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千金回府後,侯府全體崩潰了 第1章
-
我是侯府走丟四十年的真千金。
被侯府找回時,我已有三個孩子。
回府那日,父親警告我:
“你在鄉野不懂規矩,對外我會宣稱你為侯府養女。”
“至於你那鄉下粗鄙的村夫和野孩子,萬不可讓他們露麵,免得丟了侯府臉麵。”
我的兄長亦護在假千金身前,
“我隻有盈盈一個妹妹。”
“你彆想跟她爭寵。”
我疑惑地看著他們。
粗俗的村夫?
是指我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夫君嗎?
還有野孩子?
是指我那做皇後的女兒?
還是指被封為鎮國大將軍的大兒子?
又或是剛考上狀元的小兒子?
1
被侯府管家接回去那日,
我終於見到了我那血緣上的父親,定遠侯林正德。
他坐在上首,端著茶盞,目光挑剔地在我身上掃過。
彷彿在審視一件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淘換來的舊物。
“漱玉,你流落在外四十載,受苦了。”
“你母親去寺廟祈福了,晚些時候回來會去見你。”
他呷了口茶,語氣平淡,聽不出半分久彆重逢的激動。
我冇接話。
他似乎也不在意,自顧自地往下說:
“盈盈自幼在府中長大,而今又是侍郎夫人,她知書達理,早已是侯府的門麵,如今你回來了,她心裡難免不安。”
“為了侯府安寧,也為了你們姐妹和睦,對外,她依舊是侯府的嫡女。”
他頓了頓:
“你呢,便以養女的身份記在母親名下,也算全了你我父女一場的情分。”
我平靜地看著他。
我這個年紀了,不會聽不出他話裡的意思。
這是在嫌棄我,也是在敲打我,更是在為假千金林盈盈立威。
還有我那未曾謀麵的親生母親,甚至連我歸家都能安排外出。
可見,並不是真的想見我。
我淡淡地移開視線,點了點頭:“好。”
林正德大概冇想到我會答應得如此乾脆,準備好的一肚子說辭都堵在了喉嚨裡。
站在他身側的兄長林硯卻按捺不住,一個箭步上前,指著我厲聲道:
“你彆以為答應得這麼爽快,就是安了什麼好心!”
“我告訴你,盈盈妹妹心地善良,這些年為了找你,不知求神拜佛吃了多少苦。”
“你回來了,不許欺負她!”
我看著這位血緣上的兄長,他滿眼都是對另一個“妹妹”的心疼與維護,對我,則全是戒備與敵意。
“哦。”我應了一聲。
這聲“哦”,大概徹底點燃了他們的怒火。
林正德將茶盞重重往桌上一擱,發出“砰”的一聲悶響,眼神也冷了下來:
“還有一件事,你必須答應。”
“你那個鄉下的夫家……一個粗鄙不堪的鄉野村夫,還有那幾個野……孩子,就不要帶到府裡來了。”
“侯府簪纓世族,丟不起這個人。”
2
他說話時,眼裡的嫌惡幾乎要溢位來。
我終於抬起眼,正視著他,緩緩開口:“侯爺說得是。”
“村夫粗鄙,野孩子頑劣,確實上不得檯麵,是我考慮不周。”
我看到林正德眼中閃過一絲輕蔑。
而兄長林硯更是毫不掩飾他的鄙夷,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在他們看來,我這番順從,無非是鄉野村婦攀附權貴,為了榮華富貴可以捨棄一切的明證。
他們很滿意我的“識趣”。
林正德揮了揮手,像打發一個無關緊要的下人:
“行了,你先下去吧。讓管家給你收拾個偏僻點的院子住下,晚點你娘會去看你。”
我轉身,冇有絲毫留戀。
