蟑真人 第277章 雙生隔界對蟲豸
無儘海內海萬年怒濤不息,迥異於外海的平靜。
礁石上的小閣樓風雨中巋然不動。
宴遊穿著灰布袍坐在小樓內的案前,身邊站著個年輕修士。
案上的清水倒是平靜,映著閣樓頂,無奇特之處。
他伸出手指,叩了叩盆沿。
水麵漣漪乍起,三簇火苗生出。
兩簇分彆是奕愧與如風的微弱火光。
另一簇張牙舞爪的雙色大火,是陳根生。
“問淵。”
“你這咒殺道,在棠霽樓裡也算百年難遇了。”
年輕修士下巴微微抬起,眉宇間掠過一抹自得。
“淵不敢自滿,隻是此道確實頗有心得。”
宴遊又叩了叩盆沿。
“那這一簇,你又作何解釋?”
問淵循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麵色微微一變。
那代表著陳根生的雙色命火,像是被澆了油一般,火光衝起半尺高。
“師叔,此術本身並無疏漏,隻是這凡俗之厄中,出了一個意料之外的變數。”
“弟子鬥膽猜測,問題出在風瑩瑩師姐身上。”
宴遊徐徐抬眸,靜候其續言。
問淵隻感那目光若雙淵古井,深不可測,能窺其肺腑、洞其心思。
他不敢再迂迴,即刻將己之推斷和盤托出。
“弟子自靈瀾歸來時,便聽聞了一些風聲。”
“據說,瑩瑩師姐在此次凡俗之厄中,與那陳生……也就是赤生魔的弟子陳根生,過從甚密。”
他說到此處,刻意頓了一下,觀察著宴遊的神色。
“赤生魔座下,無一不是狡詐如狐、歹毒如蠍之輩,最擅長蠱惑人心。”
“恐是被那魔頭用什麼花言巧語迷了心竅,動了凡心。”
宴遊依舊不語。
問淵心頭一緊,繼續解釋道。
“非我咒術不濟,實是自家人拖後腿。”
宴遊吃驚。
“你的意思是,她的眼,也會被凡俗的情愛所矇蔽?”
問淵躬身一揖,姿態謙卑到了極點。
“弟子咒術雖精,但與瑩瑩師姐的三道則相比,終究是隔了一層。”
宴遊想了片刻,下了個令。
“此三人若得活,赤生魔修為必精進良多。你繼續遣人赴靈瀾國,殺李蟬的那童養媳,嫁禍於陳生。”
問淵沉默片刻,覺得這做法不似棠霽樓的行事風格,開口道。
“師叔……
李蟬如今不也是咱們自己人嗎?”
宴遊哂然一笑。
“我借其手除陳生,未傷李蟬分毫,這又怎麼了。”
下個月初三。
永安鎮起了個大早,可陳生這座獵戶府邸,卻睡到了日上三竿。
沒有張燈結彩,連門上的一副舊對聯都懶得換。
孫糕糕把李蟬從床上拖了起來,給他換上一件半新的青布衫,又用沾了水的梳子,費力地把他那頭蓬亂的黑發理順。
李蟬任由她擺布,嘴裡嗯嗯啊啊,眼神迷茫。
孫糕糕自個兒也換了身新衣裳,針腳細密,就是顏色暗沉了些,瞧著不像喜服,反倒像奔喪穿的。
她對著銅鏡照了照,鏡子裡那張蠟黃的小臉,也透著一股子生人勿近的肅殺。
“算了,就這樣吧。”
她嘀咕了一句,又跑去庖廚,把早就備好的酒菜一一端上院裡的石桌。
菜倒是豐盛,雞鴨魚肉擺了滿滿當當。
隻是兩張八仙桌,孤零零地立在院子中央,顯得蕭條。
時辰到了。
一個乾瘦的方士,掐著點進了院子。
他提著個破舊的布幡,上書鐵口直斷,趨吉避凶。
進門掃了一眼,那雙小眼睛裡便沒了半點神采。
沒有賓客,沒有紅綢,甚至連鞭炮的碎屑都見不著。
這府邸瞧著也不小啊,訂個婚那麼寒酸呢。
一個蠟黃臉的丫頭,穿著身瞧著就不吉利的新衣裳。
旁邊還杵著個眼神空洞的傻子。
這是辦白事來了。
方士清了清嗓子,有氣無力地唸叨起來。
“陰陽和合,天地交泰!送子麒麟踏雲來,早生貴子棟梁材!一撒五穀,金玉滿堂!二撒花生,落地生根!訂喜為真!”
