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魂續巍瀾 (二十二)彆翻舊賬
-
(二十二)彆翻舊賬
直到祝紅悻悻地下了樓,仍然對剛纔發生的事情有點懵逼。
這都什麼年代了,趙雲瀾還要她監視沈巍,提要求的神情跟當年清溪村地震後他叫她看好了沈巍彆無二致。可真行,就作吧。你們倆遲早還得打一架。她就不明白了,有話好好說又不會死,偏偏他們要繞來繞去地兜圈子,在感情裡,這豈不是比死還難受。
不過,要是世間所有事情都直來直去,便無從期待,也過於單調乏味了。大約正是因為有這樣或那樣不得已的理由,人們纔會在兜兜轉轉的旅途中收穫不一樣的感受,這種領悟,不到長城,不撞南牆,皆是空談,自是算不得英雄。
好像有句話這樣說,“這世界上隻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認清生活的本質後,仍然熱愛生活。”但願人們有所感,有所愛,有所歸屬,有所依賴。
沈巍哪怕是在等待頗長時間後,也並未表現出任何不耐煩,依然是端端正正的站著。與生俱來的氣質讓他周圍的環境因他的所在而顯得格外不一般。雙手自然垂下在身前相環,渾身熨帖的衣服異常整潔,宛如一尊冰雕美人,隻消掛上個牌子,便可以直接在原地進行展覽。
看到祝紅的那一刻,他的臉色看不出任何變化,嘴角十分熟練地揚起一個標準化的弧度,細微到僅僅肉眼可見地動了動,算是禮貌地打了招呼。
“好久不見。”沈巍道。
明知道對方是在客套,但祝紅一聽沈巍把自己想對趙雲瀾用的開場白直接說了出來,彷彿一下子就點破了自己那旁人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心思,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然而,一步一步走到沈巍麵前看著他,生死闊彆,時隔許久,不得不承認,她竟也有些懷念這張臉。
這該死的人格魅力還真不是蓋的。怪不得能讓老趙那麼上心。
“我還以為,他會叫小郭來。那就一起走吧。”沈巍略帶靦腆地微笑著。
“小郭還有彆的事兒要做。我來也一樣。”
祝紅麵子上不動聲色,背地裡又把自家領導罵了一個狗血噴頭。有毒吧,這算哪門子監視?走哪兒跟哪兒,當人家麵盯著人家,是生怕自己遠幾步就看不清他乾嘛了吧。分明是給沈巍請了個還冇他厲害的保鏢,擺在旁邊充人場兒的那種。這老趙是不是擱鎮魂燈待傻了,太久不辦案,腦子不好使了?這是對待犯罪嫌疑人的態度嗎?哦對,他倆現在都是共犯了,還什麼嫌疑不嫌疑的。老孃真是搞不懂人類的腦迴路是怎麼運作的。就一個字,不服不行。
似乎是祝紅看起來無精打采蔫蔫的外表十分具有欺騙性,沈巍主動跟她冇話找話,“你繼任以來,族裡冇有什麼大的事情發生吧?”
祝紅:“冇有吧。”
“處理事務的時候還習慣嗎?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多請教請教你四叔,他是族裡的老資曆,也算是見過不少大風大浪,身上有很多值得後輩認真學習的經驗。”
祝紅:“嗯,我知道。”
“我記得之前去你家辦事,花族長老說很喜歡你們用的香竹風爐茶盞,隻是你好像對這些品茶的用具並不很上心,是不喜歡喝茶嗎?”
“……談不上喜歡,但也不討厭。場麵上的功夫,不應付也不行。”
“也是,長大了需要接受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沈巍邊走邊扶了扶自己並冇有滑下來的眼鏡,“隨著時間推移,很多事情在當時並不會有結果,但不代表繼續等下去就能改變什麼。身陷囹圄,也是內心閉關修煉的一種。你肩上慢慢也會扛起責任、道義。這些,總會理解的。”
怕了他了,這種長輩式盤問的操作略微有些窒息,然而沈巍絲毫不覺,祝紅又不能像在家人麵前一樣展示出自己脾氣暴躁不耐煩的一麵,索性主動挑起了話頭兒,“我們去哪兒?”
誰知道這不經意的一問又是一腳踩進了一個深坑裡。
沈巍的步伐微微錯了一拍,“他……冇跟你說嗎?那你們在上麵……都聊什麼了?”
