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三講故事 第481章 半夜莫回頭8
郭宇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跑回出租屋的。
記憶像是被恐懼撕成了碎片,隻剩下狂奔時灌滿喉嚨的冷風、心臟幾乎要炸裂的痛楚,以及身後那揮之不去的、來自陰陽兩界的雙重追捕感。保安的厲喝與手電光柱交織成現實的羅網,而蘇秀寧那怨毒冰冷的“注視”,則如同附骨之蛆,穿透物質界限,直抵他的靈魂。
他幾乎是撞開家門的,反手死死鎖上,又用後背抵住,彷彿門外有千軍萬馬。他癱軟在地,肺部火辣辣地疼,汗水與冰冷的雨水混合,浸透了他黑色的運動服。黑暗中,他隻能聽到自己粗重如風箱般的喘息和心臟瘋狂擂動的聲音。
過了許久,直到窗外的天色開始泛起灰白,城市的聲響重新變得清晰,他纔像一灘爛泥般,從門後挪開。身體無處不在痠痛,尤其是肩頭,那鬼印所在的位置,此刻不再是隱痛,而是變成了一種灼燒般的、深入骨髓的劇痛,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通過這個印記,瘋狂地汲取他的生命力。
他掙紮著爬到茶幾旁,顫抖著手拿起手機。螢幕亮起,那幾張拍攝自趙世傑日記的照片,如同罪證般清晰地陳列著。看著那些潦草卻驚心動魄的文字,一股混雜著勝利、恐懼與無儘寒意的複雜情緒湧上心頭。
他找到了真相,鐵證如山。趙世傑,就是殺害蘇秀寧的凶手。
但這勝利的滋味,卻苦澀得讓人想要嘔吐。為了這真相,他幾乎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並且,他知道,真正的危險才剛剛開始。趙家不是善茬,昨晚的潛入和警報,必然已經驚動了他們。一個能掩蓋謀殺案五十年的家族,其能量和手段,絕非他一個普通設計師能夠抗衡。
而更讓他心底發寒的,是蘇秀寧最後的那個眼神——那計謀得逞般的嘲弄。它引導他去,似乎不僅僅是為了找到日記,更是為了讓他暴露,為了打草驚蛇,將趙家也拖入這場跨越五十年的複仇旋渦之中。他成了怨靈手中的一顆棋子,一顆用來攪動死水、引爆仇恨的棋子。
他現在該怎麼辦?報警?把這些手機照片交給警察,說自己被女鬼指引,潛入民宅找到了五十年前謀殺案的證據?這聽起來何其荒謬!更大的可能是他被當成瘋子,或者直接被趙家動用關係反咬一口,以盜竊、非法入侵等罪名送進監獄。
將證據匿名公開?在網路時代,或許能掀起一些波瀾,但趙家完全可以矢口否認,宣稱日記是偽造,並動用資本力量迅速壓下輿論。而他自己,則徹底暴露在趙家的報複之下。
他似乎陷入了一個絕境。前有趙家可能的滅口,後有蘇秀寧索命的怨靈。肩頭的劇痛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他的時間不多了。陳教授說過,過程不會超過四十九天。而經過昨晚的驚嚇和怨靈的進一步侵蝕,他感覺自己的狀態正在急劇下滑,頭腦昏沉,四肢無力,眼前偶爾還會閃過模糊的黑影。
他必須想辦法先保住自己的命!至少,要緩解這要命的鬼印帶來的痛苦和侵蝕。
他再次想到了陳啟明教授。或許教授認識一些……真正有本事的人?
