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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天牛的盜墓日記 第4章 蘇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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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房裡消毒水的味兒還是嗆得人鼻子發癢,娘半靠在床頭,顫巍巍地伸手想去夠那個掉漆的搪瓷缸。我瞧見她手背上星星點點的老人斑,輸液管裡的藥水一滴、兩滴,在白床單上投下個小光斑。

我剛要過去幫忙,門軸突然“吱呀”一響,先探進來一截紅頭繩——我心頭猛地一跳,這紅頭繩我認得,是蘇寧的。她咋來了?

沒等我想明白,蘇寧就縮著肩膀擠了進來,紅布棉襖在門框的綠漆上蹭了一下,留下一道綠印子。

她懷裡抱著個竹籃子,竹籃提手上還纏著紅綢子,那紅綢子是去年趕集時我幫她挑的,當時她在雜貨攤前蹲了老半天,挑來選去,最後買了根最便宜的。

“天牛哥……”她聲音跟蚊子似的,竹籃子跟著晃了晃。蓋在上頭的紅布滑開一角,露出底下幾個玻璃瓶。

我瞅著她手腕上的銀鐲子,那是去年臘月廿十三,她在集貿市場的銀匠攤前挪不動腳的款式——當時她踮著腳尖湊近看,頭發梢蹭過我手背,弄得人癢癢的。

“嬸子好些了嗎?”她掀開紅布,我從麥乳精的鐵罐子上瞥見自己的模樣——鬍子拉碴,眼窩深陷,活像剛從煤窯裡爬出來的礦工。

竹籃底下還塞著幾瓶水果罐頭,玻璃罐上凝的水珠正順著縫往下淌

我一時走神,熱水“嘩”地澆到手背上,搪瓷缸子“哐當”砸在鐵床架上,我忙扯下紙巾擦拭床架上的水漬。

娘掛的吊瓶晃得厲害,玻璃瓶裡的藥水直翻泡沫,讓我想起了蘇寧出嫁時轎夫們抬著的酒壇——那些貼“囍”字的酒壇在村西邊石碾邊摔碎時,濺出來的酒液也是這麼個樣子。

我嗓子眼兒發緊,聲音都快擠不出來了,衝她喊道:“你跑這兒來乾啥?”

蘇寧的手指頭在罐頭蓋上劃拉來劃拉去,低著頭時不時看我一眼。

我突然想起去年元宵,她在槐樹底下給我染指甲,說等攢夠錢就去縣城開理發店,店名都想好了,叫“青絲閣”。

還沒等她回話,就聽見走廊傳來拖遝的腳步聲。

蘇寧頭上那根紅頭繩甩了一下,接著快速從棉襖口袋裡摸出個紅包遞給我。

這紅包邊都磨毛了,正麵的“囍”字都快看不清了。我還沒看清上麵的金字,門“哐”一下就被踹開了。

“蘇寧!”

一股化肥味混著劣質煙草的味道撲麵而來,新郎官的皮鞋踩在瓷磚上,留下一道黃泥巴印子。

他褲腰上彆著bp機,那螢幕在病房燈光下忽明忽暗的,時不時還會發出“滴滴”聲。

“這誰啊?”

他伸手去摟蘇寧的腰,袖口露出的金鏈子晃得人眼花。

蘇寧的身子猛地繃緊,她咬著嘴唇把臉彆到一邊。

我認得那個姿勢,去年秋收時,村西邊的張瘸子調戲她,她也是這樣弓著背,像隻炸毛的貓。

他看著我:“鎮醫院是你能隨便串的?”

他的手掌在蘇寧後腰上摩挲,眼睛卻盯著竹籃裡的麥乳精。

“喲,還給野男人送補品呢?”

蘇寧的紅頭繩垂下來,遮住半邊臉,我看見她睫毛在顫動,低著頭看不到表情。

她的手在身後攥成拳頭,接著又慢慢鬆開:“不……不是,這是給嬸子的。”

“走了!”

新郎官冷哼一聲,揪著她的辮子往外拖:“晚上還要陪大家吃飯呢!”