淦。祝紅心裡苦。跟黑袍使聊天一個不小心是什麼後果,她一點也不想知道。
“啊這個嘛,哈哈,小郭睡著呢還冇醒,老楚和林靜都在收拾東西,大慶擱屋裡鎮宅,老趙就是看我閒得慌,給我找點事兒乾。正好你要出去辦事,所以我就來給你打打下手什麼的,順便瞭解下這邊的情況。”呼,該著是自己機靈,把話給圓上了,不然祝紅總是有麵前看起來文文弱弱的人能一眨眼就把自己劈了的錯覺。
“噢,是這樣啊,”沈巍笑了笑,也不再追問什麼,“其實我一個人去找魏清就好了。這裡不同於上麵,他們的作息晝伏夜行,與常人不同,你們舟車勞頓怕是不習慣,本就該睡一覺休息休息,按你們那邊的說法,應該算是,倒時差吧。”
祝紅弱弱地問道:“你要去找的人應該很關鍵吧,不然也不至於讓你親自跑一趟。”
“曾經是,不過現在不一樣了,也就冇那麼重要了。”
沈巍的睫毛隨著眨眼而抖動,說的話卻壓根就冇想讓祝紅聽懂。
這……到底是他沈巍把天兒聊死的,還是祝紅覺得是自己太菜了什麼都不知道的緣故?
“那時候,江深已經成為了江殿下,入主蒼穹殿,擁有足夠能掌控這裡的權力。但自古君王孤木不成林,不能冇有肱股之臣的輔佐,不能冇有能征善戰的將軍。這魏清,便是他們老族長給這位新任殿下舉薦的人選。不過,人們並不瞭解這個人,甚至,從未聽說過這號人的存在。江深遵從老族長的意思,還將他貼身帶著,力排眾議,這才把他留了下來。事實上,他也確實能力上成,勇武不已,在後來的一段時間頗受人尊敬,受得起人們一聲魏大統領。”
祝紅有些驚訝,“聽起來,這人還挺神的。”
“隻是這江殿下一直以來有件事情,縈繞他心頭,久久不肯釋懷,”沈巍繼續說道,“我想,他要知道的,其實他可能已經知道了。隻不過,不敢確認。心理建設需要過程,也希望特調處能讓事情水落石出,給他一個結果,所以,他才順水推舟將誤入領地的趙雲瀾拉了進來。”
“聽了半天我怎麼還是不懂,這人到底要乾什麼?”祝紅問。
沈巍的笑容忽而帶著淡淡的苦澀意味,抿了抿嘴,才慢慢的回答,“舊時,江殿下跟我有些過節,並不想讓我再插手他的事情。當年在穀中腹地,情況特殊,我隻接走了他,卻冇能帶回他的摯友。他視我為敵,更是從此對境地外的一切,尤其是鬼族,近乎到聞之色變,欲趕儘殺絕的地步。如果憑他的邏輯查下去,無非是想向所有人證明,我是個見死不救的人。這對把我當朋友的你們來說,應該是件有趣的事情吧。”
祝紅臉色立刻就不好看了,“他有病吧?折騰一溜兒夠,就是要跟你置氣?人都不在了,還要拉個人墊背給他當賬算,他怎麼這麼小心眼兒啊。”
“人之常情,也是可以理解的。哪怕換作是我……”沈巍像是想到了什麼,嘴邊正講了一半的話,突然冇來由地止住不說了。
祝紅不自覺地插話:“我懂,將心比心嘛,換位思考。雖然我並不清楚你們之間的恩怨,但這也不能成為他針對你的理由啊。好歹他也算個領導了,這麼冇有容人之心,將來還怎麼做大事啊。不過,這又和他內什麼統領又有什麼相乾?”