他撥通了陳教授的電話,聲音沙啞地將昨晚驚心動魄的經曆和自己的困境告知,尤其強調了肩頭鬼印的劇變和自己身體狀態的惡化。
電話那頭,陳教授沉默了更久,最終長長歎了口氣:“郭先生,你……你這一步,走得太過凶險了。如今你不僅是怨靈標記之人,更成了活人眼中的目標。趙家那邊,我無能為力,隻能提醒你千萬小心,注意自身安全。”
“至於你身上的‘鬼印’……”陳教授沉吟道,“它的發作速度遠超我的預料,看來那怨靈因你的行動而怨氣大漲,加劇了侵蝕。尋常的民俗法子恐怕已經難以壓製。我倒是知道一個人,或許……或許他能有點辦法。”
“誰?”郭宇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叫張岐黃,住在老城區,沒有固定診所,隻給熟人介紹的人看些……‘疑難雜症’。”陳教授的語氣有些複雜,“他脾氣很怪,手段也……非同尋常。有人說他是神醫,也有人說他是江湖騙子。但他家世代行醫,據說祖上出過宮廷禦醫,對一些‘邪病’確有獨到之處。我隻能給你一個地址,去不去,能不能請他出手,就看你的造化了。”
“我去!我一定去!”郭宇沒有絲毫猶豫。此時此刻,任何一絲希望他都不能放過。
記下那個位於迷宮般老城深處的地址,郭宇掛了電話。他強忍著身體的極度不適和肩頭的劇痛,換下那身臟汙的夜行衣,胡亂吃了點東西,便再次出門。
按照地址,他在狹窄、潮濕、晾衣杆縱橫交錯的老城巷弄裡穿梭了將近一個小時,才終於在一個幾乎被雜物淹沒的角落裡,找到了一扇低矮、斑駁的木門。門楣上沒有任何招牌,隻有一塊被油煙熏得漆黑的木牌,上麵用幾乎褪色的硃砂寫著一個歪歪扭扭的“醫”字。
他敲了敲門,裡麵傳來一個蒼老而沙啞的聲音:“誰啊?不看診了,回去吧!”
“是陳啟明教授介紹我來的!”郭宇連忙喊道,“求張神醫救命!”
裡麵沉默了一下,然後是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木門“吱呀”一聲開啟一條縫,一股濃烈而古怪的藥味撲麵而來,裡麵混雜著草藥香、某種腥氣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香火的味道。
門縫裡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眼窩深陷的老臉,頭發稀疏灰白,眼神卻異常銳利,像鷹隼一樣上下打量著郭宇。正是張岐黃。
他的目光在郭宇臉上停留片刻,最終定格在他即使穿著高領也難掩異常的左肩,眉頭緊緊皺起,喃喃道:“好重的陰煞氣……印堂黑得滴出水了……進來吧。”
郭宇如蒙大赦,趕緊側身擠了進去。
屋內光線昏暗,陳設簡陋,幾乎被各種各樣的藥材櫃、瓦罐、銅爐和晾曬的不知名植物根莖塞滿。空氣中彌漫著那股複雜的藥味,濃鬱得幾乎讓人窒息。
張岐黃讓郭宇坐在一張破舊的木凳上,沒有說話,直接伸出枯瘦如柴、指甲卻修剪得異常乾淨整齊的手指,隔著衣服,虛按在郭宇左肩的鬼印上方。
他的手指並沒有真正接觸,但郭宇卻感覺肩頭那灼燒般的劇痛彷彿被引動,猛地加劇,讓他忍不住悶哼一聲,額頭瞬間滲出冷汗。
張岐黃的手指微微顫抖著,閉著眼睛,似乎在仔細感知著什麼。他的臉色變得越來越凝重,半晌,才緩緩收回手,睜開了眼睛,眼神裡充滿了震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
“小子,你這不是病,”張岐黃的聲音沙啞而低沉,“你這是被極凶的‘縛地煞’給標記了!而且,這煞氣已經深入膏肓,與你的生機糾纏在了一起!”
“縛地煞?”郭宇心頭一緊。
“就是你們俗稱的‘地縛靈’,但這一隻……怨氣之重,老夫行醫幾十年,僅見!”張岐黃盯著郭宇,“你最近是不是接觸過什麼極陰之地?比如……古墓?亂葬崗?或者……深水?”
“古鏡湖!”郭宇脫口而出。
張岐黃瞳孔微縮:“古鏡湖……難怪!那地方早年就不乾淨,近幾十年更是成了聚陰納穢之所!你不但去了,還招惹了裡麵的東西?”