剛走出書房,就迎麵撞上了那位占了我四十年人生的假千金,林盈盈。
她一身綾羅,珠翠環繞,急急上前握住我的手,眼眶紅紅的,滿是關切:
“姐姐,你彆怪父親和兄長,他們也是為了侯府的顏麵。你剛回來,有很多規矩要學,我會幫你的。”
她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彷彿我受的委屈,她比我還難過。
我抽出手,冇說話。
她也不尷尬,又柔柔地補充道:
“對了姐姐,過幾日便是父親的六十大壽,屆時京中權貴雲集,萬萬不能出差錯。”
她湊近我,壓低了聲音,語氣中卻帶著嘲諷:
“姐姐放心,那天我會為你準備一身得體的衣裳,隻是……到時候你還是少說話為好,免得……給侯府丟人。”
我抬眸,看了眼她滿是得意的神情,笑了笑。
林盈盈的虛偽,也隻有林家人,眼瞎看不出來。
3
管家把我領到侯府最偏僻的院子時,我甚至冇多看一眼院裡的荒草和角落的蛛網。
反正我也不會待很久。
這裡安靜,正合我意。我剛坐下,林盈盈就帶著兩個丫鬟來了。
她捧著一堆她穿剩下的舊衣物,還有幾件光澤暗淡的廉價首飾,做出一副體貼入微的模樣。
“姐姐,你剛從鄉下回來,怕是穿不慣府裡的錦緞,這些是我挑出來的,料子柔軟些,你先穿著習慣習慣。”
她將東西放在桌上,語氣裡是藏不住的優越感,
“這些首飾雖然不是什麼貴重東西,但在外麵也算體麵了。你彆嫌棄。”
她期待從我臉上看到受寵若驚,或是自卑羞慚。
我隻是平靜地拿起一件衣服,抖了抖上麵的灰塵,疊好。
“多謝妹妹。”
我的反應讓她愣了一下,隨即那點戒備就徹底消散,化作瞭然的輕視。
在她看來,我不過是個冇見過世麵的村婦,給點殘羹冷飯就該感恩戴德了。
她滿意地笑了,覺得已經將我牢牢踩在腳下。
“姐姐喜歡就好,那我先不打擾你休息了。”
林盈盈前腳剛走,定遠侯夫人,我那血緣上的母親,後腳就到了。
她敷衍地看了看我,“你在鄉下這些日子,受苦了。”
她身後跟著兩個氣勢十足的嬤嬤,看我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件待估價的貨物,冷漠又疏離。
“三日後是老太君的八十壽宴,屆時京中各府都會來人。”
我那母親隨即開門見山,語氣裡冇有一絲溫度,
“你父親已經決定了,會在壽宴上將你以義女的身份介紹給眾人。這是你的福氣,要懂得惜福。”
我點頭,冇說話。
她似乎很滿意我的“順從”,朝身後的嬤嬤遞了個眼色。
一個嬤嬤立刻上前,將一個包裹扔在桌上。
“這是給你的,壽宴那天就穿這件。”
她居高臨下地吩咐道。
語氣不是商量,是命令。包裹打開,是一套裙子。
顏色是那種老氣的暗赭色,款式至少是十年前的了。
料子也粗糙得很,一看就是府裡下等仆婦都未必會穿的衣物。
“身為侯府女兒,哪怕是義女,一言一行也代表著侯府的臉麵。”
“還有你那手上的破東西,宴會那天記得摘了,這東西上不了檯麵。”
她嫌棄地掃過我手上的鐲子,警告道,
“那日人多口雜,你最好安分守己,少說話,免得鬨出笑話,讓整個侯府跟著你一起丟人。”
說完,她便帶著人轉身離去,彷彿多待一秒都會臟了她的鞋。
我看向自己手腕上的鐲子。
那是一隻通體碧綠的翡翠鐲子,水頭極好。
定遠侯府覺得這鐲子是鄉下地方淘來的不值錢的玩意兒。
可他們不知道,單是這一隻鐲子,就足以買下十個定遠侯府。
我將那件礙眼的裙子隨手扔回桌上,嘴角勾起一抹無人察覺的弧度。
老太君壽宴?
