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蟑真人 第285章 乙木歸鄉祭母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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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楓穀中歲月悠長,仙門之內日月靜謐無波。

入穀首年,課業是定為辨識草木,引氣入體。

紅楓穀外門弟子足有數百之眾,儘皆聚於丹草堂中聽講。

授課的執事是位與他祖父年歲相仿的老者,性情古板且極重規矩。

“穿心藤是靜心丹之主藥,然用量稍有差池,便可致……”

坐在最前排的李穩,已是百無聊賴,他一手籠袖,一手指著執事,挺起小胸脯。

“我要屙屎,急死我了。”

執事老者老臉舒展開來,竟是笑了。

“那你去。”

李穩太穩了。

他身具雙靈根,此等資質於紅楓穀中堪稱卓絕。

穀內弟子尋常多為五行偽靈根,縱觀本屆外門弟子,論天賦之罕異,無出其右。

更兼天生白眉,端的是仙童風骨。

唯記有一回,穀中重為其勘測靈根,竟發覺他非金木靈根,自此便不許他現身於眾人眼前了。

他早慧異稟,行事又乖張,言行間更具魔童之態,紅楓穀重立以來,共得三位金丹長老,此節彼等早已窺破。

三位長老們為隱匿天驕,也是無所不用其極。

自此,李穩跟隨老爹一般,遂作癡傻,然此等偽裝何其難?

昔年以屙屎脫身,已是早年伎倆,今時再用終非長久之計。

故而年至十歲,他更名為乙木,金丹長老為其另塑身份,號乙木道人,充任道觀仙童。

是年,凡俗劫數尚餘十九載,李穩終是獲得了下山省親的機會。

走下山時,三位金丹長老叮囑再三,無非是些塵緣已了,速速歸山的套話。

他年方十歲,身形尚稚嫩,顴頰削瘦少肉,眉眼間兩白清朗,又因皮肉細膩,更添幾分妖異之態。

永安鎮還是那般熟悉。

憑著模糊的記憶,就拐進那條熟悉的巷弄。

巷子儘頭的獵戶府邸,院牆上的藤蔓早已枯死,灰敗的枝丫糾纏著,像是老婦人乾枯的手。

那扇朱漆大門,顏色剝得厲害,露出底下朽壞的木質。

他抬手,在門上輕輕叩了三下。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線。

門後探出一張布滿褶皺的老臉,渾濁的眼珠子在他身上打了個轉。

“回來了?”

正是那個自稱是他爺爺的老人,陳生。

“爺啊。”

陳生側過身,讓他進來,又迅速將門合上,插好門栓。

院子裡亂七八糟,劈好的柴火胡亂堆在牆角,石桌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灰,一隻缺了口的茶碗裡,盛著半碗墨綠色的雨水。

李穩的視線在院中掃過,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我娘呢?”

陳生走到廊下,從懷裡摸出一碗倒扣的大苴煙,點火叼在嘴裡。

“早死了。”

秋光落在李穩身上,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什麼時候的事?”

“去年。”

陳生吐出一口煙氣。

“得了急黃,沒熬過去,尋了仙人,也無力迴天。”

“葬哪了?”

“鎮子西頭,亂葬崗邊上,我給她立了個碑。”

李穩點了點頭,推開了主屋的房門。

一股尿騷味撲麵而來,嗆得他幾欲作嘔。

屋裡光線昏暗,一個身影正蜷在床腳的陰影裡,懷裡抱著一根削了一半的木頭,嘴裡發出呃呃聲。

那人頭發蓬亂,鬍子拉碴,身上的衣服又臟又破,整個人瘦得脫了形。

聽到開門聲,他抬起頭,嘴角還掛著一絲晶亮的涎水。

是父親。

“不必再看了,他已然認不出你了。”

“不過你放心,有爺在,餓不死他。”

陳生深吸了一口,渾濁的煙氣從他乾癟的嘴裡噴出,模糊了他臉上的皺紋。

“爺還能照顧他十九年。”

“等這十九年一到,爺也該走了。”

凡俗劫數,尚餘十九載。

李穩卻問。

“我娘死的時候,可有留下什麼話?”

