好像在尋找著什麼。

我飄在空中，發現爸爸好像在找我。

當法官照例詢問被告人最後陳述時，爸爸突然掙紮著想要站起來，綁著他的石頭們像被風吹的小袋子一樣，嘩啦嘩啦地響。

“丫丫！”爸爸的聲音聽起來充滿了絕望，像是怪獸在叫，“爸爸知道錯了！爸爸真的知道錯了！你原諒爸爸這一次！就這一次！”

法警用力按住爸爸，他卻像瘋了一樣朝前麵拚命伸手。

我才發現爸爸好像並不能看到我。

因為丫丫明明站在爸爸的旁邊。

可爸爸的手腕又流出了紅紅的水，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丫丫，我的女兒——！

你跟爸爸說句話啊…你再看看爸爸好不好”

“我再也不嫌你笨了…你是爸爸和媽媽的寶貝”

爸爸的眼淚大顆大顆砸在他前麵的木頭欄杆上。

陪審團上有姐姐氣得渾身發抖，她們怒吼著：“畜生！你還有臉求過世的孩子原諒！你下地獄去吧！”

可接下來法官播放的視頻，又讓爸爸變得呆呆的了。

法官姐姐冷冰冰開口問爸爸

“顧先生，您知道許小姐最後的時候，除了冷和怕，還在想什麼嗎？”

爸爸的眼睛突然變大了，他不知道的。

法庭的投影儀亮起，是媽媽偷偷安裝的監控錄下的畫麵，

可惜它看起來濛濛的，隻能聽清楚一些聲音。

先是一下下的，沉悶的，媽媽和我玩拍手遊戲的聲音，然後是媽媽越來越小聲的、聽起來抖抖的聲音：

“宏遠，把櫃子打開…”

“這裡真的好黑，好冷啊…”

“丫丫，丫丫還在外麵，她怕黑！”

“求你顧宏遠，求你看在女兒的份上…！”

視頻的聲音裡，媽媽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和困難，我還聽到媽媽的牙齒在偷偷打架。

最後，是媽媽和我說的悄悄話，媽媽說的時候哭得好傷心，但是我還聽不懂媽媽話裡的意思：

“丫丫，我的寶貝，要好好長大…長大成人…”

“媽媽…愛你，永遠愛你…”

視頻播放結束，法庭裡死寂一片，隻能聽到壓抑的抽氣聲。

爸爸像是變得和蛋糕一樣軟綿綿，他突然變矮了好多，額頭像打鼓一樣磕在被告席上，發出“咚”的一聲。

“啊——！！”爸爸發出的慘叫都嚇到丫丫了。

幼兒園裡的小朋友扯丫丫頭髮的時候，丫丫都冇有喊得這麼大聲，

“若琳！丫丫！我對不起你們啊——！”

法警姐姐把爸爸拉起來時，爸爸徹底崩潰了，

臟臟的眼淚鼻涕粘在爸爸臉上，爸爸的衣服中間那片，顏色變深了。

“不是的啊…不是這樣的！”爸爸頭搖得像撥浪鼓，語無倫次開口“我愛你們的！我愛你們啊”

爸爸還是被拖出法庭了，可他的聲音卻好像還捨不得離開這裡。

它們繞著繞著我呀，一直陪我玩，好久好久

都冇有離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