也該讓我那三個孩子,過來熱鬨熱鬨了。
4
定遠侯府為了老太君的壽宴,上上下下都快忙瘋了。
我住的落霞苑是唯一清淨的地方,因為冇人記得這裡還住了個人。
我落得一身清閒,找來那個替我搬過行李的臉生小廝,塞給他一錠分量不輕的銀子。
小廝的眼睛都直了,結結巴巴地問我有什麼吩咐。
“幫我送一封家書。”
我回到房裡,在落滿灰塵的桌上鋪開一張粗糙的草紙,提筆隻寫了四個字:
“安好,勿念。”
冇有署名,冇有落款。
我將信紙摺好,裝進一個最普通的信封裡,交給了那個小廝,隻告訴他送到城南的“同福記”雜貨鋪,交給掌櫃即可。
小廝拿著銀子和信,歡天喜地地去了。
做完這一切,我便徹底無事可做。
我搬了張椅子坐在院中,看著牆角那幾株無人打理卻依舊頑強生長的野草,覺得很有意思。
林盈盈偶爾會“好心”地路過我的院子,隔著院門,用一種悲憫又得意的眼神看我一眼,然後搖著頭歎息離開。
她大概覺得,我已經被這潑天的富貴迷了眼,卻又因無法融入而備受煎熬,隻能在這破院子裡顧影自憐。
她眼中的我,可憐又可悲。
可惜,她看不懂。
我不是在顧影自憐,我隻是在等。
信送出去了,等的人也快來了。
夜裡,我做了個夢。
夢裡回到了鄉下的那個小院。
我的夫君正坐在燈下看書,長女在替我捶背,長子在院裡擦拭他的長槍,就連一向不愛動彈的幺兒,也在幫我篩選著入藥的草籽。
一家人,其樂融融。
我猛地睜開眼,窗外月色清冷。
我忽然意識到,我有些想他們了。
不知道我的信,他們收到了冇有。
5
很快便到了壽宴這日。
我被安排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桌上隻有一碟已經受潮的花生米和一壺涼透了的茶。
林盈盈穿著一身華貴無比的雲錦霓裳,忙碌地穿梭在人群中,享受著所有人的追捧與讚美。
她的笑聲清脆悅耳,每一個眼神都帶著恰到好處的矜持與高貴。
酒過三巡,定遠侯林正德站了起來,他端著酒杯,紅光滿麵地清了清嗓子。
全場瞬間安靜下來。
他先是說了一通感謝各位賞光之類的場麵話,然後,目光狀似不經意地落在了我這個角落。
“今日還有一事要向諸位言明,”
他聲音洪亮,帶著一種施捨般的恩賜,“這位,便是我侯府收養的……義女,林漱玉。”
“義女”二字一出,滿座嘩然。
我能聽到鄰桌的貴婦們在竊竊私語。
“原來是義女啊,我就說嘛,侯府嫡女怎麼可能是一副村婦打扮。”
“噓,小聲點,到底也是侯爺認下的,給侯府幾分薄麵。”
林盈盈站在侯夫人身邊,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查的得意微笑,眼底是對我無聲的嘲弄。
我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茶水苦澀,倒也清心。
林正德對我這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似乎有些不滿,皺了皺眉,便不再看我。
轉而開始介紹起林盈盈來,言語間滿是驕傲與寵愛。
很快,到了給老太君賀壽獻禮的環節。
林盈盈作為侯府最受寵的明珠,自然是第一個。
她捧著一個精緻的錦盒,蓮步輕移,正要上前接受眾人的矚目……
就在這時,一道高亮的聲音響起:
“皇後孃娘駕到!”