陳生轉過頭,望向院牆上那些早已枯死的藤蔓。

“最後那幾天,人已經糊塗了,就一直念著你的名字,讓你好好的。”

李穩嗯了一聲,便沒了下文。

他開始在院子裡踱步。

這裡摸摸,那裡看看。

直到李穩將院子折騰得再無一處齊整,他才停了下來站在院子中央。

他好像想通了什麼。

“爺?”

陳生從鼻子裡哼出一聲,算是應答。

“走,爺帶你去看看你娘。”

李穩走在陳生身側,小手背在身後。

“爺啊。”

他忽然開口。

“嗯?”

陳生目不斜視,煙鍋頭在另一隻手上磕了磕,磕出些許煙灰。

“去年死的,為何今年才帶我去看?怎地不去紅楓通知我?”

陳生步履未歇,未曾稍頓。

“天下母親,斷無願令親子見此狼狽之態者。”

“她患急黃病發作之時,眼珠黃得如同銅鈴一般,模樣嚇人,這病症你母親從小便有。”

“那時候你年紀還小,我們擔心會在你心裡留下不好的印象,進而影響你在仙門中的修行。”

李穩聽完,哦了一聲。

鎮子西頭的亂葬崗,是一片荒地。

雜草長得比人還高,風一吹,便如波浪般起伏。

偶爾能看見幾塊殘破的墓碑,東倒西歪地插在草叢裡。

孫糕糕的墳,就在這亂葬崗的邊上,比彆處稍顯齊整些。

一個小小的土包,前麵立著一塊粗糙的木牌,上麵用刀刻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字:愛妻孫氏糕糕之墓。

字是陳生幫李蟬刻的。

墳前的雜草被清理過,還擺著幾個已經乾癟野果。

李穩走到墳前站定。

一爺一孫姿勢出奇的一致,雙手都是籠在袖裡,望著遠處的天。

許久,李穩才彎下腰,在墳前拔了幾根剛冒出頭不久的青草。

“爺啊。”

“嗯。”

“人死了,就真的什麼都沒了嗎?”

陳生從袖子裡伸出手,指了指那土包。

“沒了,就剩下一堆爛肉,一堆白骨,最後化成土,跟這地裡的泥巴一個樣。”

李穩又問。

“那魂兒呢?”

陳生複答。

“你修仙了不比我懂得多?魂兒當然也散了,風一吹,就不知道飄哪去了,再也聚不起來。”

李穩繼續問。

“爺,我跪一個吧。”

陳生頷首,麵露讚許之色,緩緩說道。

“自然是要的。”

額頭磕在堅實的土地上,沾了些許泥土。

他站起來,額頭上一片紅印,混著泥灰,瞧著有些滑稽。

“好了,爺,咱們回去吧。”

他像是完成了一件什麼要緊的差事,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

陳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走吧。”

回去的路上,李穩踢著石子,陳生吧嗒著煙。

快到家門口時,李穩忽然又停下了腳步。

他仰起臉,看著陳生。

“爺,若所有人都死了,是不是你還會活著啊?”

陳生不厭其煩的頷首。

緊接著,他的身形三息之間變幻不定,自老態龍鐘之相,轉而為中年沉穩之姿,複又化為青年俊朗之貌。

青年樣子的陳生,單手扣住李穩的脖頸,便要拽他歸家。

“爺在你們穀中有舊識,她說你身負罕見乙木靈根,可窺他人生機,卻又說你在穀中多行不端,做了壞人。”

“爺不能勘破你修為深淺,你今時煉氣已至幾層啊?”

李穩驚惶之下,當場怔立。

“我怎會作惡?平均一年之內,所做的錯事也不過十二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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