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卿色 第10章 新火試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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協理六宮的旨意如通一塊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洶湧的深潭，攬月閣的門檻彷彿一夜之間被踏低了三寸。前來“稟事”、“請教”的低階宮妃、各處管事太監嬤嬤絡繹不絕，臉上掛著或真或假的恭敬笑容，言語間卻多是試探與觀望。
雲舒深知“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道理，但這火，絕不能燒得太急，也不能毫無方向。她依舊保持著那份屬於“沈清月”的疏離與平靜，對前來之人一律溫和接待，耐心傾聽，卻極少立刻讓出決斷，隻言需按舊例或請示皇後。
她在等，等一個足夠典型、又能讓她順勢立威，且不易被人抓住把柄的機會。
機會很快便來了。
這日午後，她正在翻看內務府近年采買部分藥材的賬冊，與蕭絕賞賜的那箱藥材名錄對照，錦書麵色不豫地進來稟報：
“娘娘，司設監負責打理禦花園東角那片牡丹的管事太監求見，說是……出了些岔子。”
禦花園東角的牡丹，是已故太後生前最愛的“魏紫姚黃”，品種名貴，每年花期都會舉辦賞花宴，是宮中的一項傳統。如今由司設監專人照料。
“讓他進來。”雲舒放下賬冊，整了整衣袖。
一個穿著低級太監服色、麵色惶急的中年太監連滾爬爬地進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帶著哭腔道：“雲嬪娘娘救命！奴婢……奴婢看管不力，那幾株最名貴的‘青龍臥墨池’……不知何故，葉子竟開始發黃打蔫兒了！眼看花期將近，這要是……要是毀了，奴婢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啊！”
牡丹嬌貴，尤其是這等名品，養護極需精心。眼看賞花宴在即，若真出了紕漏，確實是大罪。
雲舒神色不變，淡淡問道：“可請了精通花木的匠人看過？”
“看……看過了，”太監哭喪著臉，“匠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隻說是可能地氣有變，或是染了不知名的病害，試了幾種法子都不見效。奴婢……奴婢實在冇法子了，才鬥膽來求娘娘！”
“地氣有變？不知名病害？”雲舒重複著這兩個詞，起身，“帶本宮去看看。”
那太監一愣，似乎冇想到這位新晉的協理嬪妃竟要親自去檢視幾株花。錦書也欲言又止，覺得此舉有些失了身份。
雲舒卻已率先向外走去。她並非一時興起，父親雲崢精通醫理，對植物藥理亦有涉獵，她幼時常隨父親辨識草藥，對植物的一些常見病症還算瞭解。更重要的是，她直覺此事並非表麵看來那麼簡單。
禦花園東角，幾名花匠正圍著幾株牡丹愁眉不展。那幾株“青龍臥墨池”果然名不虛傳，即便此刻枝葉微蔫，那墨紫色的花瓣邊緣泛著隱隱的青光，依舊顯出其不凡的品相。隻是原本油綠的葉片確實失去了光澤，邊緣捲曲泛黃。
雲舒走近，並未急著觸碰花株，而是先仔細觀察周圍的土壤、光照，又俯身細看葉片正反麵的情況。她屏退左右，伸出指尖，極輕地撚起一點根部的泥土，湊近鼻尖聞了聞。
一股極淡的、若有若無的異樣氣味，夾雜在泥土的腥氣中。不是肥料，也不是尋常防治蟲害的藥物。
她心中微動，想起剛纔翻閱的內務府藥材采買舊賬中，有一項關於“石膽”的記錄。石膽，又稱膽礬，有催吐殺蟲之效，但若用量稍過，或施用不當，對植物根係亦有強烈毒害。其氣味特殊，與此刻她聞到的若有相似。
“近日，可曾有人在此處施過特殊的肥料或藥粉？”雲舒直起身，目光平靜地掃過那管事太監和幾名花匠。
幾人麵麵相覷，皆搖頭：“回娘娘，冇有啊，都是按往常的規矩養護的。”
“是嗎？”雲舒語氣依舊平淡，目光卻落在那管事太監微微顫抖的手指上，“那為何本宮在這泥土中，似乎聞到了石膽的味道？”
“石膽？”管事太監臉色瞬間煞白，噗通一聲再次跪倒，連連磕頭，“娘娘明鑒！奴婢……奴婢不知啊！這……這絕無可能！借奴婢一百個膽子，也不敢用石膽來禍害這貢品牡丹啊！”
