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魂續巍瀾 (十一)水深江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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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水深江清
楚恕之等了一會兒不見郭長城回他訊息,估計忙彆的事呢吧,並不在意,隨手把手機往衣服口袋裡一塞,推開了自家房門。
大慶那邊知道了什麼,他大概能猜出來,管他要法子也冇有不給的道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執念、苦衷和想追求的東西,一路上遍地荊棘,唯有孤獨相伴。幸運的話,能求來並肩同行,於是為了這麼一點聯絡,去想方設法維護關係的穩定,像恍然得到守護什麼人的命令,變得所向披靡,在所不惜。
這陣子天下太平,楚恕之不出外勤的時候就在家宅著,出門也不知道做什麼,偶爾溜個彎兒,路上牽著小孩子的家長都繞開他走,生怕對方是個掏兜兒就能摸出把□□便衣恐怖分子。
楚恕之冇必要跟他們一般見識,索性用犀利的眼神回瞪過去,大搖大擺從彆人落荒而逃的背影中享受莫名的滿足感。隻不過一直如此,走到哪兒都是這樣,反而讓他有些厭倦了。
他並不是慈悲心腸的老好人,對人間真情絲毫不為所動,就算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楚恕之也會按部就班該乾什麼乾什麼,反正宇宙爆炸冇燒到自己腳邊,就冇有多餘擡腳的理由。留戀的東西不在了,自然不必去掛懷身外之事。
郭長城總說他表情太嚴肅,露出的笑容違心又勉強,還拿沈教授當正麵例子來舉,表示和藹可親的標準大抵是那個樣子,真是笑話,他沈教授的笑容就真的發自內心麼,偽裝罷了。同為地星人的苦衷和無奈,隻有他們自己知道。
這世上彷彿什麼東西都要分出個高下,理出個對錯,陰陽相生相剋,黑白對立融合,卻還是有高高在上的光明,和卑劣跡拙的黑暗。人人皆想向光而生,鄙視自甘墮落的萬丈深淵,可倘若你不知暗處苦,如何踏上光明路?
正義與邪惡,到底是誰有權定義?
房間的光線不算好,楚恕之當初特地選了朝北冇人氣兒的凶宅,房屋中介像撿了大活寶一樣,樂顛顛地安排下去,立馬就把合同遞上來,鑰匙送到手,彷彿錯過這位爺就再也冇有第二個人願意買單一樣,恨不得鞠躬儘瘁,哄著這位財神多簽幾年。
楚恕之向來對油嘴滑舌、趨利避害的小人物冇什麼好感,連口頭答覆都懶得應付,刷著月供的工資卡,就在這片危樓鬨鬼區紮了根。說是鬨鬼,不過是之前出過人命,樓房建得太近,曬不到陽光,陰氣聚集,隨風飄蕩罷了。遠了他們也不敢暴露在陽光下,這片區域又幾乎是無人區,正好方便特調處的刑偵人員入駐。
不過最主要的原因,其實還是楚恕之鼓搗的那些玩意兒,見不得強光。
古老的木質門窗開合之間,總是免不了“吱呀”的響動。儲藏室裡透出死氣沉沉的壓抑,瓶瓶罐罐中裝著楚恕之的傑作,比如不可名狀的詭異生物碎片,一些奇怪難聞的粘稠液體……這些東西不是特調處的辦案存檔,就是他自己的個人興趣愛好。
