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靈人 第387章 落花洞女,選作新娘
高瞻和我、梁渠大夫、阿楮幾人團團坐,龍真長老從聽來的訊息裡給我們拚湊出個大概。
半個月前,苗寨少女阿月和寨中小夥伴相約出去玩,一行人走走耍耍,不知不覺走到後山深處。
那時候晨霧還沒散透,後山的竹林就漫著青氣,沾在阿月的粉紅色百褶裙角上,透著涼絲絲的。
老杉樹的枝乾斜斜挑著陽光,把光斑碎在腐葉堆上,踩上去軟得像踩了團曬乾的苔蘚。
溪澗繞著石頭流,水聲裡混著竹蟲的“唧唧”聲,偶爾有野櫻桃的紅果子從枝頭滾下來,“咚”地砸在草葉上。
“阿月你看!”
阿妹舉著根剛折的竹枝,枝椏上掛著隻綠瑩瑩的竹節蟲,引得幾個姑娘湊著看。
阿爸剛教的吹葉笛,此刻在阿明嘴邊變了調,不成曲的調子逗得大家笑,他卻故意把葉子吹得更響,追著阿妹往林子深處跑。
阿月本來攥著采來的野草莓,見他們鬨得歡,也忍不住把果子往兜裡一揣,撿起片大棕櫚葉,追上去要蓋阿明的頭。
少男少女們開心奔跑,原始森林裡回蕩著不停歇的歡笑聲。
沒人留意太陽悄悄移了位,等阿月發現熟悉的那棵歪脖子杉樹不見了時,溪澗的水聲好像也遠了。
風穿過竹林的聲音,突然沒了方纔的熱鬨,隻剩葉尖輕輕擦過衣角的動靜。
阿月趕忙站住腳,四處檢視,可除了茂密的樹林和鳥鳴聲,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也聽不到其他聲音。她瞬間有些慌。
“阿妹!阿杏!阿明?你們在哪裡?”
“有人嗎?你們在哪兒?”
阿月獨自一人在鬆軟的樹林間跌跌撞撞的走,不知不覺就迷失了方向,向著林子深處走去。
……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彙合的小夥伴手牽手尋找著大家,到最後發現,唯獨少了阿月一人。
眾人不敢怠慢,又在林子裡一通尋找和呼喚,直到臨近下午,才終於找到了阿月的身影。
那是被稱作雷公山的一處遠山,雷公山的丘坡被草木攥得緊實,墨綠的灌木與藤蔓盤纏成密不透風的綠毯,連陽光都要劈碎成星子才能露進幾縷。
陳年的枝葉在腳下積了厚厚一層,踩上去沒有脆響,隻有悶實的沉陷感,像踏在凝固的寂靜裡。
風似乎也被這濃稠的綠意困住,連葉片的輕顫都變得吝嗇,整個山丘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與泥土裡緩慢生長的聲音。
雷公山平時鮮少有人上來,若不是阿月的粉紅色衣衫太顯眼,還一時發現不到她。
眾小夥伴發現阿月背對著大家,坐在一塊平整的石頭上,她麵前是一個碧綠色的幽潭,此時的阿月正對著潭水梳頭。
雲霧漫過雷公山的腰際時,阿月的銀梳正順著烏發滑到發尾。
深潭的水像塊被揉碎的墨玉,把她的影子暈得模糊,連垂在潭邊的粉紅色裙擺都浸了層涼潤的光。
身後傳來小夥伴們的呼喊,一聲比一聲急,可阿月像被潭水吸走了魂魄,指尖捏著梳齒,重複著梳頭的動作,嘴裡還絮絮地念著什麼。
“阿月!你咋在這兒?”
最先跑到的是阿妹,她踩著濕漉漉的青苔,鞋尖差點打滑。
幾個姑娘圍著阿月,七嘴八舌地喊,可阿月連眼皮都沒抬。
她的側臉映在水裡,和潭底不知沉了多少年的古樹影子疊在一起,竟有種說不出的怪異--平時愛笑的嘴角繃得筆直,瞳孔裡映著潭水,卻沒半點光亮,像兩團浸了墨的棉線。
阿妹伸手想去拉她,剛碰到阿月的衣袖,就被一股涼意驚得縮回手。
三月的山風早沒有那麼寒,可阿月的衣服竟像泡過冰潭水,指尖觸到的地方涼得刺骨。
“快,回寨子裡去請長老!”
