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東方纔不要呢 第19章 溟闕燼墟
九州島深處的狼王宮殿外，巡夜的狼衛踩著青石階來回踱步。腥膻味從他們沾滿肉渣的皮甲縫隙裡滲出來，混著鐵鏽味在夜風裡飄散。
“這巡邏的鬼日子啥時候是個頭？”獨眼狼衛把長槍往牆根一杵，他摸出半截鼠尾叼在嘴裡磨牙，“前些天北邊運來的肉乾，儘是些老得硌牙的貨色。”
旁邊的年輕守衛噗嗤笑出聲，甩了甩禿毛的狼尾：“知足吧你！昨兒老子在夥房逮著隻偷油的老鼠，掰開腿才發現是隻化形失敗的鼬妖！”他故意把沾著血的短刀在同伴眼前晃了晃。
牆頭突然傳來瓦片鬆動的聲響。獨眼狼衛正要抬頭，後腦勺突然捱了一記：“專心點！前兩天三隊那倆蠢貨打盹，被主上掛在旗杆上晾了整宿。”領隊的疤臉老兵踹了腳城牆，震得苔蘚直往下掉。
此時在宮殿西南角的陰影裡，紗月的蜃氣正順著排水溝悄然蔓延。霧氣凝成的小蛇鑽進哨塔，纏住打哈欠的守衛腳踝。等狼衛察覺不對勁時，眼前的高牆突然扭曲成萬丈深淵——他驚恐的嚎叫還卡在喉嚨，整個人已經在栽進幻境的無底洞時悄然失去了呼吸。
紗月指尖掠過胸前的掛墜，蟄伏在陰影裡的蜃妖們立刻直起身子。她們細長的手指劃破掌心，混著妖力的血珠在半空凝成霧靄。原本稀薄的夜霧突然像活物般翻湧，泛著珍珠光澤的蜃氣貼著宮牆根迅速擴散，轉眼間將整座宮殿裹進虛幻的薄紗裡——到時候這裡就是火光衝天，在外界看來還是一如既往。
遠處山崗上，二岩猯藏眯眼看著逐漸模糊的狼宮輪廓。老狸貓咬碎嘴裡的竹簽，朝身後揮了揮手。幾十個化形狸妖立刻褪去偽裝，變成披著狼族鎧甲的巡邏隊模樣，大搖大擺走向門口。
“站住！”大門外的狼衛剛舉起長矛，忽然發現霧氣裡的身影有些眼熟——那不是三天前剛調去邊境的第七小隊嗎？他揉著眼睛湊近牆垛，卻見領頭者舉起塊刻著狼首的令牌，暗紅紋路在月光下泛著血光。
宮牆下的蜃氣突然捲起漩渦。狸妖們踏進霧氣的刹那，渾身狼毛突然倒豎——原本堅硬的青石地麵不知何時化作了沼澤，腐臭的泥漿正咕嘟咕嘟冒著氣泡。走在最後的狸妖剛要後退，腳踝突然被霧中伸出的骨爪攥住。
“彆亂動。”紗月的聲音從霧中傳來，“跟著錦鯉遊動的方向走。”三條半透明的鯉魚從她袖中躍出，魚尾攪動的波紋在泥沼上劃出金色光路。
牆頭的狼衛打了個哈欠，在他眼中宮牆外仍是一片死寂。某個新兵突然指著東南角驚叫：“那是什麼！”眾人順著他手指望去，卻見幾十幾隻火把正沿著宮牆移動——那是猯藏等人偽造的“正常巡邏隊”。
“大驚小怪！”老兵踹了新兵一腳，“那是三隊換防。”他說著往牆根啐了口唾沫，完全沒注意到唾沫穿過霧氣時泛起的漣漪。
