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月沉耀再無期 018
夜半低語,鹽策初定
謝無咎緩緩直起身,咳嗽聲戛然而止。他目光深沉地看了沈薇薇一眼,那眼神彷彿在說:“你看,麻煩總是會自己找上門。”
然後,他轉身,慢吞吞地挪回炕上,重新躺下,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隻有那顆嵌在狗頭上的黑色石子,在陽光下閃爍著幽冷的光澤,無聲地訴說著剛才的驚心動魄。
沈薇薇知道,王癩子絕不會善罷甘休。而謝無咎的耐心,似乎在一次次被無故打擾中,逐漸消耗。
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而她試圖曬鹽的念頭,在真正的危險麵前,顯得如此渺小而又迫切。
死狗的屍體很快被影衛悄無聲息地處理掉,連血跡都未曾留下。破屋再次恢複了表麵的平靜,但空氣中彌漫的緊張感卻揮之不去。
王癩子的铩羽而歸絕不會是終點,反而可能招致更瘋狂的報複。裡正那恐懼的眼神背後,藏著的是更深的忌憚和可能的不甘。謝無咎的出手一次比一次淩厲,偽裝也一次比一次敷衍,彷彿某種臨界點正在逼近。
沈薇薇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緊迫感。依靠彆人(即便是謝無咎)的庇護終究是空中樓閣,必須儘快擁有自保和自立的能力。而鹽,無論是用於肥料還是作為戰略物資,都是關鍵中的關鍵。
是夜,萬籟俱寂。
兩個孩子因白日的驚嚇疲憊睡去,謝無咎也早已“沉睡”,呼吸平穩悠長,沈薇薇卻毫無睡意。
她悄無聲息地起身蹲在灶台旁,借著微弱的月光,摸出那包珍貴的細鹽,又拿出之前收集的硝土、草木灰等物,開始進行更小劑量的配製實驗。她必須找到精鹽促進生長的最根本原因,以及能否用更廉價易得的東西替代。
她全神貫注,小心翼翼地稱量、混合、觀察,試圖找出那奇特效應的規律。
就在她沉浸其中時,一個低沉而略帶沙啞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在她身後極近處響起:“以此法製出的肥,效能幾何?”
沈薇薇嚇得渾身一僵,手中的陶碗差點脫手!
她猛地回頭,隻見謝無咎不知何時竟無聲無息地站在了她身後,披著外衫,目光沉靜地看著她手中的混合物,臉上看不出喜怒。
他離得如此之近,近得她能感受到他身上傳來的、不同於往日病弱的溫熱氣息,以及一種淡淡的、清冽的藥味(或許是靈泉和藥材共同作用的結果)。
“你……”沈薇薇心臟狂跳,下意識地將手中的東西往身後藏。
“屋後之禾,長勢有異,非尋常肥力所能及。”謝無咎的語氣平淡無波,彷彿在陳述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你所用之鹽,非凡品。然鹽價高昂,以此肥田,杯水車薪。”
他果然都看到了,而且一針見血地指出了最關鍵的問題——成本。
沈薇薇定了定神,知道再隱瞞已是徒勞。
她迎上謝無咎的目光,儘量讓聲音保持平靜:“你說得對。但這鹽的效果遠超預期。我在想,是否並非鹽本身,而是其中蘊含的某種……特效能促進生長?若是能找到替代之物,或是找到穩定獲取廉價鹽的方法……”
“廉價鹽?”謝無咎微微挑眉,深邃的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興味,“官鹽重稅,私鹽殺頭,何來廉價?”
沈薇薇深吸一口氣,知道這是攤牌和爭取合作的機會。
她壓低聲音,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並非要直接獲取成品鹽。我觀察過附近地形,往東三十裡,有一處荒廢的沿海灘塗,地勢平緩,日照充足。若是能引海水築池,利用日光風力曝曬,或許能得粗鹽。雖雜質較多,但若用於肥田,或許足夠。而且……若能成規模,其利可觀。”
她簡要描述了曬鹽法的大致原理。這是她前世在沿海地區考察時學到的知識,雖不精通,但基本流程是知道的。
謝無咎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處,似乎有細微的波瀾湧動。他沒有立刻反駁這聽起來異想天開的方法,而是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月光透過窗欞,灑在他蒼白卻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灘塗之地,非無主之土。即便荒廢,亦屬官產。私自動土,形同叛逆。且曬鹽之法,若易成,早已普及。”
“正因為難,才無人嘗試,或嘗試失敗。”沈薇薇爭辯道,眼神灼灼,“我有一些……祖傳的訣竅,或許能提高成鹽效率和純度。關鍵在於初期投入和人手,以及……官麵上的遮掩。”
她意有所指地看著謝無咎,以他展現出的能量和“影衛”的存在,解決土地和官府麻煩,或許並非不可能。
謝無咎的目光與她對視,彷彿在評估她話語中的真實性和價值,更在評估她這個人。
破屋內陷入一種微妙的寂靜,隻有兩人清淺的呼吸聲交織。
“你需要什麼?”半晌,他忽然問道,語氣聽不出情緒。
沈薇薇心中一凜,知道有門!
她強壓激動,謹慎地回答:“最初需要可靠的人手三五名,聽從指令,負責引水、整修鹽池。需要一些鐵器、木料工具。還需要……那片灘塗至少三個月‘無人打擾’。”
“人手我有,工具亦可籌措。”謝無咎淡淡道,“‘無人打擾’……亦可操作。”
他答應得如此乾脆,反而讓沈薇薇有些意外和不安:“你……為何願意幫我?”
謝無咎的目光再次掃過屋後稻田,緩緩道:“糧為固本之基,鹽乃資財利器。你若真能成事,於我……並非壞事。”
他的話語依舊保留,卻透露出合作的意向,還有不言而喻的警告:“但若失敗,或走漏訊息,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我明白。”沈薇薇鄭重點頭。這是一場賭博,賭她的知識能創造價值,賭他的野心需要她的能力。
“此事機密,暫由影一與你聯絡。所需之物,列單給他。”謝無咎說完,不再多言,轉身重新躺回炕上,閉上了眼睛,彷彿剛才那番關乎鹽利大計的對話從未發生過。
沈薇薇站在原地,手心因興奮和緊張而微微出汗。
她的鹽田計劃,竟然就這麼初步達成了!
雖然前途未卜,風險巨大,但終究是邁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