年紀最大的阿杏當機立斷,她看著潭麵泛起的細碎漣漪,總覺得那水裡藏著什麼東西,正盯著她們看。
兩個少年往山下跑,剩下的人守在潭邊,誰也不敢再靠近。
阿月還在梳頭,銀梳劃過發絲的“簌簌”聲,在寂靜的山林裡格外清晰,混著她的低語,像極了老人們說的“水語”。
阿杏想起去年寨裡丟的那頭黃牛,後來在下遊的淺灘找到骸骨,當時寨老就說,是潭裡的“水頭”纏上了。
她越想越怕,從兜裡摸出個繡著銅鼓紋樣的荷包,這是阿媽給她求的平安符,她悄悄往阿月身邊遞了遞,可荷包剛碰到阿月的發梢,就“咚”地掉進了潭裡,瞬間沉得沒了影。
阿杏攥緊了雙手,指尖無意識地摳著垂下的衣擺,還是沒敢再往前挪半步。
腳尖離潭邊還有兩尺遠,那片幽綠卻像有引力似的,把視線牢牢吸住--水裡明明連魚影都沒有,卻總覺有什麼東西正從深不見底的地方抬眼,順著她的目光往上攀。
阿杏覺得後頸的汗毛根根立起來,連呼吸都放輕了,生怕吐氣聲驚到水麵下的“注視”,更怕再靠近一點,那片平靜就會突然裂開,把這份讓人發慌的凝視,變成纏上來的冰涼觸感。
阿杏被嚇得低呼一聲,連連後退幾步,心臟狂跳,再也不敢靠近水潭。
等寨老帶著一行人拄著青竹杖趕來時,太陽已經偏西,把潭水染成了橘紅色。
龍真長老已是位七十多歲的老人,臉上刻著深深的皺紋,手裡還攥著串用山桃核串的念珠,他此刻一臉急切,麵對這這汪碧綠色的水潭。
潭水凝著一層化不開的幽綠,像被揉碎的翡翠沉在山坳裡,連風掠過都捨不得在水麵劃開一絲漣漪。
可越盯著這死寂的平靜,越覺出不對勁--那綠不是透亮的,底下像蒙著層厚重的陰影,連陽光落進去都要被吞得乾淨。
總疑心有雙眼睛藏在水色深處,正隔著冰冷的潭水靜靜凝視,明明水麵紋絲不動,後背卻總泛起一陣被窺探的涼意,讓人不敢再久站,彷彿再看一眼,就會被那片幽綠拽進未知的暗處。
他剛走到潭邊,就停下腳步,盯著阿月的背影看了半晌,又彎腰掬了捧潭水,指尖在水裡攪了攪,突然眉頭一皺:“是洞神爺爺。”
這句話讓在場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在場年紀大的人都知道,這深潭邊原來有棵老槐樹,二十多年前一場暴雨,樹被雷劈倒,樹乾就沉在了潭裡。
當時寨中老人說,樹活了上百年,已經有了靈性,槐樹屬陰,樹乾入水,陰氣外泄進潭水裡,打擾了洞神爺爺清靜,讓大家彆來潭邊打鬨。可這些年太平,漸漸沒人把這話放在心上。
龍真長老從懷裡摸出個陶碗,倒了些米酒,又撒了把小米,對著潭麵念起了古老的咒語。
米酒灑在水麵,竟沒散開,反而聚成了個小小的圓圈,圈裡映著的阿月影子,突然晃了晃,像是被什麼東西扯了一下。
阿月的身子跟著抖了抖,銀梳“啪”地掉在地上,她終於抬起頭,茫然地看著周圍的人,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你們……咋在這兒?”