紗月率領的蜃妖們將霧氣凝成透明薄膜，裹著二岩猯藏等人飄過三重宮牆。老狸貓的利爪刺入承重柱時，黑石表麵泛起漣漪般的波紋，藏在石芯裡的預警咒文被狸妖特製的幻煙裹成了啞炮:“這黑曜石壘的窩倒是氣派。”她指尖敲了敲滲著寒氣的牆麵，暗色晶石表麵流轉的幽光頓時熄滅，“可惜要改建成公共茅房咯。”
猯藏的手勢在虛空中劃出三道折線，身後五名化形忍者立刻褪去狼衛偽裝。狸妖們用利爪刺入石縫，在牆麵畫出符文，青苔下的妖血突然沸騰般泛起氣泡，將狼王宮殿的具體坐標傳送到了星暝手中。遠處傳來鐵甲碰撞聲，紗月指尖的蜃氣立刻凝成巡邏隊的虛影，舉著火把從轉角大搖大擺走過。
逢魔之原的星暝猛然睜眼，掌心懸浮的狼宮模型突然裂開九道縫隙。他並指抹過虛空，銀白色符文迅速在傳送陣上蔓延。萃香拎著酒葫蘆往陣眼潑了半瓢妖血，法陣頓時騰起三尺高的青焰。
“開陣！”
……
蜃氣在宮牆上滲出冰晶般的紋路，守夜的狼衛突然發現同伴的臉正在融化。那個舉著火把的同伴突然變成流淌的糖漿狀物質，火苗舔舐著滴落的粘液發出焦糊味。整個城垛開始像年糕般扭曲，磚石縫隙裡伸出無數半透明的手臂。
“幻、幻術！”獨眼老兵剛摸出驅邪符，腳下磚塊突然塌陷成流沙。他最後的視野裡，看到自己陷在泥沼中的雙腿正被無數白骨手掌撕扯。
二岩猯藏抖了抖不再掩飾的大尾巴，手掌拍在藏寶庫大門上泛起漣漪。青銅門鎖上的狼首浮雕突然活過來似的齜牙，卻被猯藏彈進嘴裡的鬆子噎得直翻白眼:“孩子們動作麻利點。”她踹開庫房時，幾十隻小狸貓推著板車衝進去，有個冒失鬼把珍珠當成彈珠滾得到處都是。
東南塔樓傳來爆裂聲。千早的團扇卷著十二道風刃，把試圖敲警鐘的狼衛切成生魚片。飯綱丸龍蹲在西南箭樓塔頂調整重弩角度，突然咧嘴傳音道：“千早，我賭你三箭射不穿主殿的承重柱。”
回應她的是三道貫穿梁柱的青光。整座宮殿突然朝西北傾斜五度，正在喝酒的勇儀差點把酒壇甩飛:“龍你這敗家娘們！”鬼王罵罵咧咧地踹開偏殿大門，扛起兩人合抱粗的房梁當棍子掄。
華扇的鎖鏈絞住兩個狼族長老的脖子，像拖死狗似的往地牢拽。沿途的血跡被矜羯羅的劍氣凍成冰渣，某個裝死的狼妖剛睜眼就被冰碴子糊了滿臉。
“星暝大人！”紗月的聲音突然發顫。她維持蜃氣的指尖開始結霜，狼宮深處騰起的血色光柱正在撕裂幻霧，“地脈裡的古妖血蘇醒了！”
少年軍師並指劃開七道空間裂隙，拽著蜃妖族長往後躍：“讓猯藏他們撤！”話音未落，整片西配殿突然塌陷成深淵，湧出的血水裡有無數蠕動的狼首怪物。
萃香突然從地底鑽出來，渾身酒氣混著血腥味：“來得正好！”她掄起變成攻城錘大小的酒葫蘆，把撲來的狼首怪物砸進岩壁，“星暝！快給我開個直通酒窖的通道！”
星暝的傳送陣還沒畫完，就被二十幾個狼族死士撲上來打斷。星焰突然從他袖口竄出，蒼白色火焰化作鎖鏈捆住敵人，小丫頭騎在某隻狼妖頭上揪耳朵：“駕！駕！”
