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著說話不腰疼 第225章 月亮是人格的尺度
睡到早上四點,天色微微發亮,一些故意來窺探的星點,斑斑駁駁;一些慌亂中尋到歸去的露水,期期艾艾,有點不懂禮貌,落在我大爺爺的臉上。
我大爺爺坐起來,大手往臉上一抹,星光慌不擇路,逃走了;隻有露水,還認為我大爺爺的臉,是它的新居,留下絲絲縷縷的痕跡。
我大爺爺心裡想著辛夷,那個自己看著他穿開襠褲長大的孩子,如今變成了萬惡不赦的人,心裡感慨,世界上隻有兩種人,一種人是曾經的朋友,成為江湖故人以後,再聚首,便是故事;另一種人是曾經的敵人,成為天涯海角的都必須追殺的仇家,再偶然相逢,便是事故。
辛夷這個家夥,是介於朋友與仇家中間的人,想著以前的故事,還真捨不得除掉他;想著他製造的事故,我大爺爺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他。
辛夷那個堂客們,茵陳,雖說做到萬人嫌的地步,至少,罪不致死。但辛夷這個家夥,卻一槍嘣了她。
這裡去長沙,姑且彆想太多太多,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大爺爺是有我大爺爺尋人的妙計:既然辛夷結交的那個女人,是個婊子,當婊子的女人,自然都要住在熱哄的地方,向世上好色又而快陽痿的男人,兜售那可以反反複複使用的而且不易損壞的、長著無數根彎彎毛二兩敷子肉。
轉過三十年前,我大爺爺給做甘肅泉州生意、廣州北京生意的老闆當過挑夫。大老闆們一到長沙城,就喜歡往天心閣、千總巷、都正街上鑽,那三個地方,住著一大堆捏得出水的桃花姑娘。
我大爺爺枳殼,逢人便問,天心閣往哪裡走。大凡是個正宗的長沙土著,自認為比龍城縣赤腳板漢子,高出不少等級,懶得搭理,更不答話。
一個手裡搓著兩個鋼球、穿著黑色綢緞褂子的老人說:“往前麵走。”
“還要走多遠?”
老人隻差沒有把手中的鋼球,砸在我大爺爺的臉上,眼珠子一瞪,離開了。
我大爺爺隻能依著他的話,走過去。走到前麵,卻是一所學校。高高的牌樓,下麵有一扇窄窄的校門。學校的大門口的牆壁上,和阿魏痞子的春元中學一樣,刻著校訓。
校訓隻有四個字,我大爺爺隻認得一個字,是“實”字。
我大爺爺正要轉身離去,學校裡的銅鐘敲響,大約是學生們下課了,一群穿著校服的學的,像一群西洞庭湖的野鴨子,竄到校門口外的地坪裡。
一個**歲的男孩子,留著長長的頭發,一手扯著兩個同學,一個瘦不拉幾,一個肥肥胖胖,扯到圍牆邊,吼道:“你們兩個撮巴子!還不把身上所有的錢,交給老子!”
肥肥胖胖的學生,老老實實把幾個小錢,遞給那個不胖不瘦的男同學。瘦不拉幾的學生,囁嚅著:“我實在沒有錢。”
“你不想交錢,是吧?撮巴子,老實一柄開山斧,把你的野蕌子腦殼,劈你個稀巴爛!”
我大爺爺走過去,大罵道:“虧你還是個學生,怎麼不去瓦崗寨,當混世魔王?”
那個**歲的男孩子,拿著一柄小小的開山斧,朝我大爺爺衝過來,衝到半途上,忽然止停了腳步,驚叫道:“大爺爺,怎麼是你?”
我大爺爺一摸後腦勺,問:“你這小家夥,是哪個?我的家,曆來家風清白,從來沒有出過你這樣的小土匪。”
男孩子操著一口正宗的長沙話,說:“我是衛茅伢子呢。”
“衛茅伢子?你幾時上了瓦崗寨,當了混世魔王程咬金?”
“大爺爺,我還不是缺錢花嗎?”衛茅伢子多少有點不好意思,但話卻說得理直氣壯:“大爺爺,你莫講你的仁義道德,這個世界上,哪個人不搶?你看看省政府那個曾邦憲,他那個省政府主席的位置,一樣是搶來的!”
“嗨嗨嗨!你這個小土匪,屁股都沒有褪黃,就和張獻忠一樣,想跟李自成,爭搶崇禎皇帝的天下?”我大爺爺怒罵道:“你這套鬼把戲,從哪裡學來的?”