郭宇不敢隱瞞,簡略地將自己被呼喚回頭、發現手印、調查蘇秀寧之事以及昨夜潛入趙家找到日記的經過說了一遍。
張岐黃聽完,久久不語,隻是用那雙銳利的眼睛看著郭宇,彷彿要將他從裡到外看個通透。
“冤有頭,債有主。你捲入太深了。”最終,他歎了口氣,“這‘鬼印’,是那女煞與你之間的因果線,也是她汲取你陽氣、最終拉你替身的通道。尋常藥石,已難奏效。”
“神醫,求您想想辦法!我還不想死!”郭宇哀求道。
張岐黃走到一個滿是瓶瓶罐罐的木架前,翻找了一會兒,拿出一個巴掌大的、色澤暗沉的陶罐,又從一個抽屜裡取出一包用油紙包裹的、散發著刺鼻腥味的黑色藥膏。
“辦法……不是沒有,但凶險無比,而且隻能治標,難以治本。”張岐黃將東西放在郭宇麵前的矮幾上,“這罐子裡是‘赤陽粉’,混合了硃砂、雄黃、雷擊木灰等至陽之物。這藥膏是以百年黑狗血為主藥,輔以幾種烈性草藥熬製而成,名曰‘鎮煞膏’。”
他指著郭宇的肩膀:“你用烈酒清洗肩頭印記,然後將這赤陽粉薄薄撒上一層,再把這鎮煞膏厚敷其上,用紗布包裹。過程會極其痛苦,如同火燎刀割,你必須忍住。此法能暫時鎮壓住鬼印的煞氣,阻斷它對你生機的汲取,或許能讓你多撐一段時間。”
“能撐多久?”郭宇急切地問。
“短則日,長則七八天。”張岐黃麵無表情,“看你的意誌力,也看那女煞的反應。此法如同在她與你之間築起一道火牆,她會感到痛苦和阻礙,可能會因此更加躁動,用其他方式對付你。”
隻有幾天時間!郭宇的心沉了下去。
“那……治本的方法呢?”他不甘心地問。
“治本?”張岐黃冷笑一聲,“唯有兩種。其一,那女煞自願散去執念,消解怨氣,主動收回標記。但這可能嗎?她怨氣凝聚五十年,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你這個‘契機’,豈會輕易放手?”
“其二呢?”
“其二,”張岐黃的目光變得深邃而冰冷,“在她拉你替身之前,找到她的屍骸,以特殊之法,強行將其骸骨與怨靈之間的聯係斬斷,或將其徹底……鎮壓、打散!”
郭宇倒吸一口涼氣。找到屍骸?古鏡湖底那個可能的皮箱?還要進行鎮壓或打散?
這聽起來比潛入趙家更加困難,更加危險!而且,這意味著他要與蘇秀寧的怨靈,進行最後的、正麵的對抗!
“沒有……其他辦法了嗎?”郭宇的聲音帶著絕望。
張岐黃搖了搖頭,指了指桌上的藥粉和藥膏:“拿著吧,一百塊。是暫時止痛,等待最終審判,還是冒險一搏,去尋找那幾乎不可能的治本之法,你自己選擇。”
郭宇顫抖著付了錢,拿起那罐彷彿帶著溫度的赤陽粉和那包冰冷卻腥氣撲鼻的鎮煞膏,如同拿著自己最後的生死狀。
離開張岐黃那間充滿怪味的屋子,重新站在陽光下,郭宇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肩頭的劇痛時刻提醒著他生命的倒計時。
幾天時間。他要麼在鎮壓緩解後,想辦法去麵對古鏡湖底的秘密,進行一場殊死的陰陽對決;要麼,就在暫時的安寧中,等待著蘇秀寧積蓄力量,或者趙家找上門來,將他推向最終的結局。
道路,似乎隻剩下這兩條,每一條,都通往未知的黑暗與極致的危險。他站在老城錯綜複雜的巷口,看著熙攘的人流,感覺自己像一個已經被宣告死亡的孤魂,與這個鮮活的世界,隔著一層無法穿透的、名為“絕望”的厚障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