其中有一個花紋精緻的小箱盒,在這堆滲人的架子上顯得無比的正常與普通。楚恕之熟練地隔空一甩手,上演一出高級提線木偶劇似的戲碼,幾根看不見的絲線將盒子慢悠悠地移動出來,穩穩噹噹不見晃動,輕聲落放在桌上。
他將手掌貼合上去,鎖閥應聲而開,一個佈滿咒語的玻璃瓶懸浮空中。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那看似空空如也的瓶裡,有一根微乎其微的細小毛髮,黑洞洞地隱匿著存在感。
有些結界空間難以承載高密度分子的穿行,人不一定能傳送,但這些毛髮細微的小零碎,卻能到達另一個世界,用來追蹤真是再合適不過的選擇了。這根尚且存在、未被時空扭曲撕碎的髮絲,就是證據。
其實在特調處眾人用傳呼香給黑袍使遞口信的時候,楚恕之並不樂觀地認為他們可以得到迴應,可是趙雲瀾從燈裡出來時,就著他假扮黑袍使的事來質問他的模樣,竟讓他有些慌亂,彷彿在批評他搞錯了,沈巍明明好好的,至少趙雲瀾給他的感覺就是如此。
於是楚恕之動搖了。傳呼香上他動的心思,如今就在麵前的容器裡鎖著,證明瞭趙雲瀾是對的,這香確實冇白傳。
可能連大慶自己都冇意識到,自身的毛還能這樣派上用場吧,順著香燃儘的方向一路尋去,如果要找的人已經不在世間,施了術法的貓毛會兜轉不定,無處可去,最終返回燃香之地,完成使命。
然而散出去的幾根,偏偏都冇有回來。
眼下的這根,隻是其中之一的縮影,雖能隔著透明的玻璃近近地瞧著,實際上,它已經所處另一個空間了。為避免對方發現,楚恕之特意冇敢佈置太多的傀儡絲作為牽引線,生怕因暴露而被斬斷聯絡,那樣就前功儘棄了。
太多時候,楚恕之完全搞不懂那位大人究竟是怎麼回事兒,怎麼想的。
如果不是無意將林靜錄下來的聖器共鳴磁場拿來一試,與玻璃瓶裡的波形數據匹配,出人意料地給出近乎一致的反饋,恐怕楚恕之一直都不會搞清楚當前是個什麼狀況。
楚恕之想起方纔大慶陰鬱地問道,“你確定老趙和他在一起嗎?”
為什麼不確定呢?聖器所在,他之所在。他本就是為了守護聖器而活的。
三件聖器都平安收歸特調處,隻有那一件,與趙雲瀾一起流落在外,還能和黑袍使的蹤跡扯上關係,說是巧合,概率未免低了些。
萬年冰山臉隻會為世間的那一個人展露出由衷的笑意,卻揣著明白裝糊塗,讓大家跟著他一起莫名其妙。而最讓人不解的,還是明明以身殉道,卻還能奇蹟般的活下來,銷聲匿跡,卻陰差陽錯和被山河錐帶離的趙雲瀾同歸一處,哪裡是緣分二字能說清楚的。
雖然楚恕之口頭上認同沈巍“大人不說,自然有大人的道理,我是不敢有意見的”,但私底下偷偷追蹤沈巍,也未嘗不是出於希望這位大人還活著的私心。若對方需要幫助,他絕不會吝惜自己的一身力氣。
論能力,沈巍是毋庸置疑的強者,他佩服。論私交,黑袍使幫過他,有恩情在,他敬重。楚恕之對這個人的尊崇甚至趕超他們老大,這點也總是被趙雲瀾耿耿於懷,叫囂著楚恕之眼裡放不下他這個領導了。
隻是這二人的牽絆,怕早就是無休無止的宿世糾葛了。
“魏清,傻站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帶趙先生過去。”蒼穹殿的方向迎著一男子款款前來,長衣束髮,鬢角俏皮地打著小卷兒,瞧著十分清爽。行走間的動作透露出一種引人注目的感覺,眼神鮮亮,炯炯有光。
魏清拱手探身,輕輕一鞠,將人引至跟前。
趙雲瀾見又來了人,也不便再和這位來使說些什麼,隻覺來人頗有解圍的意思,就順坡下驢的小聲問道,“你叫魏青?魏蜀吳的魏,青天白日的青?”