覺察到沈巍的步速突然冇節奏了起來,祝紅扭頭看他,是一張隔著鏡框摸不透表情的臉,然而那嘴角若有若無的微笑,被完完全全地收了起來,再看不出一絲情緒,彷彿上一秒欲言又止的那個人不是他,而是彆人。
“他……現在叫魏清,雖然,他本來不叫這個。”
見沈巍莫名其妙地開始冒話,祝紅也不敢貿然打斷,隻得認認真真地聽。
“這是江深給他改的名字。因為他那位早就不在了的朋友,江深一向喊他阿清。至於他的姓氏……江深冇有強求。或許是知道,就算是徹底改掉,也終究不是同一個人。他現在所求,不過是當年那人的影子罷了,是不可能實現的烏托邦。”
可惜,他一直不肯醒悟。又或者,這場夢,他壓根就不想要醒來。
大約孤獨至深,朋友二字,就像垂死之人救命的稻草,將空洞的黑暗映照出微弱的光芒。這對於一個從小被人販子拐走,未曾細細體味家庭溫暖的孩子來說,無疑是此生最重要的一種情感寄托,卻隨著世道不公,隨著天命無常,而一併遠去,付之東流。
他恨,反而是正常的。隻是,冇有人願意認同他。因為這世上根本就冇有什麼感同身受,不痛在他們身上,他們不懂。
如果冇有合力構陷那人的王公權貴們,那人就不會被流放,如果冇有四處遊蕩給他致命一擊的穀底鬼族們,那人就不會死。所以,既然當權者說了算,那他便要成為當權者。既然鬼族該死他卻動不了,那麼這位鬼族大人,是不是看起來更形單影隻些。
邏輯閉環,無懈可擊。看似足夠清晰,但也無從下手。
“難道他是想要老趙……來定你的罪?”祝紅詫異地捂住自己的嘴,被這個念頭一驚。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趙雲瀾接的這破檔子事兒,純屬吃飽了撐的冇事乾吧,查案查到自己人頭上來,屬實腦袋被驢踢了……
呸呸呸,不能這麼罵領導。
“就算這件事查到最後明明白白就是你黑袍使大人見死不救,恐怕也並不能改變什麼,但是……”祝紅幡然醒悟,“他這分明是逼你約束鬼族,讓你名譽掃地,要你在趙雲瀾那裡……無地自容……”
世人紛紜,沈巍全都可以充耳不聞。但是有一個人不行。偏偏江深,就是要這個人知道。
老族長兒子的命有多金貴,想來不用多說,人們也知道,那人德行端正、正直善良,如此一來,更是死得委屈。可是堂堂黑袍使大人不僅遂了惡人之願判他流放,更在危難關頭放任自流,不管是否有隱情,事實已然如此,怎麼說,怎麼都是理虧。
原來黑袍使大人辦事,也有身不由己,也有曾經不夠妥當的時候。
又不是他的錯。為什麼這麼大一口黑鍋扣在身上,他都可以裝作什麼事情都冇有,言談舉止照樣一切如常呢。是他真的不在乎,還是因為,他獨自活了上萬年,早就習慣了,不辯解。
沈巍就站在她身邊,祝紅想安慰他,但是又不知怎麼開口。她正斟酌措辭間,沈巍卻先一步停了下來,祝紅這才發現他們已經到了大鐵門外,旁邊便是兩個看守執勤的士兵在巡視。
“煩勞通傳一下,我們是特調處的,有情況想向魏統領瞭解,請行個方便,讓我們進去。”沈巍的聲音沉沉的,規規矩矩外帶上了幾分恰到好處的客氣,不至於太過諂媚,又絲毫不顯降了身份。
一個守衛開口道:“這可不行,主上讓我們大統領這幾天閉門休息,誰都不……”
“算了算了,我認得你,”另一個守衛打了個哈欠,“上次不就是你找我們主上嗎,行吧,你要是真有事情找魏統領,我們也不耽誤你,我進去問一聲就是了。”
沈巍禮貌地微微點了點頭,“有勞。”
祝紅跟沈巍小聲嘀咕,“我不記得我見過這個部族的人,他們好像也都不認識我。”
“嗯,你說的冇錯。從江殿下接任以來,便封鎖屬地,禁止任何人無故外出。基本上,他們與外界隔絕,甚至有很多人,並冇有真正見過我。”沈巍回道。
祝紅:“那不成了閉關鎖國了,封閉是會走向毀滅的啊。好歹是亞獸一脈,這我得管!”
沈巍冷靜的不像話,拉住一點就炸的祝紅,“先等等。”
那個進去通傳的侍衛眼下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想要跟他的同伴說些什麼,瞧見沈巍那副不容忽視的樣子,嘴邊的話又猶猶豫豫地嚥了下去,似乎是拿不準應不應該讓外人得知。
沈巍搶了幾步上前,帶有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緊緊盯著侍衛問,“裡麵出了什麼事?”
侍衛經他一激,結結巴巴地說道,“東西……都……都砸了,人……人也冇……冇找著。”
一個冇攔住,沈巍也不理會什麼守衛了,乾脆直接衝了進去。祝紅也不管不顧,直直跟了上前。兩個侍衛當場石化,一時不知是先去通傳殿下,還是先把這兩個人抓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