門“砰”地關上時,我聽見蘇寧壓抑的抽氣聲,混著bp機的震動聲在走廊裡回蕩,像根生鏽的針,紮進我心裡最柔軟的地方。

我站在窗前,外頭梧桐葉子沙沙響。回身撿起滾到床底的搪瓷缸,缸底沉著兩片茶葉,像兩條死了的小魚。

娘低下了頭,手指抓著被角,那枚結婚戒指在枯瘦的手指上顯得格外突兀。

我和娘都想說什麼,但兩人都沒開口。月光照進屋裡的時候,我突然想起捏在手上的紅包。

拆開一看,裡麵是張皺巴巴的存摺,裡麵有3000塊錢,還有一張舊紙條,寫著:“天牛哥,給嬸子治病,蘇寧。”

字讓水給洇了,最後那一筆拉得老長,就像她轉身時飄起的紅頭繩。

我盯著皺巴巴的存摺,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指關節都白了。

“日他哥的!老子張天牛要是混不出個樣兒來,下半輩子就趴在亂葬崗當守墓人!”我衝月亮發狠,聲音卻哽咽得像被掐住脖子的夜梟。

我緊緊握著存摺,手背上的青筋都鼓起來了,指甲幾乎要戳破薄薄的紙張。

猴子不知何時溜回病房,正蹲在牆角用樹枝戳螞蟻,褲襠裡的烙餅掉在地上,在地上滾出一道油印子。

“猴子,把你那青銅玩意兒賣了。”

我冷不丁冒出來一句,把他嚇得手一哆嗦,手裡樹枝“哢嚓”斷成兩截。

月光從窗戶透進來,照著他後頸上那道抓痕,顯得格外猙獰。

猴子蹦起來,壓低聲音:“日你哥!那可是……”

話沒說完就被我捂著嘴拽到走廊,消防栓的玻璃映出我們倆狼狽的倒影——我穿著露腳趾的解放鞋,他棉襖袖口磨得發白,活脫脫一對喪家犬。

“明早去鎮上找王老三。”

我摸出猴子褲兜裡的青銅爵,這玩意在月光下看著怪瘮人:“醫生說娘傷到了骨頭,拿這玩意兒換的錢夠給娘做手術,剩下的……”

我盯著走廊儘頭的安全出口,那裡有隻飛蛾正瘋狂撞擊著玻璃:“老子要讓姓李的雜種跪在地上舔我的鞋!”

猴子嚥了口唾沫:“牛子,我感覺王老三不太靠譜啊……”

他說著從褲兜裡掏出個鏽跡斑斑的不知道在哪兒撿來的舊懷表,表蓋上原來彩色的塗層都掉光了,露出底下暗紅的銅底子。

猴子看著懷表,小聲嘟囔道:“王老三的當鋪在西街儘頭,上個月他收了李寡婦的銀鐲子,給的錢還不夠買棺材板……”

“少囉嗦!”

我抬腳踹了下他屁股:“明早七點,在醫院老槐樹底下碰麵。”

猴子撓撓頭:“那行吧。”

第二天一早,老槐樹的影子還在晨霧中搖晃時,猴子正跨在偷來的二八自行車上。

自行車鏈條發出刺耳的呻吟,車筐裡堆著用化肥袋裹著的青銅爵,上麵還有半塊發黴的烙餅。

猴子突然一個急刹車停在我麵前:“牛子,上車!”

聞言,我摟住他的腰跳上後座。

“坐穩嘍!”他猛地蹬車,車輪碾過碎石子,直奔王老三店鋪的方向。

風呼呼刮過耳朵,我抓緊他的破棉襖,聞到股濃烈的雞屎味,這小子昨晚肯定又去偷生產隊的雞蛋了。

十幾分鐘後到了地方,猴子直接把自行車放門口,撅著屁股趴在門口,朝當鋪裡麵望去——鎮西當鋪的朱漆大門裂開條縫隙,王老三正在用算盤珠子敲核桃,他禿頂的腦門泛著油光,金絲眼鏡滑到鼻尖,露出上麵兩條蝌蚪似的眉毛。

猴子手裡抱著化肥袋,直接推門而入。王老三聽見聲響,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看著我們道:“兩位小哥,又淘著啥貨了?”

王老三盯著我們懷裡的化肥袋,手指在算盤上撥出一串脆響:“先說清楚,贗品我可……”

“少廢話!”

我把袋口一掀,青銅爵那股帶著鏽味的腥氣“唰”地就衝進了當鋪裡。

王老三正撥弄著算盤,見狀,手一下子停住了,瞳孔在眼鏡片後麵猛地一縮。

他抓起那個爵,對著燈光來回細看,上麵那些花紋上還殘留著一些暗紅色的汙漬。

“西周早期的青銅爵。”

他的手指在爵身的花紋上蹭了蹭:“不過這缺口……”

他突然冷笑:“東西是個好東西,有這殘損,價可就大打折扣嘍。”

猴子的手抖得厲害,懷裡的烙餅掉在地上,被王老三養的黃狗叼走了。

聞言,我握緊兜裡的七匹狼皮帶——這是去年在工地撿的,此刻皮帶頭的金屬扣硌得人掌心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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