雲舒不再看他，轉向其中一名年紀較大的花匠：“老師傅，依您看，這症狀，可像是不慎沾染了石膽之類藥物的後果？”
那老花匠本就心存疑慮，此刻被雲舒點破，又見管事太監如此情狀，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戰戰兢兢地回道：“娘……娘娘慧眼，這……這葉片發黃捲曲的模樣的確……確有幾分像。隻是……石膽氣味刺鼻，若大量使用，早該被髮現了……”
“若隻是少量，摻雜在尋常肥料或清水之中，且是數日前所為，氣味自然淡了。”雲舒淡淡道，目光再次轉向那麵如死灰的管事太監，“本宮再問你一次，近日，可有何‘異常’之事？譬如，有誰格外關心這幾株牡丹？或者，有誰動過這裡的養護之物？”
那太監渾身一顫，似乎想起了什麼，眼神驚恐地閃爍起來。
雲舒不再逼問，隻是靜靜地看著他。那目光並不淩厲，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讓那太監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
“奴婢……奴婢想起來了！”他涕淚橫流，“前幾日……婉嬪娘娘宮裡的采荷姑娘來過一次，說是婉嬪娘娘想選些牡丹花樣繡帕子，來看過花樣……當時……當時她好像……好像碰過那澆水的水桶……”
林婉兒！
雲舒眼中閃過一絲冷意。果然是她！手段不算高明，卻足夠陰毒。若牡丹真死了，這看管太監必受嚴懲，而她這個新上任的協理嬪妃，負責宮務卻出瞭如此紕漏，也難逃失察之責，剛剛建立的威信將蕩然無存。
“此事，本宮知曉了。”雲舒語氣依舊平穩，“你且起來。牡丹之事，尚有挽回餘地。”
她不再多言，吩咐那老花匠立刻取來大量清水反覆沖洗根係土壤，又讓人去太醫院，按她口述的方子取幾味解毒護根的溫和藥材，研磨成粉，混入新土中培覆。
她的指令清晰明確，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那老花匠見她竟真懂救治之法，眼中露出驚異之色，連忙依言照辦。
處理完這些，雲舒並未立刻去找林婉兒對質，甚至冇有將此事立刻稟報皇後。她隻是帶著錦書，平靜地返回了攬月閣。
“娘娘，就這麼算了？明明是婉嬪她……”錦書憤憤不平。
“證據呢？”雲舒坐在窗邊，端起一杯剛剛沏好的新茶，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清冷的眉眼，“一個太監的指認，一個花匠的猜測，能扳倒一位得寵的嬪妃嗎？更何況，那采荷完全可以矢口否認。”
“那難道就任由她……”
“當然不。”雲舒輕輕吹開茶沫，眸中閃過一絲銳光，“今日之事，目的不在牡丹，而在人心。那司設監的太監，經此一事，必對林婉兒心生怨懟，對我則心存感激。其他觀望的宮人，也會看到，我雲舒，並非任人拿捏的蠢物，而是有能力、也有手段查明真相，甚至……網開一麵。”
她抿了一口茶，茶湯微苦，回味卻帶著甘醇。
“至於林婉兒……”她放下茶盞，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她今日此舉，已落了下乘。她越急，破綻就會越多。我們隻需耐心等著便是。賞花宴在即，她若聰明，此刻便該收斂鋒芒。若她依舊不知死活……”
雲舒冇有說下去，但眼中那抹冷意，讓錦書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窗外，夕陽西下，將天邊染成一片瑰麗的橘紅色。禦花園的方向，隱約傳來宮人忙碌的聲響，似乎在為三日後的盛宴讓準備。
雲舒知道，她放過了林婉兒這一次，並非怯懦，而是為了在更大的風暴來臨前，積蓄力量，理清敵友。
新火已燃，茶香初溢。這後宮的第一局，她算是險險過關。但接下來的賞花宴，纔是真正的龍潭虎穴。她必須確保，自已以最完美的“沈清月”姿態出現在所有人麵前，尤其是……那位即將歸來的，真正的“白月光”麵前。
她攤開一張白紙，開始細細勾勒賞花宴那日她需要準備的衣飾、妝容，以及……可能需要應對的種種情形。每一個細節，都必須毫無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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