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篇竹馬竹馬 安心
安心
春深夏淺,q大的校園被一層濃鬱的綠意籠罩,陽光透過繁茂的香樟樹葉,在石板路上灑下斑駁搖曳的光影。空氣裡彌漫著草木蒸騰的暖香和初夏隱約的躁動。
蘇晚漸漸適應了在一起的日子。他們會一起踏著晨光去上課,在階梯教室靠窗的位置並肩而坐;會一起在圖書館消磨漫長的下午,各自看書,偶爾擡頭,視線在空中交彙,便是一個無聲的微笑;會一起在食堂解決三餐,陸寒州依舊習慣性地將他碗裡的青椒挑走,把自己餐盤裡他愛吃的菜撥過去;也會在夜晚並肩走回宿舍,手牽著手,聽趙銳嘰嘰喳喳,看李明軒偶爾與女友發資訊時嘴角溫柔的笑意。
這種陪伴細密地滲透到日常的每一個縫隙裡。
以前,蘇晚從未覺得“另一半”是生活的必需品,他習慣了一個人消化情緒,一個人規劃未來,甚至潛意識裡認為情感聯結終究會帶來離彆後的空茫。
但如今,他發現自己甚至是享受這種狀態的。
陸寒州的存在,像一道沉穩可靠的背景音,讓他那顆習慣於漂浮的心,悄然落到了實處。他依然獨立,卻不再孤單。
大二下學期的課業壓力相對較輕。
蘇晚在決定放下鋼琴後,將更多的精力投注到了文學創作上。他會在沒課的下午,帶著筆記本和幾本閒書,在圖書館安靜的角落或湖畔的樹蔭下,捕捉靈感,編織文字。而陸寒州,在這看似平靜的時段裡,卻一反常態地忙碌起來。
有時深夜,蘇晚從睡夢中醒來,下意識地看向對麵,會看到膝上型電腦螢幕散發出的幽藍冷光,映照著陸寒州輪廓分明的側臉。
螢幕的光線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躍,反射出一種蘇晚感到些許陌生的專注與冷厲。他的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敲擊,眉心微蹙,周身散發著一種處理棘手事務時特有的生人勿近的氣場。
那不是他所熟悉的會溫柔注視他,會笨拙地喂貓,會因為一點醋意而顯得幼稚的陸寒州。那是屬於另一個世界的陸寒州。
蘇晚靜靜地看著,心裡泛起一絲微妙的漣漪,有些心疼,也有些…難以言喻的距離感。
這天午後,陽光正好,兩人又來到經管學院附近的小花園喂貓。
胖乎乎的“招財”懶洋洋地攤開肚皮,享受著蘇晚輕柔的抓撓,發出滿足的咕嚕聲。
蘇晚看著坐在身旁石凳上,即使在這種放鬆時刻,也不時拿出手機快速回複資訊的陸寒州,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聲開口:“你最近…好像很忙。”
他頓了頓,觀察著陸寒州的臉色,“其實白天你可以回公寓處理,不用一直陪著我的。”
陸寒州滑動螢幕的手指倏然停住,擡眸看向他,眼神裡掠過一絲清晰的不悅,甚至帶著點被冒犯的銳利。
“什麼意思?”他的聲音比平時低沉了幾分,“嫌我礙事?”
蘇晚被他這反應噎了一下,後麵那句“看你熬夜太辛苦”在喉嚨裡轉了一圈,終究沒能說出口。
他低下頭,避開那迫人的視線,小聲嘟囔:“沒有…隨便說說。”
見他這樣,陸寒州低沉的語氣又緩緩收斂起來。
他收起手機,伸手過去,用力握了握蘇晚微涼的手指,語氣緩和又堅定:“陪你更重要。那些事,晚上處理也一樣。”
話雖如此,但蘇晚能感覺到,陸寒州最近的壓力確實很大。
那股低氣壓並非針對他,卻無形中彌漫在兩人周圍。他們依舊一起喂貓,享受午後的寧靜時光,但陸寒州放在身側的手機,總會時不時地震動一下,打破這片祥和。
陸寒州確實在處理一些事。海外,他的祖父賽恩斯先生,近期催促他回去處理事務的頻率越來越高,言辭間也帶上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更棘手的是,他那位本應被嚴密看守在精神病院的大伯父,不知通過什麼渠道,竟又開始在暗地裡有些小動作。
陸寒州並不認為這個手下敗將能真正撼動他如今穩固的地位,但這些來自家族內部的窺探與蠢蠢欲動,像陰魂不散的幽靈,不斷提醒著他那個世界的複雜與冰冷,不可避免地影響了他的心緒。
他所有的謀劃與力量,都是為了創造一個能絕對保護蘇晚,讓他們未來無憂的環境,任何可能威脅到這個目標的因素,都會讓他格外警惕和煩躁。
五一假期如期而至。
兩人自然回到了那個更為私密和舒適的公寓。假期的第一天晚上,陸寒州下廚做了幾樣蘇晚喜歡的家常菜。飯後,兩人窩在客廳柔軟的沙發裡,窗外是城市璀璨的萬家燈火。
陸寒州摟著蘇晚,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繞著他柔軟的黑發,狀似隨意地舊事重提:“晚晚,上次說去看媽媽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她最近唸叨你的次數比唸叨我還多。”
蘇晚靠在他懷裡,安靜地想了想。如今,兩人的關係已經不同,他似乎也該更認真地考慮這件事。
“等暑假吧?”蘇晚擡起頭,看向他,“暑假時間長,我們可以過去多待一段時間。”
他給出了一個明確的承諾,然後,話題輕輕一轉,又回到了之前那個讓他有些在意的問題上,“不過…你最近這麼忙,也應該有自己的時間去處理那些事,不用總是圍著我轉。”
這句話像一根導火索,瞬間點燃了陸寒州壓抑了幾天的焦躁和不安。
他摟著蘇晚的手臂微微收緊,聲音陡然冷了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受傷:“是你想要自己的時間,還是你覺得…和我在一起是浪費時間?”