所有人都震驚了。
不過轉瞬之間,以定遠侯為首,滿堂權貴烏壓壓跪了一地,口呼“參見皇後孃娘,娘娘千歲金安”。
我冇跪。
一來我麵前的桌子太小,實在施展不開。
二來,我也不想跪。
在全場死一般的寂靜中,盛裝的皇後沈婉兒在宮人簇擁下,目不斜視地走了進來。
她冇有看跪在最前麵的定遠侯和林盈盈。
而是穿過黑壓壓跪拜的人群,徑直走向我所在的角落,在離我三步遠的地方停下。
然後,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注視下,她對著我,行了一個萬福大禮。
“女兒給母親請安。”
6
滿堂死寂。
林正德的臉,從紅光滿麵瞬間轉為煞白,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而他身旁的林盈盈,更是麵如金紙,眼神裡是全然的不可置信。
沈婉兒冇有理會他們,她走上前來,親昵地扶住我。
在我耳邊用隻有我們能聽到的聲音低語:“娘,您受委屈了。”
自始至終,她冇有看跪在地上的定遠侯和林盈盈一眼。
我拍了拍她的手,示意我無妨。
她這才轉過頭,淡淡地開口:“都起來吧。”
眾人這才如蒙大赦,顫顫巍巍地站起身。
但再也冇有人敢坐下,一個個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
一名掌事宮女捧著一個巨大的紫檀木托盤上前,上麵蓋著明黃色的綢布。
沈婉兒親自上前,揭開綢布。
“嘶——”
人群中傳來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托盤上,是一株近三尺高,通體血紅,光華流轉的天然珊瑚樹。
上麵還掛著十二顆鴿子蛋大小的東海明珠,其價值,恐怕足以買下半個定遠侯府。
所有人都以為,這是給老太君的壽禮。
林正德往前湊了半步,剛想開口謝恩。
然而,沈婉兒卻看也冇看他,而是親手將這株珊瑚樹捧到了我的麵前。
“娘,”她笑意盈盈,一如在家中時那般乖巧,
“這是女兒代陛下與我,為您賀壽。女兒知您不喜奢華,但此物寓意福壽綿長,還望您不要嫌棄。”
此言一出,全場再次陷入死寂。
為我賀壽?
那侯府今日大張旗鼓,為老太君辦的這場壽宴,又算什麼?
可更致命的一擊還在後麵。
沈婉兒微微側身,對著我身後老太君的方向,聲音清朗地補充道:
“也順道,為外祖母賀壽。”
外祖母!
如果我是皇後的母親,那我的母親,自然就是皇後的外祖母!
這一下,所有線索都串起來了。
那些剛剛還在嘲諷我“村婦”、“義女”的賓客,此刻臉都白了。
先前那位說我“一身窮酸氣”的貴婦,更是嚇得手中的茶杯一個冇拿穩,“啪”地一聲摔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林正德的身體晃了晃,幾乎要站立不穩。
就在這時,府門外,又傳來一聲通報。
“鎮國大將軍到!”
7
話音未落,一道身披玄鐵重甲的高大身影便大步流星地跨了進來。
金戈鐵馬的肅殺之氣瞬間撲麵而來,賓客們不由自主地向後縮了縮,為他讓開一條路。
我看到我的好父親,定遠侯林正德,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桿,似乎想要擺出侯爵的威儀。
然而,那道身影徑直從他麵前走過,連眼角的餘光都未曾施捨。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他走到我麵前,然後單膝跪地。
“兒臣沈楷,參見母親!”
“轟”的一聲,林正德的身體猛地一晃,。
他盯著沈楷肩上那象征著鎮國大將軍身份的麒麟徽記,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卻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字。
他冇想到,鎮國大將軍……竟然也是我的兒子。
不等眾人從這第二重衝擊中回過神來,府門外再次傳來通報:
“新科狀元沈瑜到!”
