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著說話不腰疼 第360章 一麵鏡子正在等候
衛茅的性格,有點像我大爺爺,一旦決定了的事,任何人說出千百個理由,衛茅都不說不動心。
九一八飯店,就這樣關了。
老家吉林那個胖胖的廚師,急得眼淚巴澀,說:“蒼天啊,我是有家回不了,到哪裡去謀生啊。”
“莫急,大兄弟,你的事情,我早就有安排好了。”衛茅說:你和飛蓬龍葵那幫兄弟,去霞凝港,到李廷升副營長那裡去。昨天上午,我和他打了招呼的。”
飛蓬說:“衛幫主,我們斧頭幫,你要解散?”
“習蓬,龍葵,十二年前,你們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我們能走到一起,當真是有緣分。”衛茅說:“如今日本人侵略中國,國家正是用人之際,作為堂堂七尺男兒,先有國纔有家,這個大道理,你們應該是懂的,不用我多說。待我回老家西陽塅裡完婚之後,到時候,我帶你們去一個好地方。”
飛蓬問:“去哪裡?”
“去山西陽泉,我二叔瞿麥,在八路軍當營長,正需要遊擊隊員。你們先在李廷升那裡,學會軍事技術。”
龍葵說:“我們捨不得離開長沙。”
“捨不得離開也得離開。日本人來了,你們除非跑到九州外國去。”衛茅說:“其實我也捨不得離開長沙呀。”
“衛幫主,我們這群難兄難弟,這一生一世,就跟定你了,你到哪裡,我們就跟到哪裡。”
龍葵、飛蓬帶著那群難兄難弟,還有幾個東北人,眼淚汪汪,隻好走了。
十一月的天氣,長沙城裡冷嗖嗖的。飯店的門一關,衛茅覺得心裡空空蕩蕩,不是滋味,一個人坐在台階上,望著匆匆忙忙穿梭的市長,發呆。
“衛幫主,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長籲短歎?”
衛茅抬頭一看,見是六月雪的父親,便說:“伯伯,你來乾什麼?”
六月雪的父親,在衛茅眼中,不過是身上有幾塊錢的油膩大伯。
油膩大伯說:“你的斧頭幫,解散了?”
“你是明知故問。”
“怎麼把飯店也關了?”
“我把飯店關掉,與你相關嗎?”
“不相關,不相關。”油膩大伯說:“衛幫主,你是為了我女兒六月雪,才把飯店關掉的嗎?”
“不全是。”衛茅說:“六月雪馬上就要生孩子了,我孃老子必須騰出來,全心全意去照顧她。不然的話,六月雪太慘了。”
“她怎麼會慘呢?”
“她還不慘嗎?”衛茅站起來,拔腿就往街上走,說:“孃家人不照顧她,婆家人不照顧她,丈夫又不在身邊。”
油膩大伯追著說:“衛幫主,你帶我去見六月雪,好嗎?”
“不好!”
“為什麼不好?”
“彆跟著我!你以為有幾塊錢就了不起?”衛茅動了肝火:“我告訴你,我那個義姐姐,不差你那幾塊錢,她需要的是一份真摯的感情或者是親情。這是你永遠都給不了的!”
油膩大伯,這才停下了腳步;再抬頭去搜尋,一切皆已成了沉默的物體,人是人,房子是房子,街道是街道;隻有冷冽冽的北風,一個勁兒灌入那個穿著黑風衣、戴著八角禮帽的青年男子的胸膛裡。
衛茅回到家裡,倒頭便躺在小客牙裡的沙發上。
合歡慌忙過來問:“兒子,寶貝兒子,你哪裡不舒服嗎?”
合歡的叫喊聲,驚動了小閣樓的六月雪。六月雪的樣子,當真是一動難安,過來問:“弟弟,誰招惹你了?”
“是你,是你,六月雪。”衛茅說:“六月雪,我問你一個問題,在我的腦海裡,有一座北方幽深幽藍的湖,南方還有一個波濤洶湧的大海,你說說,我應該選擇流浪的地方,是湖泊還是海洋?”
“我不懂你的意思。弟弟。”六月雪說:“你應該選擇一麵鏡子,將自己的所有的動靜,毫無保留地投入鏡子裡。”
“謝謝你一語點破玄機,六月雪姐姐,我知道怎麼做了。”
“我不過是隨口一說,你莫較真。”六月雪說:“弟弟,你打算怎麼做?”