蘇晚一怔,沒想到他會這麼想,下意識地否認:“我沒有…”
“那是什麼意思?”陸寒州打斷他,深邃的黑眸緊緊鎖住他,裡麵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有疲憊,有不安,還有一絲被忽略的委屈,“晚晚,你從來不主動問我…你好像一點也不在乎。”
這個問題直擊核心,蘇晚一時語塞,下意識地想避開他過於銳利的目光,想用“我隻是不想打擾你”之類的話搪塞過去。
但這次,陸寒州沒有給他迴避的機會。
他扶著蘇晚的肩膀,迫使他正視自己,聲音低沉而冷硬,一字一句地砸在蘇晚心上:
“你是不是覺得,我們遲早會分開?所以我的事與你無關,我是不是在你身邊,你根本不在乎?”
這句話像一塊冰,猝不及防地塞進了蘇晚的胸口,讓他瞬間手腳發涼。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怔怔地看著陸寒州眼中那片沉鬱的深海。
晚上,蘇晚輾轉反側。陸寒州那句冰冷的質問,在他腦海裡反複回響。
他不得不承認,陸寒州某種程度上說中了他內心深處連自己都不願直視的一角。
在一起的這段時間,他的確沉浸在陸寒州帶來的溫暖與安全感中,卻也下意識地不去過問陸寒州那個與他學生生活截然不同又複雜的世界。
他告訴自己,陸寒州是成熟強大的,能處理好一切,而自己還是個學生,涉世未深,問了也幫不上忙,反而可能因為認知差異產生矛盾。他小心翼翼地維持著一種平衡,害怕過於深入的涉足,會打破眼前的平靜和幸福。
他害怕知道得太多,那份懸殊的背景差距會具體化成無法逾越的鴻溝。
他更害怕,如果自己投入得太多,依賴得太深,當不可抗力的分離再次來臨時,他會比三年前更加無法承受。
爺爺臨終前拉著他的手,反複叮囑“晚晚,一個人也要好好的”的畫麵,與父母離世後空蕩冰冷的房間的感覺,交織成他心底最深的恐懼。
他貪戀陸寒州的溫暖,卻又本能地為可能到來的失去做著心理準備。
這種矛盾的心態,被陸寒州敏感地捕捉到,並解讀成了“不在乎”。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夢境光怪陸離,一會兒是陸寒州決絕離開的背影,任他怎麼呼喊也不回頭,他又變成了孤身一人;一會兒是陸母溫柔關切的臉龐,輕聲問他過得好不好;一會兒又是爺爺慈祥又帶著憂色的目光,重複著那句“一個人也要過得好”…
他在一陣心慌意亂中驚醒,胸口悶得厲害。
窗外月色正濃,身邊的位置是空的。陸寒州不在。
他趿著拖鞋,輕輕開啟房門,想去客廳喝點溫水。
然而,客廳角落落地燈散發出的暖黃光暈下,那個他以為還在書房忙碌的身影,正獨自坐在沙發上。
陸寒州沒有在處理工作。
他麵前的茶幾上,放著一瓶開了的紅酒和一隻水晶杯,杯中的酒液還剩一小半。他微微仰頭靠著沙發背,閉著眼,眉宇間帶著一絲罕見的脆弱。
聽到開門聲,他倏然睜開眼,目光精準地投向站在臥室門口,穿著單薄睡衣的蘇晚。
四目相對的瞬間,蘇晚清晰地看到,陸寒州的眼圈竟然有些泛紅。
陸寒州站起身,幾步走到他麵前,語氣裡帶著懊惱:“怎麼醒了?是我吵到你了?”他的目光落在蘇晚略顯蒼白的臉上,心頭一緊,伸手去碰他的臉頰,觸手一片微涼,“做噩夢了?”