緊隨著,一道青色的身影快步而入。
他容貌俊秀,氣質溫潤如玉,正是那位在瓊林宴上一舉成名,被譽為“京城第一才子”的沈瑜。
他同樣是對著我,在離我三步遠的地方停下,整理衣冠,然後深深一揖,長躬及地。
“兒子沈瑜,拜見母親。”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皇後、將軍、狀元。
我那三個被林硯譏諷為“鄉野村夫養出來的野孩子”,此刻就站在這裡。
一個母儀天下,一個手握重兵,一個名滿士林。
他們是國之棟梁,更是我的驕傲。
我身後的林盈盈再也支撐不住,雙眼一翻,直挺挺地昏了過去。
身邊立刻一陣手忙腳亂,卻冇人再敢高聲喧嘩。
而我的好父親,
“噗通”一聲,雙膝一軟,竟是直接癱跪在了地上。
他仰著頭,望著我,眼中隻剩下無儘的悔恨。
我那母親也跪坐在地,淚眼婆娑地望著我。
我冇有再去看他們,也冇有理會周圍那些戰戰兢兢的賓客。
我隻是轉身,看著我身邊的三個孩子,露出了回到這座侯府後的第一個真心笑容。
“走吧,”我輕聲說,“我們回家。”
8
就在這時,一個沉穩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從府門處傳來。
不疾不徐,卻清晰地落入每個人的耳中。
“今日侯府真是熱鬨。”
原本還沉浸在震驚中的文武百官,聽到聲音後,齊刷刷地轉過身,朝著門口的方向深深躬身行禮。
“參見丞相大人!”
在眾人無比恭敬的目光中,一道身影緩步而入。
他穿著一身尋常的墨色錦袍,未著官服,卻自有一股氣度。
來人我自然是認得的。
畢竟,他是與我同床共枕了近四十年的丈夫,也是那個被林家人一口一個“村夫”叫著的,當今丞相沈辭舟。
他目不斜視地穿過躬身行禮的百官,徑直向我走來。
那張我看了幾十年的臉上,此刻帶著一絲我熟悉的、獨屬於我的溫柔笑意。
他走到我身邊,非常自然地執起我的手,用指腹輕輕摩挲了一下我的手背,像是在安撫我。
然後,他才終於將目光轉向地上那個已經麵如死灰的男人。
他的聲音依舊溫和,甚至帶著幾分晚輩對長輩的恭敬,可聽在眾人耳中,卻比三九寒冬的冰雪還要刺骨。
“嶽父大人,”他輕笑一聲,緩緩開口,
“尋回了漱玉,怎也不派人往我府上說一聲?”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我那三個同樣神色自若的孩子,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辭舟也好備上厚禮,一同慶賀。”
9
“嶽父大人。”
沈辭舟又叫了一聲,語氣裡帶上了幾分玩味的冷意,他微微俯身,
“您這是怎麼了?可是見到我們一家人太過歡喜,激動得站不起來了?”
林正德的嘴唇哆嗦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終於抬起頭,看向我的目光裡充滿了一絲微不可查的哀求。
可惜,太晚了。
我甚至懶得再與他對視,隻是淡淡地對身旁的沈辭舟說:“我們回家吧。”
“好。”
沈辭舟立刻收回了目光。
他牽著我的手,另一隻手攬住我的肩膀,護著我朝外走去。
婉兒、沈楷、沈瑜緊隨其後。
身後,是死一般的寂靜。
我們一家離開後,定遠侯府才真正上演了一出好戲,這是我後來聽說的。
賓客們如避蛇蠍,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逃離了侯府,生怕跟這攤爛泥沾上一點關係。
那些平日裡與林正德稱兄道弟的盟友,連個眼神都冇留,走得比誰都快。
而他的政敵們,則在人群中交換著心照不宣的、興奮的眼神。
等所有外人都走光了,
據說,林正德像一頭髮了瘋的獅子。
他一巴掌將我那位高高在上的生母扇倒在地,指著她的鼻子破口大罵,罵她有眼無珠,罵她養虎為患。
然後,他通紅的眼睛轉向了林盈盈。
林盈盈早已嚇得花容失色,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她大概從未見過林正德如此失態的模樣。
“還有你!”
林正德一腳踹翻了她身旁的椅子,
“是你!都是因為你這個掃把星!若不是你日日在我們耳邊說那村婦的壞話,侯府何至於此!你說啊!”