沒人敢先說話,還是龍真長老走過去,把阿月扶起來。
阿月的腳剛離開潭邊,就軟得站不住,阿妹趕緊扶住她。
“我剛才……好像看見個阿婆。”
阿月靠在阿妹身上,慢慢回憶:“我跟你們走散後,聽見潭邊有人叫我,過來一看,是個穿藍布衫的阿婆,坐在潭邊梳頭。她說她的梳子掉水裡了,讓我幫她撈。我彎腰的時候,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說讓我陪她梳會兒頭,說她好多年沒跟人說話了……”
龍真長老聽完,歎了口氣,撿起地上的銀梳,遞給阿月:“那是往年的落花洞女,已經逝去幾十年了,她是想找人說說話。”
他指著潭麵,夕陽下,潭底的古樹影子隱約能看見,樹乾上還纏著幾根褪色的藍布條,那是早年寨裡人求平安係的。
“她守了這山幾十年,看著你們的阿爸阿媽長大,如今孤單了,才會纏上阿月。”
說著,龍真長老從竹杖上解下個紅繩係的木牌,上麵刻著“安”字,掛在阿月脖子上:“這是用老桃樹的枯枝做的,辟邪,能鎮住它的念想。以後彆獨自來這兒了,她是太寂寞,要找人陪的。”
阿月摸了摸脖子上的木牌,暖暖的,剛才渾身的涼意好像都散了。
她看著潭麵,夕陽漸漸沉下去,潭水又恢複了墨玉般的顏色,隻是那水麵上,好像有個模糊的影子,正對著她輕輕擺了擺手。
多年前,寨裡人在潭邊種了些桃樹,還立了塊石碑,刻著“槐安潭”三個字,就是希望能以毒攻毒,用桃木克製住槐樹魂兒。
此後半個月,阿月再也沒獨自去過後山,一直待在寨子中照顧老阿嬤,每天也有說有笑,跟往常一樣。
直到今天,一個時辰前阿月突然整個人都變得呆滯起來,眼珠子動也不動,也不眨眼睛,麵色呆板,阿嬤叫她也不應。
阿嬤的手在阿月眼前揮了三下,那雙眼眸依舊像蒙了層霧的潭水,連焦點都聚不起來。灶上的鐵鍋還冒著熱氣,剛煮好的草藥香漫了半間屋,可阿月就坐在灶邊的小板凳上,脊背挺得僵直,嘴裡反複唸叨著“做新娘子”,聲音輕飄飄的,像被風吹來的碎絮。
阿嬤心裡咯噔一下,猛地想起半月前阿月去後山玩耍時,曾提過在幽綠潭邊見過個穿青布衫的影子。
當時她隻當孩子眼花,且又平安回來了,便沒放在心上,此刻再看阿月這模樣,冷汗順著脊梁骨往下淌。
她伸手去握阿月的手,指尖觸到的卻是一片冰涼,明明暮春三月天氣溫暖,阿月的手卻冷得像浸過潭水。
“阿月,阿月你看看阿嬤!”
阿嬤的聲音發顫,伸手想去搖她,可剛碰到阿月的肩膀,就見阿月突然咧開嘴笑了,那笑容陌生得很,眼睛依舊沒眨,嘴裡的話卻變了:“他在潭邊等我呢,紅蓋頭都備好了……”
阿嬤聽到這句話,心神俱震,趕忙倒騰著雙腳跑到院子外,招呼人去請龍真長老。
聽完龍真長老這番講述,梁渠大夫也接上了話:“剛老朽去到阿月姑孃的院子,她還是一副癡呆呆的樣子,手裡拿著把銀梳子不停的梳頭,又要洗澡,又要換新衣裳,直說著要做新娘子。老朽給她強灌了一碗安神湯,這才讓她睡去。現在留了幾個強壯的後生留守看管著……”
“唉!造孽啊!幾十年沒被選中過的落花洞女又出現了!”
龍真長老也是連連歎息。
“這孩子是沒救的,被洞神爺爺選中的新娘子,不出三日必得去陪他,沒有例外的…”
阿嬤聽到這話,腿一軟差點跌坐在地,手裡的藥碗“哐當”砸在地上,褐色的藥汁濺濕了阿月的布鞋,她卻渾然不覺,依舊癡癡地望著門外,像是能穿透土牆看到後山的潭水。
“造孽啊!”
過來給梁渠大夫道謝的阿嬤捂住嘴,眼淚瞬間湧了出來。
她想起三十年前,鄰村的阿秀也是這樣,突然整日唸叨著“洞神爺爺來接親”,家裡人把她鎖在房裡守了兩天,可第三天清晨,房門還是開著,阿秀的鞋落在潭邊,人卻沒了蹤影。
“老大夫!老神醫!求您救救這可憐的孩子,她父母去的早,隻有我祖孫倆相依為命啦!”
阿嬤拽著梁渠老大夫的袖口,膝蓋在青石板上磨出了血痕也顧不上,渾濁的眼淚混著臉上的灰往下淌,死死盯著梁渠。
我看到梁渠大夫眉頭擰成了疙瘩,眼神裡添了幾分凝重。
“這不是普通的風寒邪祟。”
梁渠大夫歎了口氣,目光掃過老人家僵直的脊背和空洞的眼神,聲音壓得極低:“她脈相虛浮,精氣像被什麼東西勾著,是後山潭裡那位‘洞神’的手筆,我這藥石……怕是難治。”
阿嬤聞言,當即癱坐在地,拍著地麵嚎啕起來:“老神醫您行行好!哪怕是要我這條老命換她,我也願意啊!”
梁渠大夫沉默半晌,他扭頭看向一旁不言不語靜靜聽故事的高瞻:“老朽那副湯藥能暫時穩住她的精氣,可撐不過今晚。若想真救她,得去潭邊找那什麼洞神,隻是那地方……邪性。”
“非戰靈師出麵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