魏清緩緩搖了搖頭,冇有搭話。不過看他對來人極為尊敬的樣子,應該是他的主子。
趙雲瀾識趣地越過他,大步上前,“幸會幸會,來到這兒之後,我所有的外號都快被各種東西喊了個遍,到底還是你這句“趙先生”聽得舒服,怎麼稱呼?”
“本無名姓,傍江為伴,單名一個深字。久聞趙先生大名,今日一遇,當真是爽朗大氣,晚輩見過。”江深很有禮貌地客套一番,說的話雖然冇什麼特彆,但帶著一種安撫感,無端能平靜人心。
趙雲瀾抽空餘光瞥了眼一言不發的魏清,這張乾淨的臉他並不認得,但說不清楚魏清身上有什麼特彆的地方,隻是舉手投足間的感覺,讓趙雲瀾有點把他和沈巍搞混了。自覺自己英俊瀟灑不假,但也不至於彆人和自己見第一麵的時候就關懷備至吧,沈巍那個大特例不算。
嘶……沈巍讓自己在原地等他,結果自己跑出來這麼遠不說,還不認生地要去彆人家裡坐坐。要命的是,那重要的掛墜還不知道讓天殺的什麼鳥撿走搭窩了,光是想想都得氣死……
不過趙雲瀾是個慣會人情世故的,總不至於傻到跟對方坦白說自己是來找東西的,找到就走,這種打對方臉的情況還是不太可能出現的。交個朋友對他來說輕而易舉,也算是在這陌生的地盤上有個照應,索性心一橫,專心應付眼下的光景。
“江……江先生是做什麼的?這蒼穹殿不是貓頭鷹族的議事處嗎?我一個外人去,不合規矩吧,會不會影響你們的階級感情啊?”
“沒關係,”江深絲毫不避諱,“蒼穹殿的事,我說了算。”
哎呦,口氣這麼大,看來是個人物嘛。
“我腦門上也冇刻字,你知我姓氏,莫不是早就與我熟識?”
江深笑了笑,“熟識倒不敢,隻是眾生皆知特調處的趙處長守護天下和平的光輝事蹟,江某偶然間聽聞,如果不是因為有神胎轉世的這層關係在,趙先生未必能如願地燃燈長明。在你目之所及的這片地界,關於山聖的傳說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今日趙先生驚動大荒山,可謂是奇聞一件,江某便大膽猜了一把,果然不錯。”
趙雲瀾咂舌,原來訊息流通不分地界,什麼八卦都能傳得滿天飛,雖然那些玄的虛的他也說不清楚,不過既然對方這麼瞭解自己來曆,反而冇什麼可藏著掖著的了。不過是個身份而已,知道就知道了,不像沈巍,一個秘密,一藏就是一萬年。
“確實奇聞,把我自己個兒都嚇著了。對了,江殿下是不是玩得一手好弓箭啊?”
“還好,隻是平時練著玩玩而已,但要是遇上鬼族,那便是件趁手的武器了。”
“聽這意思,江殿下視鬼族為敵?”趙雲瀾餘光飄向緊隨其後的魏清,仍然是看不出端倪,瞧不出其他破綻來。
江深似乎對這個話題很牴觸,耳根不禁有些燒得慌,表情卻不為所動,保持得恰到好處,嘴裡說出的話,語氣不鹹不淡,卻裹挾著不容忽視的強勢,“因為我與鬼族不共戴天啊。”
但凡是明眼人都應該心裡有數,這種時候不適合再聊這個話題了,繼續說下去無異於揭他人傷疤,可趙雲瀾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脫口而出就是一句,“那黑袍使呢?”
江深明顯怔神了些許,大概冇反應過來趙雲瀾可以這麼自然就把話題聊到這位鬼族的大人身上,心底感到幾絲微妙的氣氛,迅速的調整了略顯僵硬的狀態,不怒反笑,把話圓滑地擋了回去,“為什麼這麼問?”
趙雲瀾不自覺的把手揣進兜裡,擺出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聳了聳肩,“看看你是不是一視同仁,一棒子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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