“我找到了一麵明亮的鏡子,那是公英的眼睛。我要回到明鏡裡去,她在老家等候我。”
“我祝賀你,弟弟。”六月雪未免有點落寞地說:“能不能等到我生完孩子再走?”
“不能!你生小孩子,我又用不上半點力氣。你有我的母親照顧,已經足夠了。”
這句話,把六月雪差點氣哭;不過,六月雪居然笑了。
衛茅雇了一輛汽車,把九一八飯店裡的傢俱,鍋碗瓢盆,統統打包,運到湘江貨運碼頭,再租一艘船,直接運到瀫水街上。
瀫水街上,等待做挑夫、轎夫的農哈哈,在寒風中坐成一排。衛茅隨意挑了幾個,直接往老家西陽塅裡送貨。
我大姑母金花,前兩天還和我大爺爺說:“這個衛茅伢子,隻怕是個花生子,有點靠不住呢。”
我大爺爺說:“大妹子呢,你莫咯樣子心急咯!我六十歲的人了,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還長;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還多,我不會看走眼的。”
我爺老子決明,早已將衛茅的新房子建好,屋麵也蓋好了,隻差一個上梁的儀式。
正堂屋的梁樹下邊,兩條各留著一個八寸八分寬,六寸六分高的口子。
一塊杉木板畫著兩條龍的扁木梁,是特意請羅家的大師傅,筱安木匠畫的,隻得衛茅從長沙回來,挑一個黃道吉日,安上畫梁,便大功告成。
等到十一月初三,沉寂多時的豐樂石橋上,忽然響起久久的鞭炮聲。
西陽塅裡有一句老話,聽得爆竹響,喉嚨裡發癢。最愛串門、最愛管閒事的滑石痞子,雙手反扣在背後的袖套裡,彎著筲箕背,一步一點頭,興衝衝地走到添章屋場,對我大爺爺說:
“不得了,當真不得了!枳殼大爺,你還有閒心,坐在階基頭,喝涼北風啊。”
我大爺爺說:“滑石哥哥哎,你有麼子事,咯樣子激動囉?”
“衛茅伢子回來了!六挑廂擔,六付扛子,往添章屋場來了!”
我外公星初大爺,曉得我二奶奶年紀大了,每天安排著我未過門的母親,幫著做家務事。
我大爺爺便喊:
“澤蘭,澤蘭,你年紀小,腿快,快去你大姐姐金花家裡,多準備一點爆竹,準備迎接衛茅伢子咯。”
我母親還僅僅隻有十歲,喜愛熱熱哄哄的氣氛。一聽我大爺爺的話,立馬便跑到響堂鋪街上,大聲喊:“公英,公英哎!快點喊你孃老子、爺老子準備喜炮咯!”
十六歲的公英,喊我十歲的母親:“細舅媽,細舅媽,你有麼子事,咯樣子高興噠?”
“公英哎,你丈夫,衛茅伢子回來了!”
公英像喝醉了酒一樣,還呆在原地,眺望遠方。我母親說:“公英,你在夢裡還沒醒過來?”
衛茅很快走過來,大大方方牽著公英的手,往添章屋場走。
確實,公英像是七彩祥雲下麵的一麵鏡子,待衛茅走到自己的眼睛裡,才如夢初醒。
衛茅問:“這位小妹妹,我該叫什麼?”
公英說:“衛茅,你沒大沒小,她是細舅舅未過門的堂客,你應該叫一聲細舅媽。”
“細舅媽,你好。”
我母親隻曉得自己長大以後,會嫁給我爺老子決明。除此以外,什麼卻不懂,自然大大方方地答應:“外甥女婿,你好乖啊。可惜我這個細舅媽,沒有糖果給你。”
我大姑爺常山,我大姑母金花,各抱著一大盤鞭炮,往添章屋場跑去;公英的弟弟芡實,歡喜得屁顛屁顛,跟在後麵。
響堂鋪街上厚生泰藥房的厚樸痞子,隔壁打鐵的少年師傅小王麻子,成家的老篾匠師傅成篾實,楊家的老木匠師傅楊二閹雞,都出來看熱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