喊聲忽然從宮殿外傳來:“跑啊！跑起來！屁股著火啦！”
草鞋沾滿泥點的足輕隊長邊跑邊吼，手裡攥著的斷弓戳到同伴屁股。十五六個衣衫襤褸的小妖怪哭爹喊娘地往哨站外逃，背後三十多隻紅眼狼妖淌著哈喇子緊追不捨——這些妖怪前爪套著帶倒刺的鐵套，每跑兩步就刨起大塊草皮。
“不是說好佯攻嗎！”花斑貓妖邊跑邊扯掉被荊棘勾住的圍裙，露出肚皮上三道陳年抓痕，“哪個缺德的把藏起來的狼窩幼崽丟糞坑了？”
“少廢話！”衝在最前頭的鼴鼠精突然急刹，爪子差點撓到同伴臉上——前麵霧氣裡赫然立著塊歪斜的木牌，鬼畫符似的寫著“此路不通”。
狼群發出嗜血的嚎叫，領頭的疤臉狼衛突然甩出套索。足輕隊裡最胖的貉妖被勒住脖子，三百斤的身子像麻袋般被拖行，在泥地上犁出深溝。正當狼妖們亮出獠牙準備享用大餐時，霧氣裡突然亮起幾雙猩紅的眼睛。
“聽說有人想加餐？”
鐵塔一般的鬼族戰將笑著從迷霧裡探出腦袋，身後八個鬼族壯漢正在掰手指——指節爆出的脆響比爆竹還熱鬨。足輕們連滾帶爬躲到鬼族身後，有個機靈的兔妖還順手撿起狼衛掉落的錢袋。
“各、各位大哥吃了嗎？”疤臉狼衛的尾巴瞬間夾緊，爪子悄悄往後挪，“我們就是出來……散個步……嗷！——”
……
藏寶庫內的金箔屏風倒映著狸妖們忙碌的身影，青銅器皿碰撞的脆響裡混著算珠跳動的韻律。二岩猯藏翹著二郎腿坐在鎏金房梁上，煙鬥在齒間轉了個圈：“這些笨狗倒是挺會藏私房錢。”
二十幾個狸妖撅著屁股把金磚碼進麻袋，有個愣頭青被夜明珠晃花了眼，腦門“咚”地撞在青銅鼎上。
“猯藏大人！”霧氣在堆滿金判的矮幾上凝結成人形，紗月麾下的蜃妖踉蹌著現形，“地脈裡的古妖血活了，軍師讓……”
“不就是那些個紅毛畜生？”猯藏努嘴示意牆角的燒灼痕跡——半截狼爪嵌在龜裂的夯土牆裡，周圍散落著焦黑的狼皮碎片，“敢擋老朽的財路……”
煙灰隨著猯藏話音落下，照亮了地磚上蜿蜒的血漬。三個狸妖正用銅錢刮擦著血跡，露出石板下暗藏的玄色勾玉——方纔暴起的古妖血守衛，此刻已化作牆邊那灘冒著青煙的猩紅漿糊。
蜃妖盯著牆邊冒泡的血漿，喉頭滾動兩下。三個狸妖推著裝滿金銀珠寶的板車轟隆隆碾過，車軲轆在血泊裡犁出深溝，腥臭氣混著檀香味直衝腦門。
“回去告訴咱們的軍師大人——”猯藏突然甩出煙杆，火星子精準點燃梁上懸著的火藥引線，“老朽拆了狼崽子們的金庫就撤！”轟隆巨響中，整麵嵌著瑪瑙的牆磚嘩啦啦塌下來，露出後麵黑黝黝的密室。
……
星暝靴底碾過焦黑的地磚，腐肉燒灼的焦糊味混著鐵鏽氣直衝鼻腔。他抬手揮散眼前飄落的灰燼，忽然被東南角騰起的火光晃了眼——鬼族的戰吼聲中，整座狼族箭塔正被連根拔起。
“戰局如何？”
霧島紗月從蜃氣中顯形，發間珠串叮當亂響：“外圍據點儘數拔除。”她忽然用袖口捂住口鼻——西北角飄來的腥風裡裹著屍臭，“但主殿地窖發現三處暗門，守軍全部力戰不降……”