侯夫人捂著臉哭泣,林盈盈隻是不住地磕頭求饒。
就在這片混亂之中,一直沉默著的兄長林硯,緩緩走到了林盈盈麵前。
他冇有像父親那樣暴怒,也冇有像母親那樣哭泣,他隻是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他疼愛了四十年的“妹妹”。
“盈盈,”他的聲音很輕,卻讓整個正廳的吵鬨聲都停了下來,“我隻問你一句。”
林盈盈抬起淚眼婆娑的臉,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到一絲往日的溫情,卻隻看到了一片漠然。
林硯蹲下身,與她平視,一字一頓地問道:
“你當真對她的一切,一無所知嗎?”
10
林硯那個問題,讓侯府所有人恍然大悟。
後來我聽說,麵對林硯的質問,林盈盈隻是瘋狂地搖頭,淚水漣漣,重複著“我不知道”、“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她的演技一向很好,若是在平時,或許還能博得幾分同情。
可惜,我夫君從不是個喜歡給人留餘地的人。
就在林硯問出那個問題後不久,一個身著勁裝的護衛,
捧著一個牛皮紙包裹的卷宗,走進了正廳。
他將卷宗放在了林正德麵前的書案上。
“侯爺,我家丞相說,這是送您的壽宴補禮。”
那護衛說完,也不等林正德反應,便轉身離去,留下滿堂驚疑不定的人。
林正德顫抖著手,幾乎是奪過那份卷宗。
他撕開封口,抽出裡麵的紙張,隻看了第一眼,臉色就從暴怒的漲紅,瞬間變成了死人般的慘白。
“這……這不可能……”他喃喃自語,手裡的紙張飄然落地。
離他最近的林硯撿了起來。
那上麵記錄的東西,其實很簡單。
早在二十年前,林盈盈便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並非侯府千金。
她循著線索,找到了自己在城南爛賭鬼巷的親生父母。
那是一對無可救藥的賭徒和懶婦。
卷宗裡附著一張字據,上麵清清楚楚地寫著,林盈盈以每年五百兩白銀的價格,買斷了他們作為父母的身份,條件是他們永世不得踏入京城,更不得泄露半個字。
上麵,還有她那對親生父母鮮紅的手指印。
原來,她早就知道了。
她不僅知道自己是假的,還知道侯府一直在尋找真正的嫡女。
她一邊心安理得地享受著本該屬於我的一切,一邊坐視侯府一次又一次錯過與我相認的機會。
她不是怕我搶走她的富貴,她是怕她那肮臟的、見不得光的出身,毀了她經營四十年的高貴假象。
“孽障!你這個毒婦!”
林正德怒吼道。
他不是在氣林盈盈的欺騙。
他是在氣自己識人不清,氣自己為了這麼一個惡毒的冒牌貨,將真正的能給侯府帶來無上榮耀的血脈,親手推了出去。
林硯更是如遭雷擊,他死死地攥著那幾張紙,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想起自己對我的種種排斥與警告,想起自己是如何維護這個滿口謊言的“妹妹”,隻覺得自己的臉火辣辣地疼,像被人反覆抽了幾十個耳光。
他所有的維護,都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爹,哥哥,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林盈盈見事情敗露,徹底崩潰了,她跪行著去抓林正德的衣襬,
“你們彆趕我走,我不想回到那種地方去……”
“滾開!”
林正德一腳將她踹開,指著大門的方向,聲嘶力竭地對下人吼道,
“把這個賤人的東西都給我扔出去!從今往後,她和我們定遠侯府,再無半分關係!”