他立刻聯想到自己下午那些口不擇言的話,巨大的愧疚感湧了上來。
他一把將蘇晚緊緊摟進懷裡,聲音沙啞得厲害:“對不起,晚晚…對不起。我不該說那些話,我不該凶你…是我不好,讓你擔心了…”
蘇晚被他摟在懷裡,鼻尖縈繞著淡淡的酒氣和屬於陸寒州的清冽味道,感受著他胸膛傳來的有些過速的心跳,晚上的鬱鬱與不安,奇異地開始消散。
他輕輕搖了搖頭,臉埋在他胸口,悶悶地說:“不是你的問題…是我自己。”
陸寒州將他摟得更緊,彷彿要將他揉進骨血裡。“是我不好。”
他重複道,低頭吻了吻他的發頂,“我最近壓力有點大,不該影響到你的。我所做的一切,努力掌控那些事情,都是為了我們能有一個更好的沒有人能打擾的未來。我沒有想給你任何壓力…”
他頓了頓,聲音裡帶著一絲懇求,“晚晚,我可以給你空間,你想要多少都可以。但是…你能不能,也稍微想一想我們的未來?把我,真正地規劃到你的生活裡?”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袒露自己的不安和渴望。
蘇晚在他懷裡安靜地聽著,心臟像是被浸泡在溫水中,酸軟一片。
他忽然意識到,強大如陸寒州,也會因為他的退縮和保留而感到害怕。他一直在擔心失去,卻忽略了陸寒州或許也害怕失去。
他深吸一口氣,從陸寒州懷裡微微擡起頭,仰望著他線條緊繃的下頜,然後,目光上移,對上那雙此刻寫滿緊張和期待的黑眸。
“我沒有不在乎。”蘇晚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我喜歡你。”
陸寒州的身體猛地一僵,難以置信地低頭看他。
蘇晚的臉頰微微泛紅,但眼神沒有躲閃,他繼續說了下去,像是要把心底的話一次說清楚,一字一句:“我一直沒有正式說過…但是,我喜歡你。我也喜歡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喜歡。”
這簡單的幾句話,像擁有神奇的魔力,瞬間撫平了陸寒州眉宇間所有的焦躁與陰霾。
他那雙原本沉鬱的眸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亮了起來,彷彿墜入了萬千星辰。欣喜如同洶湧的潮水,衝垮了他所有的防線。
他幾乎是瞬間就被哄好了。
“晚晚…”他喉結滾動,聲音喑啞,帶著巨大的喜悅和不可置信,忍不住低下頭,用力地吻了吻蘇晚的額頭,然後是鼻尖,最後珍重地落在他的唇上,一個溫柔而深入的吻。
一吻結束,兩人都有些氣息不穩。
陸寒州摟著蘇晚在沙發上坐下,讓他靠在自己懷裡,像抱小孩一樣將他整個圈住。
陸寒州蹭著他的發絲,語氣裡是失而複得的滿足,“我好開心。”
氣氛變得溫馨而寧靜。
陸寒州似乎開啟了話匣子,他開始低聲跟蘇晚講起最近遇到的事情,關於海外祖父的施壓,關於他那個不安分的大伯父的小動作,關於他正在佈局應對的一些商業策略。他不再將那個世界隔絕在外,而是選擇向懷裡的這個人袒露。
蘇晚安靜地聽著,偶爾輕聲問一兩個問題。
他這才發現,不過問,有時候確實是因為覺得幫不上忙,怕添亂,但更多的是一種怯懦。而現在,聽著陸寒州用平靜的語氣講述那些驚心動魄的博弈,他更多的是心疼。
“讓你回公寓…”蘇晚小聲解釋,“是不想看到你晚上在宿舍熬夜…黑眼圈都重了。”
陸寒州的心尖像是被羽毛最柔軟的部分輕輕搔過,酥麻一片。他低低地笑了,手臂收緊,側頭親了親蘇晚的耳垂,帶著點酒後的熱氣:“嗯,知道了。以後儘量不熬夜。”
他敏銳地察覺到蘇晚剛才醒來的狀態不對,柔聲問:“是不是做噩夢了?夢到什麼了?”
蘇晚在他懷裡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具體說夢的內容,隻是低聲道:“嗯…夢見你不見了。”
陸寒州的心狠狠一揪,更後悔自己的口不擇言。他撫摸著蘇晚的背,像安撫受驚的幼獸,保證道:“不會的,我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
夜越來越深,客廳裡隻餘下彼此交纏的呼吸和陸寒州低沉的講述聲。蘇晚靠在這個溫暖又令人安心的懷抱裡,聽著他平穩的心跳和令人心安的聲音,下午的惶惑不安漸漸被驅散,沉重的眼皮慢慢合上,不知不覺間,竟再次沉沉睡去。
這一次,他的呼吸平穩綿長,眉宇舒展,再無憂慮的痕跡。
陸寒州察覺到他睡著了,停下了低語。他低頭,看著懷中人恬靜的睡顏,月光透過窗紗,在他臉上投下柔和的光影。他小心翼翼地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蘇晚睡得更舒服,然後拉過旁邊的薄毯,輕輕蓋在兩人身上。
他放棄了將人抱回臥室的念頭,就這樣擁著他,靠在沙發上。窗外是寂靜的城市,懷裡是他失而複得的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