長郡中學上課的銅鐘敲響,衛茅說:“大爺爺,這些道理,都是我爺老子教給我的。我還有一節課,就放學了,你在校門口等我,我請你去天心閣,吃麻辣雞絲乾拌麵。”
叫一個**歲的孩子請客,我大爺爺丟不起老臉。老古板人說,一日做客,三日不餓。幸好,昨晚上,吃了黃克強的三牲祭品,肚子還飽飽的。
放了學,衛茅跑出來,說:“大爺爺,我們吃麻辣雞絲乾拌麵去。”
我大爺爺說:“衛茅伢子,我剛吃了我自帶的艾葉粑粑,要吃,你一個人去吃。我還有一點急事,要急著辦。”
“你有麼子急事咯!我這條小命,沒有你和二爺爺,隻怕早就沒有了!”衛茅說:“大爺爺,你有麼子事,在長沙城裡,沒有我辦不到的。”
“哦豁!你是花腳蚊子打花哨,好大的口氣!我要買活風濕性關節炎的西藥,你買得到?”
“我買不到?我娘買得到!”
“衛茅伢子,你娘?你哪來的娘?”
“大爺爺,我娘,是我的後娘。說良心話吧,她比我親娘,好多了。不然的話,依我衛茅的個性,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無緣無故,把彆的女人,叫孃老子。”
恰在這個時候,一個穿著繡花旗袍的女人,嬌滴滴地喊道:
“衛茅,衛茅,崽寶寶,快過來,跟娘回家去,娘給你做了最好吃的口味蝦,還買了有臭豆腐。”
衛茅拉著我大爺爺的手說:“這就是我娘親。大爺爺,你和我回家吃飯去,吃完飯,我和我娘,陪你去買西藥。”
衛茅口中的娘親,一看我大爺爺,似乎有相識的感覺,問:“伯伯,你認識我兒子?”
衛茅搶著說:“娘親,你不曉得,沒有我大爺爺,兒子這條小命,恐怕早已交給了閻羅王呢。”
“那麼說,這位伯伯,你是我兒子的親人咯。山不轉水轉,山水難相逢。今天巧遇,實在是緣分,不到我家裡吃一頓飯,以後我有機會,回辛夷的家鄉,哪裡還有臉皮做人呢。”
吃完飯,衛茅的後娘,那個叫合歡的女人,帶著我大爺爺,走出火藥局的窄窄的老巷子,不遠的地方,就有一家丁道生草藥店,一問,沒有我大爺爺要買的藥。
合歡甚是大方,叫了兩輛黃包車,對踩黃包車的師傅說:“去西藥房。”
一般踩黃包車的人,都是活地圖。不一會,便到了協盛西藥店。我大爺爺甚是奇怪,這藥店的人,一律穿著白大褂;又沒死人,穿孝衣乾什麼。
一位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斯斯文文,細聲細氣,問我大爺爺:“病人得的是什麼病,病到什麼程度,想買什麼藥呢。”
我大爺爺說:“病人得的是風濕性關節炎,想買阿什麼林的西藥。”
中年男人說:“風濕性關節炎,有好幾種型別,他是什麼原因得的病,我沒有親眼診斷過,怎麼能胡亂賣藥?賣錯了藥,我負不起責任。”
我大爺爺說:“我那個大侄子,常年四季,泡在水裡,先自從手指關節、掌關節和小手腕關節,開始痛,腫。到現在,膝關節,腫得像彌勒佛的肚子一樣大。”
“我隻能憑你的話,去猜測,你那侄兒子,得的是滑膜炎,或者是類風濕結節。”中年醫師拿出八瓶西藥片,說出我大爺爺聽不懂的西藥名字,並用筆,在西藥瓶子上,寫明用法和用量。然後算盤子一扒,說:“一共四百八十六元。”
“這麼貴?”我大爺爺的眼珠,鼓得像銅鈴一樣:“我沒有這麼多的錢,怎麼辦喲。”
合歡說:“伯伯,我來付。待我回了辛夷的老家,你捉隻雞,燉給我崽寶寶衛茅吃,就算兩品相抵了。”
我大爺爺臨行的時候,對衛茅說:“衛茅伢子,黑夜裡,沒有太陽,月亮就是人格的尺度,有時候盈,有時候虧,在這一點上,你娘親,做得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