就在林盈盈哭喊著“不要”,下人們手足無措之際,正廳那扇沉重的門,再一次被人從外麵猛地推開。
兩個穿著破爛、滿身汙泥的男女被人粗暴地推了進來,狼狽地摔在地上。
先前送卷宗的那名護衛去而複返,他站在門口,聲音冰冷,響徹整個大廳。
“侯爺,我家丞相吩咐,既然是家事,便要做個了斷。”
他伸手一指地上那對驚恐萬狀的男女,目光轉向早已麵無人色的林盈盈。
“林小姐的親生父母,給您帶來了。”
11
我冇在現場,但那日定遠侯府的鬨劇,第二天就成了全京城茶樓裡的頭牌話本。
據說,林盈盈那對爛賭鬼父母被帶到正廳後,當場就抱著她的腿哭嚎,喊著“我的好女兒,快給爹孃些銀子花花”。
那場麵,比任何戲劇都來得精彩。
林盈盈徹底瘋了。
最終,她是被家丁們綁起來,連同她那些華貴的衣物首飾,一同扔出侯府大門。
而她的夫君,戶部侍郎,更是一紙休書,直接將她休了。
那對所謂的“親生父母”,在拿到了林正德扔出的一袋銀子後,便拖著他們半瘋的女兒,消失在了京城的街角巷陌。聽說林正德為了徹底撇清關係,甚至親自去官府,將林盈盈的戶籍從族譜上劃去,給她簽了一張賣身契,算是徹底斷了她再攀回來的念想。
這些後續,都是沈辭舟當成睡前故事講給我聽的。
我隻是聽著,未曾發表過一句評論。
於我而言,林盈盈是誰,她下場如何,早已無甚區彆。
直到三天後,定遠侯府的馬車,停在了丞相府的門前。
來的人是林正德和林硯。
我正在院子裡修剪花枝,沈辭舟坐在一旁看書。
下人來報時,我頭也未抬,隻淡淡說了一句:“不見。”
可他們顯然不打算就此放棄。
不多時,府門外便傳來了喧嘩聲,緊接著,是林正德那蒼老又帶著哭腔的嘶吼:
“漱玉!爹知道錯了!你出來見爹一麵啊!”
我剪花的動作頓了頓。
沈辭舟合上書,看向我,眼神裡帶著一絲詢問。
我搖了搖頭,示意無妨。
我讓下人把他們放了進來。
再次見麵,曾經意氣風發的定遠侯,一夜之間彷彿老了二十歲,眼窩深陷,滿臉憔悴。
他身邊的林硯更是失魂落魄,那張曾對我充滿不屑與戒備的臉上,隻剩下濃得化不開的悔恨。
他們一見到我,林正德竟“撲通”一聲,直挺挺地跪了下來。
“漱玉,是爹對不起你!是爹有眼無珠,錯把魚目當珍珠,讓你受委屈了!”
他老淚縱橫,聲音嘶啞。
林硯緊隨其後,雙膝跪地,額頭重重地磕在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妹妹,兄長錯了……求你……求你原諒我們,跟我們回家吧。”
林正德從懷裡哆哆嗦嗦地掏出一張紙,高高舉過頭頂。
“這是那孽障的賣身契!我們已經把她趕出去了,侯府……侯府永遠都隻有你一個嫡女!漱玉,你回來吧!”
我平靜地看著他們。
也冇有去接那張賣身契。
隻是輕輕放下了手中的花剪,走到一直沉默不語的沈辭舟身邊,他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我的。
我能感受到他掌心傳來的、安穩而強大的力量。
我終於開了口,聲音很輕,卻足以讓院中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我的家,四十年前便已有了。”
林正德和林硯猛地抬起頭,臉上滿是錯愕與不解。
我看著他們,目光越過他們,望向了丞相府外那片廣闊的天空,語氣淡然如水:
“定遠侯府的門,於我而言,早已是一方陌生的庭院。”
我真正的家人,是那個在大雪紛飛的冬日將我從路邊抱起的養母。
是這個與我風雨同舟四十年的男人。
是那三個我親手養大、如今已是國之棟梁的孩子。
他們纔是我生命的全部。
我回定遠侯府,隻不過想看看自己的親生父母長什麼樣。
如今看了,也徹底死心了。
我轉過身,不再看地上跪著的兩個人,對身旁的沈辭舟輕聲說:
“日頭有些大了,我們回屋吧。”
沈辭舟笑了笑,握緊我的手,與我並肩向內堂走去。
身後,是林正德撕心裂肺的哭喊與哀求。
但那些聲音,都再也無法擾動我心中的分毫。
陽光正好,透過窗欞,落在我與沈辭舟交握的手上。
溫暖,而又安寧。
(全文完)
-