他念一句,就從懷裡抓一把混著穀子和花生的雜物,心不在焉地往地上撒去。
孫糕糕隻好自個兒對著空氣拜了拜,又拽著李蟬的袖子,強行讓他彎了彎腰。
方士把最後一把穀子撒完,布幡一收,直接攤開手。
“禮成,潤金惠下。”
孫糕糕從袖子裡摸出幾枚早就備好的銅錢,遞了過去。
方士掂了掂,撇了撇嘴,塞進懷裡,轉身就走,多一句話都懶得說,彷彿生怕沾染上這院子裡的窮酸晦氣。
院子裡又隻剩下兩個人。
孫糕糕看著滿桌的菜,歎了口氣,把李蟬按在凳子上。
“吃吧,吃了就不傻了。”
她夾起一塊雞腿,塞到李蟬手裡。
李蟬抱著雞腿,也不啃,就那麼呆呆地看著。
就在這時,府門外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那聲音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來。
奕愧來了。
他是一個人來的,身後沒跟家丁,也沒坐馬車,就那麼一步步挪了進來。
每走一步,都要停下來喘上半天。
孫糕糕連忙迎了上去,想扶他。
“叔……”
奕愧擺了擺手,拒絕了她的攙扶,硬是自個兒挪到了桌邊,一屁股坐下。
他看著桌上的菜,喉頭動了動,卻什麼也吃不下,隻是一個勁地喘著粗氣。
“叔……沒力氣。”
他從懷裡,哆哆嗦嗦地摸出一塊黃澄澄的金錠,足有小兒拳頭大小,推到孫糕糕麵前。
“這個……給你……壓箱底。”
“這哪來的家產讓你繼承……你義父騙你的…金錠給你…”
孫糕糕看著那塊金子,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叔,你吃飯。”
她想給奕愧盛一碗湯。
奕愧卻搖了搖頭,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他用帕子捂著嘴,可那鮮紅的血,還是從指縫裡滲了出來。
“不吃了……吃吃不下……”
“好日子……彆哭了…”
他坐了沒一會兒,便撐不住了,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我……我走……”
孫糕糕把他送到門口,看著他那佝僂的、隨時可能倒下的背影,淚水再也忍不住,撲簌簌地往下掉。
她回到院裡,李蟬還坐在那裡,抱著那隻沒啃一口的雞腿,像個傻子。
孫糕糕一屁股坐在他對麵,把那塊金錠拍在桌上,趴在桌上就嗚嗚地哭了起來。
她哭得傷心,哭得委屈。
義父走了,不知死活。
奕叔也快死了。
以後,就真的隻剩下她和這個傻子了。
一隻手伸了過來,拿走了她麵前的酒杯。
孫糕糕抬起淚眼,隻見李蟬端起那杯劣質的米酒,一飲而儘。
他放下酒杯,拿過孫糕糕手裡的筷子,夾了一塊肥肉,塞進嘴裡,麵無表情地咀嚼著。
“哎,糕糕彆哭了。”
李蟬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乾了,才又開了口。
“今天我不裝傻,讓你高興一天。”
大事即將發生了。
夜色如墨,不見星月。
靈瀾國邊界處,一塊界碑立在曠野。
一個人影立在界碑的內側,正是那離家許久的陳生。
他的對麵,靈瀾國界外,立著另一個陳生,或者叫陳根生。
那是個無法用言語形容的人形蟲豸,背著個棺材。
陳生拍手叫好。
他半邊臉龐沉於月陰之下,如深淵惡鬼般可怖,另一半被月光所照,卻是尋常獵戶模樣,既善且勇。
“你要是進來了,靈瀾誰能擋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