話音未落，整座宮牆突然劇烈震顫。星暝抬手擊碎斷柱的瞬間，看見碎石滾落的陰影裡，瘸腿老狼踏著焦土現身。他左眼蒙著滲血的狼皮眼罩，右爪緊攥著半截斷刀，皮甲上凝固的血痂正逐漸剝落。
“星暝大人！”紗月突然扯住星暝袖擺，指尖凝出霧氣匕首，“這就是狼王麾下最年長的……”紗月忽然像卡了殼一樣，“對不起，是紗月無能，不曾蒐集到他的名字。”
星暝搖了搖頭:“這不是你的錯，有些人就願意舍棄名字，甘做綠葉——我說的對嗎？影狼？”
少年突然朗聲開口，驚得老狼手中斷刀當啷墜地。星暝彎腰變出塊帶齒痕的青銅腰牌，牌麵蝕刻的狼首圖騰早已模糊:“白澤宮的地脈藏書閣裡，蟲王的手劄倒是記得詳儘——連你當年替狼王頂下弑親之罪的事都寫得明明白白。”
老狼佝僂的脊背突然繃直如弓弦，瘸腿在青石上拖出刺耳聲響：“將死之人何必翻舊賬！”他獨眼中迸出血絲，殘缺的獠牙咬得咯咯作響，“要殺要剮……”
“你本可以安度晚年。”硝煙在星暝眉宇間投下陰翳，“當年銀鬃狼王最器重的影衛，如今卻甘心給那黃口小兒當替死鬼？”
戰場東側突然傳來瓦礫崩塌的巨響。猯藏率領的狸妖們正扛著麻袋往傳送陣衝，袋口漏出的金砂在火光裡閃成星河。老狼望著世代積累的財寶被洗劫，喉間突然爆出野獸般的低吼：“西國兒郎的脊梁……”
“早就被你們自己打折了。”星暝突然甩袖捲起陣罡風，掀飛老狼殘破的皮甲。遍佈傷痕的胸膛上，數十道爪痕拚成的狼首刺青正在滲血——正是西國狼族死士的印記。
紗月突然拽著星暝後撤三步。地麵轟然裂開蛛網狀縫隙，沸騰的血漿裹著骨渣噴湧而出。影狼佝僂的身影在血霧中暴漲，斷刀竟吸食著地脈妖力重鑄成七尺長刃。
“現在收手還來得及。”星暝的指尖在袖中掐出星芒，“那狼崽子恐怕早把你當棄子了。”
回應他的是裹挾腥風的劈砍。刀刃擦過狩衣衣領時，星暝像是嗅到斷頭台上劊子手刀鋒的味道——這老狼竟把畢生殺孽都煉進了兵器。
“小心！”紗月的蜃氣盾堪堪擋住第二記橫斬。霧氣凝成的盾麵浮現出千百張扭曲的麵孔，正是影狼刀下亡魂的模樣。
星暝突然並指點在老狼腕脈，靈力順著經絡直衝心竅：“看看你效忠的主子！”他厲喝聲中，戰場西南角的瞭望塔突然亮起綠火——那正是西國狼族棄守的訊號。
影狼的獨眼突然瞪得滾圓。他望著世代鎮守的狼宮在鬼火中徹底崩塌，嘴角竟扯出釋然的笑：“好……好得很……”斷刀當啷墜地，刀刃上浮現的冤魂竟齊齊發出尖嘯。
星焰立時從袖口竄出，將老狼周身的血霧焚成青煙。在烈焰吞沒殘軀的刹那，眾人分明聽見沙啞的遺言混在劈啪爆響中——但卻已經什麼都聽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